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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记》——by公子欢喜/冥顽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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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点工钱现在正变作了一锅鸡汤,在谁家桌上冒热气呢!
那鸡必是只肥母鸡,比隔壁的馋嘴鸡还肥。杀鸡洗净了,再在鸡肚裡塞些老山参、火腿丝、扁尖、枸杞、木耳……一起放
进高汤裡小火熬上个三、五时辰,切忌心要静,在一边慢慢搧火不可急躁,这样方能入味。
等到灶裡新添的柴火都燃尽了,锅裡的热气透过锅边缝隙钻出来,不用掀盖,那气味就能让人流口水。
油色该是金黄的,星星点点浮在汤麵上;汤水则该是澄澈通透的,能一眼就见著汤中的鸡。用小勺喝口汤,鲜中带著点微苦,回味后又渗出些微甜,口感温润,不油不腻。再说那鸡肉,嫩滑爽口,便是整只吞下去也觉得不够。
狐狸越想越气,索性坐回那张软椅抱著膝盖面朝墙,指在墙上用力抠出一道又一道印子,摆明瞭本大爷不要再理你这说话不算话的书呆子。
苏凡见他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把那碗凤爪端到他跟前,「不是饿急了麼?中午就喊没吃饱……不要饿病了才好。
虽然没有鸡,但这儿有些凤爪,是城裡的老字型大小凤凰轩的,你就当解个馋吧。」
篱落原想再好好治治苏凡,但禁不住那咸香凤爪的诱惑,只得做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转过身来。也不接碗,一手抓一个大口地啃,苏凡只能站在一侧捧著碗伺候他吃。
不消一刻,满满一碗凤爪就成了满地的骨头。狐狸还没饱,又差遣苏凡:「把馒头拿来。」
可叹苏凡為了他特地跑了趟县城,来回劳累不说,还要端茶送饭,完了再收拾被他糟蹋的,最后轮到自己吃时,就只剩半个冷馒头了。真真是造了什麼孽?
还好后两天接连有人来请吃饭,否则苏凡怕是倾家荡產,也养不起这只好折腾的狐了。
靠山庄民风纯朴,但凡谁家来个亲戚,庄裡人相熟的必要请客人去吃顿饭,聊表欢迎之意。
苏凡与庄裡人都没熟到这个分上,但是谁叫苏凡这个亲戚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看起来身价不凡呢?你看看苏凡那破屋子裡的新傢俱,谁家有这般漂亮的?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女儿不就看人家的样貌、人品和家世麼?
看看篱落那一日再世潘安的风采,再看看他周身的纱衣环佩,谈吐举止虽有些张狂,但谁让人家是大地方来的呢?这叫气质!你说庄裡有女儿待嫁的人家,能放过这块远来的肥肉麼?
这不,张婶说今儿个是张叔的寿辰,找苏凡去写个百寿图,顺便留下来吃饭;李叔说他家狗蛋的功课要请苏凡去指点指点,晚了就留下来,粗茶淡饭的千万不要嫌弃;齐伯说近日棋癮上来了,找苏凡杀两盘,一边下棋一边喝个小酒,年轻后生别老憋
在屋子裡头看书,快成大姑娘了……
苏凡说家裡还有远方表兄,恐不方便。
那一眾立刻接道:「不妨不妨!一定请表兄一起赏光。记得一定带上表兄一起来啊!」
苏凡还想推辞,可篱落一听有吃的,立刻在后面拼命拽他袖子,淡金的狐眼死死地盯著他:你要敢说不,有你好瞧的!
