《呐,老师(上)》——by白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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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笨蛋,苏老师是男人,怎么能当你妈?」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两人同时站起来。
「爸爸!」郭晓大叫一声,冲到父亲——郭晖阳怀里,后者抱着儿子,愧疚地对苏珣点点头,「对不起,苏老师,今天银行有事晚了,害你又要一个人加班等我来接晓晓。」
「应该的,这也是我们的工作。」苏珣笑道,关上门窗,和郭晖阳一起走出园门。
「苏老师,你住哪里,我送你?」
「不必了。我搭公车回去就行。」
「苏老师,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还是让我送你吧。」
郭晖阳很坚持,苏珣不再一味推拒,于是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坐上郭晖阳的车。
郭晖阳车开得很稳,晓晓坐在后座,兴致勃勃地玩着手中的变形金刚,苏珣则坐在助手席,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一如字条上所言,男人自那一晚,就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不久后,苏珣终于从华琪玲口中听说,华剑凛和「五洲集团」总裁的掌上明珠即将成婚的事。因「五洲集团」是本市知名大公司,这椿婚事不少人都有所风闻,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苏珣并不怪男人欺骗他,只怪自己当初陷得太深。男人消失这几天,他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一样,做什么都恍恍惚惚,白天食不知味,晚上夜不安枕。
从天堂到地狱,只需短短几个字。
人生的色调顿时黯淡下来,回想过去相处的片段,心脏就像中风似的。隐隐抽痛。
他并不是一个奢望永远的人,也知道这段感情没有结果,只是没想到,它会结束得这么快,前一刻送他戒指,后一秒就留下告别的纸条。
如果能恨他就好了,恨他也就意味着,总有一天会忘了他,可是,当象征一生的指环套在手指,他却无法轻易得出男人只是在玩弄他的结论。
他不想否认过去,否认当两人身体相连时,的确有心灵契合的一刻,尽管这种坚持令他痛苦不堪。
「苏老师……」
听到郭晖阳叫他,苏珣转过头,「什么事?」
「那个……请恕我冒昧……」郭晖阳连开着车,边谨慎开口,「我知道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不过,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你最近变化很大,看上去非常消沉,人也瘦了一圈……」
苏珣心里有些感动,打起精神笑道:「郭先生,谢谢你的关心,我家里很好,也没什么事发生。大概因为气候比较闷湿的关系,这几天晚上都睡不好,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如何能告诉别人,他竟和一位比自己小的男人,而且还是昔日学生相恋,并被抛弃的事实?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口,对于年轻的华剑凛而言,怎么可能真的陷于这段禁忌关系中?只是,心里清楚归清楚,内心的伤痛,却难以用理智来纾解。
「那就好,是我多虑了。」郭晖阳点点头,露出释怀的笑。
车子缓缓开到十字路口,红灯停下,对面长长一排婚车,豪华的深蓝车身装饰着精美的礼庆鲜花。
「是婚车?听说今天是结婚的黄道吉日,我正奇怪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婚车,现在果然遇到了。」
听到「结婚」这个字,苏珣微微一怔,抬头向前看去……红灯转绿,郭晖阳一踩油门,对面的车亦缓缓启动……
一对新人坐在一辆敞篷车上,相对甜蜜而笑,后面紧跟摄影师及一排新款奔驰保时捷,场面蔚为壮观,不少路人纷纷伫足观看。
「这个婚结得真奢侈,不知是哪位?想必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富豪。」郭晖阳笑道。
苏珣完全没注意身边的人在讲什么,他死死盯住那对新人,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娇艳如花,不折不扣一对璧人!
两车擦肩而过,电光火石间只一秒,男人的脸庞一闪即逝,蓦然远去。
沉浸在新婚喜庆中的男人,根本无暇注意四周,只是看着身边的新娘,脸上不似平时酷冷,而是挂着浅浅的性感笑容,苏珣只觉整个人如堕冰窟,根本说不出话来。
知道他要结婚,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被残酷的现实打击,苏珣疼得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弯下腰,在车上蜷缩成一团……
「苏老师,你怎么了?」郭晖阳吓了一跳,连忙放慢车速。
「我没事……没事……就是胃有点疼……」不想麻烦别人,苏珣强撑起自己,把心头的痛强压下去。
「真的没事?我还是送你去医院看一下吧?」
「不用……我这是老毛病了……你还是送我回家吧,我休息休息就行了……真的,不要送我去医院。」
面对苏珣的坚持,郭晖阳只能先送他回家。
激烈的呕吐声,响彻浴室。
苏珣狼狈地抱着抽水马桶,胃里已经吐无可吐,再吐就只有淡淡的胆汁。鼻闻充满了浓烈的酒味,以前滴酒不沾的他,终于在看到男人结婚后,从附近便利店买了几瓶白酒,醉得一塌胡涂。
浴室上方有一扇小小的窗,已近深秋,冷风飕飕刮过,吹得一室生寒,但真正冰冻的,是他的内心。
以为自己能淡然面对这一切,却在亲眼目睹残酷的现实后,明白自己到底有多脆弱。拼命压抑的情绪,在刹那完全崩溃决堤,眼泪再也无法控制,一滴滴,肆意纵横。
知道这样的自己很难看,却根本无力修复。
过去相处的每个画面,都深深印在心里,有苦涩,有微酸,但更多的,是梦幻般的幸福。
好几次,在男人身边醒来,看着他的脸,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从来不是擅于表达感情的人,最多在男人恶劣的逗弄下,说过「我喜欢你」这句话,可事实上,这段从九年前见到他第一眼,就已经悄悄萌发的感情,又岂能以淡淡的「喜欢你」这三个字概括?
