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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记》——by公子欢喜/冥顽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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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睡不著,不对,是睡饱了。狐狸跑去堂屋坐著,眼巴巴地看著那竹篱笆门。
直到等得不耐烦,随手又挠了一墙印子后,才见苏凡一身疲惫地走了进来。
「哟,难為你还记得回来。」管不住自己的嘴,篱落一开口就是嘲讽。
苏凡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不久,端出一碟馒头,「学堂快上课了,你就将就下吧。厨房裡还有些米,中午你就自己熬碗粥。」
说罢,不等篱落回答就去了学堂。
狐狸坐在椅上,只能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一恼,袖子一拂,碟子立时粉身碎骨,裡边的馒头滚到了脚边。抬脚想踩,怎麼也踩不下去。
「哼!」
把那馒头看了半晌,篱落袖子再一拂,那碟子还是好端端放在桌上的模样。
想出门散个心,他刚一脚跨出,就见隔壁的王婶正挨个敲著各家的门。
「张家嫂子,下月初八,我家兰芷出阁,妳可得来呀!」
「李家他哥,我家兰芷的好日子,你一定要来啊!下月初八!说什麼贺礼呀,大家乡里乡亲的,见外不是?」
「曹家大妹子,我家兰芷要出阁了!就是和苏先生,一定来喝喜酒啊!对了,上次在妳那边看到那鸳鸯绣得真好看,能不能给我们家兰芷绣一个?拿来当红盖头一定最合适!」
「……」
转眼瞧见篱落,王婶忙扭著胖胖的腰身过来打招呼:「哟!他表哥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小门小户的,您千万要多担待呀!咱家兰芷以后就托你家苏先生多多照顾了!这孩子不懂事,表哥您也多包涵哪!」
心头说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清早时冷淡的神态在眼前不断地扩大再扩大。
是不是以后就都这般待我了?所有的好都要去给那个什麼混蛋娘子了?不再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了?
娶妻?谁准了!
心念一转,篱落拔腿就往学堂跑。
学堂裡的学生们都在读书。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乐之。」
一见篱落跑了进来,苏凡首先就愣了,赶紧抓过他的袖子往门外拖。
篱落任他拖著,只死死地盯著他的脸看。
「你怎麼来了?」苏凡有些焦急,这狐狸怎麼总生事?
「你、你是不是要娶妻了?」篱落沉声问道。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急,心头「怦怦」直跳。
苏凡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篱落不作声了,甩开苏凡的手,身形一跃就掠了出去。
「这……这是怎麼了?」苏凡有些不明白。
想到昨晚的情形,还真是混乱的局面。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好人当惯了,才摊上这样的事?為什麼旁人总是有事要帮忙了才想到来找他呢?自己也是人呵,也有苦处和难处,也讨厌一个人时的寂寞孤单。
於是又想起了那一个黄昏,有人陪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关关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耳边的声音温润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发表时间:2008-3-16 13:23:25]

天天爽一回

0 0 [4楼]


第四章
「兰芷啊,我上妳二姨家转转。院子裡的鸡妳看著点,别让跑出院子,不然就找不回来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兰芷红著眼圈坐在床边。
还有声音隔著墙传来:「哎哟喂,她王婶呀!恭喜呀!多好的福气呀,您老是苦尽甘来了……」
听在耳裡,硬吞下肚的酸楚在心裡漫开再漫开,漫成眼前一阵模糊。咬破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乡下人家裡墙薄,被听到了受不起满庄的流言蜚语。
她摊开紧握成拳的手掌,掌中静静躺了一方墨玉。厚实狭长,似是说书先生口中王孙公子腰间的配饰。
最稀奇的是,明明通体黝黑却泛出五色光,炫彩繽纷,煞是夺目。玉中间夹了几道红痕,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狂草的「狼」
字,衬著四周毫无瑕疵的黑,越发红得鲜亮,血也似的。
庄裡的姑娘间流传:月圆之夜,如果在清河裡沐浴更衣,然后焚香祷告,就可求来一段好姻缘。
闺房裡的悄悄话,附在耳边轻轻说,彼此都羞了个大红脸。一边绞著衣角啐道:「什麼乱七八糟的,不害臊!」一边心裡头跳得自己都能听到声响。妳推我,我推妳,小心翼翼翼暗地裡约了个期。
四月前,清河边,一轮圆月高悬。
几个要好姐妹在岸边扭捏著要反悔。兰芷生性爽快,解了扣子第一个下河。「来都来了,还羞什麼?大半夜的,谁会来这儿看妳?」
河水清凉,浸在裡头甚是舒服,她不觉慢慢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四下无人,雾气迷蒙。刚要扬声寻找那些同来的女孩,岸边有人朗声大笑。
「真没料到,夜半来此喝口水,竟能看到如此好风景。」
心头一惊,她凝神看岸上那人。黑衣黑髮,几乎快要融进茫茫夜色裡。他拾起地上的肚兜送到鼻前嗅,半睁半开的眼裡一半轻佻一半邪魅。
羞得无处藏身,兰芷勉力将自己的身子往水裡躲。心如鹿撞,那张俊朗的脸夺尽月色光华,叫人恨也恨不起来。「看来是在下唐突美人了。」她的肚兜还在他手中,又深深闻了一闻,他笑得意味深长,「那便后会有期。」
来去如风,只看到肚兜飘飘摇摇又坠入草丛,岸上哪裡有人?