苏凡无奈,只能点了头。
「算你识相。」篱落凑到他耳边说。
闻到他乾净的气息,想起那一夜被他抱在怀裡,暖暖软软地,倒还舒服。忽然很想试试把他抱著会是什麼感觉?最近还真觉得无所事事呢。
便这般,苏凡欠下的鸡暂时记在帐上。狐狸走东家串西家就图一个吃。穷乡僻壤的,山珍海味没有,但是自家地裡的瓜果野菜,池塘裡的河鲜鱼虾,院子裡的鸡鸭鹅禽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最喜欢齐老头家自酿的桂花酒,清清甜甜地,一杯下肚,满肚子畅快;张鯽鱼家的红烧鯽鱼也不错;李粉条家的凉拌粉条
再酸点就好了;还有那谁家……就那豆腐汤能入口……
每次回家路上,苏凡总免不了说他两句:「别老鯽鱼、粉条的叫人家,被人家听到了不好。」
篱落不在乎,「这样才记得住。」
苏凡无奈地摇头。每次陪他去,人家都拉著篱落问个不停。想必这聪明的狐该看透了人家的意思,既然无意,怎麼好意思三番两次上人家的门胡吃海喝?偏偏他每次上门都没事人一样,反而苏凡坐在一边羞愧得浑身难受。
「就你呆。怎麼见你都不怎麼吃?反正吃的是人家的,你心疼什麼?」
看,这狐还反过来教训他。
狐狸的日子过得滋润。晚上有蹭饭的地方,白天苏凡去学堂上课没法带著他,他便爬上靠山庄中央的大树,卧在枝头想著
晚上的菜色,顺便听著树底下人们的家常。
「县老爷的第九房姨太太先前是春满楼的红牌……」
「前儿个邻庄的大头晚上起来上茅房,看到个白影从自家门口飘过。吓得都尿裤子上了……」
「这还得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起,那时啊,咱村闹鬼!」
「你知道麼?有人昨晚看到打铁的强子半夜从曹寡妇家的院子裡翻出来……你说这事儿啊,真那个什麼……」
「……」
狐狸无聊,听得津津有味。
「哟,王婶啊!看妳装得……还装!装什麼不知道啊?庄裡都知道了,妳家兰芷要嫁人了!还是那隔壁的苏先生!」
「哎哟!恭喜呀,王婶。真是好福气啊!」
「苏先生是多好的人哪,妳老下手还真不含糊,都抢到我们家前头去了。」
「去、去……你看中的不是他家的那个表兄麼?我们家兰芷那丫头哪一点比得上你们家迎香?胡乱许个人家,就当了结了我一个心事,也让我们家那个短命的死鬼放个心……」
「……」
底下说得热闹,贺喜声不断,狐狸却越听越火大。娶妻?怎麼没报备一声?
「哟,这是怎麼了?怎麼好端端地就刮起风来了……」
无端刮来一阵阴风,树下的人看天色阴沉是要下雨,都急忙回家去了。
篱落一个人静静地扑在枝头。
只见这风越刮越猛,一时,飞沙走石,连迎面走来的人都看不清了。
此刻的苏凡正在学堂教课,学生顽皮,不肯好好地背书,硬板起脸训几句,过一会儿又闹得炸开了锅似地。
正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人在门外问:「苏先生在吗?」
苏凡出门一看,是那顏家的小廝,常听他家公子唤他顏安。
「学生就是。」
顏安从袖中摸出本书交到他手裡。
「我家公子临上京前让小的转交给公子。」说罢,他便走了。
苏凡翻来看,竟是手抄的诗集。字跡遒劲俊挺,眼熟得很。
开篇第一首:
关关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乐之。
便再也翻不下去了,只觉得脑中浑浑噩噩,学生们的喧闹声远得好似是天边传来的。
苏凡有些意外地看到家裡空无一人,那只天天窝在软椅上挑著眉责怪他:「慢死了!是要饿死我是不是?」的狐狸竟然不在。
一路上都有些神思恍惚的苏凡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晚说好是去齐伯家的。早两天齐伯就跑来三请四请过了。知道篱落爱他家的桂花酒,自己纵使心裡不好意思,嘴上还是应了。
那贪嘴的狐大概是等不及他回来,自己先去了吧?苏凡思忖著。
他找了张椅子慢慢坐下,将怀裡的诗集放到桌上。烛火幽幽,空无一字的封页染上了点昏黄的色彩,好似落日一般。
便是那一年,夫子教念诗:「关关雎鳩,在河之洲……」,谁没有背会谁就不许回家。