九年了。
从认识他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久。所有的感情都耗尽在他身上,像陷入泥沼一样,无法自拔。苏珣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撑着虚弱的身体,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这是一张上了年纪的男人的脸,写满了沧桑与狼狈,眼镜因刚才的动作而歪到一边,脸色苍白如纸,黯淡的眼眸犹如死灰,看不到一丝亮光,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一样。
视线无意接触到盥洗台上的玻璃怀,里面插着两支牙刷,黄色是他的,绿色是男人的;挂在一侧的毛巾,一条白色,是他的,一条蓝色,是男人的;还有刮胡刀……
整间小小公寓,依旧残留着男人浓浓的气息。
他没有把这些打包带走,也是,都和大集团公司的千金成亲了,这些廉价的东西,他又怎会在乎?连带自己,也是个沉重的包袱吧。虽然不想这么否定自己,可这却是事实。
今天看到的画面再次浮现,心里像有把钝刀在切割,疼痛实在难以忍耐,颤抖的手轻轻掂起刮胡刀……
苏珣并不是真的想结束生命,只是心太痛了,痛得他神智模糊,想着如果藉以肉体的疼痛,会不会缓解胸口这种噬人的痛感?若是划一刀,自己能不能轻松一点?
抱着这个轻率的念头,苏珣着魔般把薄薄的刀片取下,对准自己的手腕,轻轻一划……
当冰冷的第一刀下去时,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殷红的鲜血大量涌了出来,像泉水一样往外冒……意识被一点点抽离,大量失血令他头晕目眩,再也站不稳,缓缓跪倒在地面。
生命在体内一点点流失,如果真能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苏珣放弃般阖上了眼睛……
恍惚之间,耳畔似乎传来急促的脚步和喧哗声,身体被人用力摇晃,有人在耳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让他不要昏睡过去,再坚持一会……
他睁开眼睛,半梦半醒地看了一眼,没等认出是谁,头一偏,就彻底昏迷过去……
恍若隔世。
睁开眼,已是清晨。
眼前一片白色,阳光温柔地照在身上,仿佛能治愈任何伤口,窗外间或听到清脆鸟啼,令人几疑梦中。
苏珣轻轻呻吟了一下,手一动,就感到一股牵引力。抬头一看,才发现手背扎着点滴,左手腕缠上厚厚纱布,几丝血迹密密渗了出来。
记忆悉数回流,他想起了昨晚酒醉后做的一切。
「苏老师,你醒了?真的太好了!」有人立即俯过身,仔细端详着他,温文的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你感觉怎么样?」
「郭先生……」苏珣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昨晚是你……」
「嗯。昨天送你回家后,我思来想去不放心,又赶回来。幸亏你家的门没关紧,我闯了进去,就看到你倒在浴室中,一地的血。我吓坏了,苏老师,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坐下来慢慢解决,千万不要轻生啊!」
苏珣苦笑。「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手腕火辣辣地痛,大脑深处,像有一把槌子在狠狠敲打……肉体的疼痛,似乎真能缓解心灵的痛,他的心脏,已经不像昨晚那么濒临崩溃。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太轻率了,不但差点舍弃生命,还连累别人担惊受怕。
「一点也不麻烦。你是晓晓最喜欢的老师,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会很伤心的,我也……」郭晖阳深吸一口气,握住他另一只手,「苏老师,你身边有很多在意你的人,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不会了。」苏珣低声道:「昨晚我喝了太多酒,真的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抱歉让你担心。」
「真的?」郭晖阳不放心地看着他。
「真的。」苏珣点点头。
「苏老师,你现在很虚弱,最好有人照顾,有什么家人或是朋友,要我通知一下吗?」郭晖阳看着他。
苏珣轻轻摇头,「我父母都不在本市,也没有什么朋友……」
郭晖阳叹口气,「这样……那我会让医生给你转到加护病房。」
「不必了,我已经好多了。」苏珣挣扎着想坐起来,被郭晖阳按住。
「要的,否则我不放心。」
「谢谢。」郭晖阳关切的视线,让苏珣伤痕累累的心隐隐作痛。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拒绝他人的好意。
「不好意思,苏老师,我必须去上班了,有很多事都等我处理。一旦有空,我会马上赶过来陪你。」郭晖阳看了看手表。
「你快去吧,抱歉耽误你的时间。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
「跟我客气什么。苏老师,只要你以后不再胡思乱想就好。」郭晖阳又叮嘱了几句,确信苏珣真的打消了轻生的念头,这才放心离开。
病房瞬间安静下来,苏珣靠在床头,一动不动,惨白的脸色,几乎与同色的床单融为一体。吊瓶高高挂着,液体一滴滴流入身体,全身仍然感觉虚弱无力,心脏亦跳得分外缓慢,像不是自己的。
恍若隔世,万般皆休。
他大喜之日,却是他赴死之时。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要忍受多少世间的苦楚,更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快乐可言。不,他不奢求快乐,他只希望,自己能平静地活下去,别再有任何伤害。
苏珣缓缓抬起左手,挪到自己面前,然后,握住了左手的戒指,一点点,把它摘下来……
小小戒指,搁在掌中,像一团火,炙燃着自己痛苦不堪的心。
窗户朝两侧开着,扬起手,想狠心把它投到窗外,脑海却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看到了,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你会好好保管它吗?