「兰芷,妳想什麼呢?这麼入神。」同来的姐妹拉她。
她慢慢转过头,有些迷茫,莫不是梦麼?
穿衣时,有什麼从衣服裡掉出来,幽幽一方墨玉。攥在手裡,一路烫到心底。
竟不是梦。
后来几天,她夜不能寐。有人轻轻叩门,急急跑去开了,夜风涌入,衣衫飞扬,门外的人黑衣黑髮快要淹没在夜色裡。
「前日在下不慎丢了件东西,不知姑娘可曾拾到?」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兰芷越想越是止不住落泪,引得胃中一阵翻滚,酸涩上冲,喉头一阵发痒,不得不靠著床头干呕起来。伸出一手放在小腹上安抚。
「乖,再忍忍吧……」
泣不成声。
「妳怀孕了?」陌生的声音响起。
银髮,白衫,淡金瞳。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来,十指尖尖,点点锐利的光。
「妳、怀、孕、了!」这次不是问句。他一字一顿,似是从紧咬的牙间硬挤出来。
兰芷遍体生寒,颤得说不出一个字。
篱落停在她面前不远处,没有再上前,淡金色的眼厌恶地看著眼前捂著腹部不断往床内缩的女人,「那个书呆子娶妳就是為了这个?」
见兰芷点头,白纱衣无风自动,他手起掌落,坚实的杉木桌化作一地白粉。
「我……」兰芷挣扎著想要辩解,「我……我只是想保住这个孩子……我……」
篱落不客气地打断她:「所以妳就可以不顾别人的处境?」
泛著金色的眸子似是看著兰芷又似看著别的什麼,先前怨毒,后又流露出一点哀悯。
「凭什麼?就因為他之前吃了妳家一口饭,还是因為穿了妳家一件衣?所以让他戴著顶绿帽替别人养孩子!柿子软就拼命地捏是不是?妳顾著妳的孩子,所以就可以不管别家孩子的死活?
「算好了对不对?苏先生心肠好,哭两声就一定会点头;苏先生老好人,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好好对待;苏先生面子薄,老婆红杏出墙也不敢骂一声『贱人』……对不对?嗯?」
深吸一口气,篱落抬脚出门,「同样都是人,不要以為别人的心就不是肉做的;没有说『不』,不代表就是甘愿。妳好好记住!」
走到院子中,肥大的母鸡领著群小鸡排成一行散步。见著篱落,母鸡「咯——」的一声尖叫,不顾小鸡就扑腾著翅膀往墙上跳。
小鸡们也摇摆著四下逃窜,蒙头一跑,两隻撞到了一起,腿软得再站不起来。一时间,「咯咯……」、「唧唧……」的鸡叫声伴著裡面兰芷的哭声,好不热闹。
去!一脚踢飞那只晕倒在他脚边的小鸡仔。瘦成这样也敢送上门,还不够你狐大爷塞牙缝的,长几两肉再来!