那时苏凡刚入学堂,底子薄,跟不上,及至黄昏,所有孩子都一蹦一跳地走了,就只剩苏凡一人在案前著急,越急越是不会背,记了前一句死活想不起后一句。
夫子气急,说要是日落前还是不会背就要挨戒尺罚了。苏凡害怕,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背得更不全。
「夫子莫气,让学生来教教他吧。」有人对夫子说。
抬起头来看,杏黄衫子墨黑的发,同样墨黑的眼一望不见底。
子卿,学堂裡功课最好的顏子卿。夫子教的他会得最快,有些夫子没有教的他也会。
这诗,夫子只念了一遍他就会了,同窗们羡慕,他淡淡地说,家中请的先生早已教过,没什麼。眾人「哇——」的一声,更為羡慕。
他只翘了翘嘴角,视线往这裡一扫,苏凡赶紧低下头佯装看书,其实,唇咬得死紧。
有些人,天生便是用来让人嫉妒的。
夫子「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又吩咐两句就出了学堂。
「你莫急,定了定神再背。」他说。
苏凡点点头,脸上不争气地烧了一**。
「关关雎鳩,在河之洲……」
不记得最后是怎样背会的,只记得那人温润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连晚上做梦时,梦裡也是一句又一句的「关关雎鳩……君子好逑……」
当时自己不过十岁,他也不过十一,却儼然是大人的样子了。哪裡像自己,只会哭鼻子。
苏凡唇角微微弯起。
还有那一年,同窗携手郊游,仿古人流觴曲水,杯驻於前者便要赋诗一首。苏凡生性内向,最不擅长这样当眾展才的事。
可那杯子似跟他过不去一般,三番两次地就要在他面前停上一停。
手足无措间,又是子卿替他解了围,不但代他赋诗,还要痛饮三大杯算作处罚。几杯酒下肚,面红耳赤,被眾人笑称是大姑娘抹了新胭脂。他依旧淡淡地笑,只轻轻对自己说:「没事的,你放心。」只怕当时自己的脸比他更红。
「哟……好事近了,难怪笑这麼欢。呵……」
轻笑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苏凡猛然惊醒,看门外天色,自己竟发了这麼久的呆。
「怎麼?是在下打断了苏先生的好梦麼?苏先生大慈大悲,可休要同小人一般见识。」篱落见他不作声,以為是被自己说中了。
他果真要娶妻,还乐得很!心裡开始為这认知不舒服起来,体内的酒液一阵阵上涌,热得好似著了火一般,於是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
「还不知苏先生何时小登科?是不能大登科所以小登科麼?你说这书呆子还真是执拗,知道自己没有本事金榜题名讨个公主,就娶个村姑说是小登科,不就是要圆个登科的梦麼?也不怕旁人笑话!
「告诉你!村姑怎麼能跟公主比?你这小小的登科拿什麼同人家大登科比?配麼?配得起麼?
「嗯?怎麼?不说话?害羞了?呵呵……怎麼不笑了?笑呀,要不要我去隔壁把师娘请来?还挑什麼日子呀,趁今晚月黑风高,往床上一滚就得了。本大仙亲自给你保媒,这面子够大了吧?嗯?
「……看,我都忘了,我该先去和师娘大人请个安哪,以后小的在这裡住著,先生千万不要嫌弃我碍眼哪……」
苏凡见他步伐不稳,虚虚地斜靠在门边,双目迷离,腮边掛了两团酡红,手裡还抱了只土酒罈,便知他是醉了。暗暗地叹一口气,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起身去扶他。
「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人家都睡了,休要吵闹,打扰了人家就不好了。」
狐狸甩开他的手,软软地靠著门框子往地上歪,嘴裡还嚷著:「不要!谁要你扶!你去扶你那新娘子吧……本大仙缺了你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苏凡听得莫名,又不能放任他不管,蹲下身宽慰他:「起来吧,有什麼事进了屋再说。现在晚上天凉,坐地上沾了寒气对身子不好。何况你是个修行的人,更不能这般胡闹。」
又逗他:「可是今晚齐伯家的饭菜不对口味?下次再来请我不答应就是了。我已经应了张嫂,你不是爱吃她们家的鯽鱼麼?