你想我好好保管吗?
想!
全身力气在刹那间消失殆尽,手臂一软,重重垂在胸口,苏珣的眼眶一片湿润……
既有今日,当初又何必说这些话哄他!
苏珣无力地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想把自己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成为肉眼难以看见的尘埃。
寂寞都市中,爱情故事总是怨旷难耦、撕心裂肺,不知何时,就只剩下他一个被抛弃的男主角,孤独而可耻地活着,却还要在别人面前佯装坚强,以鲜血为代价,去换自己的新生。无论坚强这个词,在此刻听起来有多可笑,他也必须坚强起来,必须撑下去!
至于爱,从昨晚起,就已经彻底死亡。和那个男人的一切,他决定,把它葬入深深坟墓,任其腐烂溃散,化为累累的白骨。
再也不想爱了,爱一个人太辛苦。他只想平静地生活下去,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应该能被满足吧!
第十一章
光阴如梭,过得飞快。
一转眼,已是三年。
深秋。
雨,肆意地唰唰下着。
笼罩在雨雾中的墓园,更加显得灰暗凄迷。
三道人影伫立于一块墓碑前,碑上镶嵌着一位老年男子的头像。他微笑着,眼中充满了慈祥和蔼。这张照片,与男子平时的酒鬼形象大相迳庭,感觉完全像个陌生人。
耳畔不断传来抽泣声,一身黑西装的华剑凛左手撑着伞,右手搂住了妇人的肩膀,低声安慰,「妈,别难过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感冒就糟了。」
余圆芬靠在儿子身上,不过一晚,她就苍老得厉害,头上的白发星星点点。自从华剑凛回到本市后,就再没有看到她像母老虎般精神奕奕、喷火咆哮的样子,以前一见就头疼,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却又觉得怀念。
「这死鬼,我早就说他迟早有一天会死于酒精中毒,你看看,果然被我说中了。我才不是为他难过,他早死早好,省得一天到晚和我呕气。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这种人,我真命苦啊我……」余圆芬边哭边骂。
嘴上虽有怨言,华剑凛却知道,母亲对父亲还是有感情的。要不然又怎会在一夜之间,苍老得如此之快?
从小在父母的打骂中长大,一度认为这样的婚姻太辛苦,不如不要,可等父亲过世后,他才明白,他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毕竟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啊。
人是不是总这样,要到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的可贵。
「妈,雨越下越大了,我们还是走吧。」华琪玲也劝道,与三年前比,她身上的乖僻气息消敛了许多,眉宇亦变得柔和起来。
当年,难以忍受母亲的逼嫁,华琪玲拎着行李离家出走,在城市间兜兜转转,最终在北部一个小镇安定下来,开了家服装店,过着平稳的生活。听说父亲因酒精中毒逝世后,才于几日前赶回来参加葬礼。
余圆芬点点头,擦干眼泪,靠着华剑凛,一步步蹒跚离开。
华剑凛将母亲送回她目前的住处──一家位于郊区的老年养老院。这是全市最好的养老院,除了提供上好膳宿外,还二十四小时配有医护人员,以应对各种突发病症,当然,费用也相当可观。
三年前,父亲还是个酒鬼,成天神能见首不见尾,华琪玲离家独立,华剑凛结婚后以事业为重,经常在各地奔波,一出差就是一、两个月,无暇照顾母亲。不久后,「五洲」想开拓海外市场,便将发展基地移到香港,华剑凛因是海外发展项目的负责人,自然也跟着移居,鲜少回来,于是他将母亲送入养老院,了却自己的后顾之忧。
这几年,因自己的野心,毅然丢弃了最重要的东西。奔波忙碌、汲汲营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自己极力想维护的家庭,也四分五裂。想到以前的万丈雄心,现在只觉得是一场笑话。
「妈……」华剑凛从厨房中倒了杯水,回到卧室,却见华琪玲用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轻声。
将水放下,两人一起轻轻退了出去。
「给妈吃了点镇静药,已经睡下了。」华琪玲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是吧,那就好。」华剑凛深陷在沙发中,揉了揉额头,只觉浓浓的疲倦,一层层涌了上来。
「你还好吧?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华琪玲看着自己的弟弟,淡淡的语调,隐藏着一丝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