我们明晚就去。」
如是这般,好说歹说,篱落就是不肯开口也不肯起身。只背著脸,尖尖的指尖在门框上抓出一道又一道印子。
苏凡见说不动他,无奈地起身。就这样让他醒醒酒也好,又怕他著凉,想进屋给他拿件厚实点的衣服披上。
人才刚转过身,背后就有人叹气:「果然哪,要娶妻的人就是不一样。人还没过门呢,就不顾自家的表兄了。」
回过头,篱落仍旧缩在门边,一双淡金色的眼隔著迷离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彷佛苏凡当真不要他了一般。苏凡心说,不是你不让扶麼?但还是不忍心,又过去搀他。
谁知,才一伸手就被他拉了过去。
篱落一手抓著苏凡的手,另一手穿过苏凡的腋下搭在腰间,整个胸膛紧紧地贴著苏凡的背,下巴抵在苏凡肩上,就如同从背后环抱著他。
苏凡一怔。就听一个声音带著酒气在他耳边轻咬:「怎麼不进屋?不怕我著凉麼?」
脸上热得彷佛醉倒的人是他。
「嗯……哦!」
方要举步,院外有人问:「苏先生可在家?」
伴著询问声,人已经进了院子。
月光下俏生生站了个绿衣的女子,星目流转,樱唇半啟:「兰芷有事要同苏先生商量。」
「哼!」狐狸似乎又生气了,鬆开苏凡转身进了内室。
「砰——」的一声,门被用力摔上,墙上抖落不少石灰。
「这……」苏凡有些尷尬,「让兰芷姑娘见怪了。」
「先生不要客气。兰芷……兰芷是来问先生一件事……」
「姑娘但问无妨。」
「那就恕兰芷冒昧了。」兰芷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般开口,「敢问先生,可真愿娶兰芷為妻?」
月光下看那眼,竟决绝得彷佛是要赴死。
苏凡骇然,想不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当日只是為了宽老师的心才随口答应要考虑,可哪裡真正考虑过,此时被问,不禁有些踌躇。「这……我……」
「先生只要回答小女是或不是。」
「这……」
「先生!」
「婚姻之事,非同儿戏,学生……学生……学生实在不能一人作主。目下……目下……」苏凡见她追问只能尽力搪塞。
「如若小女子无耻,求先生一定要娶小女子呢?」「啊?」苏凡又是一惊。看那兰芷,却已是双目含泪,满脸凄苦之色。
「便求先生娶小女过门吧……」见苏凡犹疑,兰芷一下跪倒就拜,「先生于小女之恩,小女来世必做牛做马以报万一!小
女子先在这裡给先生磕头了!
「妳……这!」苏凡赶忙将她扶起,「姑娘有事便请直说吧。在下如能帮到一二,必倾力為之。」
「那……可请先生往无人处一叙?」兰芷这才止了哭,但仍紧紧看著苏凡,眼中满是哀求。
苏凡想了想,答应了。跟著兰芷出了自家院子。
那一夜,苏凡没有回来,篱落在床上翻来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支起耳朵听著门外的响动。
院外有什麼声响,似乎门被推了一下。接著「喵——」的一声。
死猫!没事儿你挠什麼门?这是你挠的门麼?明天把你做成一锅「龙虎斗」,我看你还挠!
又有什麼声响,似乎有人在院子裡走动。接著「汪——」的一声。
死狗!大半夜的你串什麼门?这院子是给你串门用的麼?明天把你切成块红烧著吃,我看你还串!
墙上有什麼动静,似乎有人爬上了墙头。接著「喔喔喔——」的一声。
死鸡!大清早的你打什麼鸣?打鸣用那麼勤快麼?本大爷现在就咬断你的脖子,我看你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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