这一天,篱落没有去别家蹭饭。苏凡有些讶异,随即盛了碗米饭送到他手上。
菜色很简单,炒青菜,燉鸡蛋。狐狸意外地没有吵闹,一口一口低头扒饭。倒是苏凡觉得不自在,拉过那碟青菜,把鸡蛋往篱落面前推了推。
篱落抬起头,嘴动了动,一声不吭地端起青菜全部倒进自己碗裡,和著米饭一大口一大口咽下去。
不一会儿,他一抹嘴说了句:「吃完了。」就扔下舔得乾乾净净的饭碗,跑回常坐的软椅上坐下,眨巴著眼看苏凡收拾。
苏凡知道他有事,柔声问道:「怎麼了?」
「……」篱落没有回答,撇开视线看墙上自己挠出的印子。一道一道,交错纵横,像是张网兜头罩下,困得人喘不过气。
苏凡没有再追问,想他要是想说,总有会说的时候。
果然,洗净了碗筷回来就见篱落正候在桌前。
「有什麼就说吧,憋在心裡难受。」
篱落避开苏凡的视线,「我……我去找过隔壁那个、那个兰芷了……她怀孕了……」
「是我的。」苏凡平静地回答。
「呵……」轻笑代替了方才的局促,狐狸抓著苏凡的肩头发问:「你的?呵呵……你当我闻不出来麼?那女人身上沾著狼气!你什麼时候成了狼精了?还是只色狼精?嗯?」
「我……」苏凡语塞,不禁想后退。
篱落不依不挠地跟进,「绿帽子那麼好看?你这个滥好人当真是越当越滥了。」
脸上的表情是刺人的轻蔑,话语却有点训导的味道,让苏凡想起当年的夫子。
「君子与人為善,但并非有求必应啊。苏凡,如若一个人连自己都顾不来,又如何奢谈他人?如此,对方心中必有愧疚,又如何喜悦得了呢?」
苏凡轻轻抚上篱落的肩拍了拍,让他不要激动。随后才开口:「按照庄裡的规矩,姑娘家未婚先孕是要沉塘的。一尸二命啊……她既来求我,我自然……」
「所以就答应了?」
「救人也是积善行德的事。」
「如果以后她又要跟别人走呢?」
「她嫁与我原本就是屈就,如果……那我当然是不能阻她前程的。」
「你……」狐狸气得哑口无言,「你就不想想你自己麼?到时候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你都不顾吗?」
「这样的事,别人要说也是拦不住的。再说,我一个人也惯了……」苏凡淡然。
「好!那你就好好戴著你的绿帽子吧!」
篱落放开苏凡,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肩头隐隐作痛,是篱落方才太用力了。苏凡揉揉肩,靠著篱落的软椅坐下,温温地,还残餘著那狐的温度。
一个人惯了……一个人,怎麼习惯得了?
狐狸没有再回来。苏凡想,他大概是回山裡去了吧?
看著空落落的屋子,心裡空落落地。不过才一个月而已,过去二十年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总觉得少了些什麼。
吃饭时,不自觉地就摆出了两副碗筷;在学堂教书时,总想著晚上该不该添个菜;晚上一个人看书时总要起身去裡屋看看,怕他不安分,踢了被子。
庄裡的人们问起,怎麼最近不见你家表哥?苏凡含糊地说:「他有些事要办,不久就回来。」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篱落尚没有半点音讯,兰芷又行踪不明了。
那天一早,王婶家的院子裡就闹腾开了。苏凡被「砰砰」的拍门声惊醒,起身一开门,王婶披头散髮地跌进来,抓著他的手臂问。
「苏凡、苏凡,你见过我们家兰芷没有?啊?她来过没有?」
随后呼啦啦拥进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她王婶,您别急,咱再好好找找……苏凡哪,你也别急啊!」
「就是,咱庄家家都是厚道人,连只鸡都没丢过,何况一个大活人!」
「我看哪,兰芷一定是一大早上城裡买针线去了。咱再等等,顺便再去问问迎香她们几个平常跟她要好的。」
「对、对,我现在就去把我们家迎香叫过来问问。王婶妳先别慌,啊……」
「……」
苏凡忙问:「怎麼了?」
「兰芷……兰芷她……昨晚还好好的……半夜我起来上茅房还见她房裡亮著灯……等过了一会儿,我就听院子裡的鸡叫得
急,就起来看看……就看见……看见门半开著……回头进兰芷屋裡一看……就没人了!
「天啊!这可叫我怎麼活呀?兰芷啊……我家死鬼死得早,我就兰芷这麼一个命根子呀!这叫我以后到了地下怎麼跟那个
死鬼交代呀!我、我不活了呀!」
说著就要往那土墙上撞,叫人急忙拦住了。人们又围著劝她。庄裡几个平素心肠软的女人看不下去,也跟著抹泪。
苏凡被紧紧抓著,不知该怎麼反应。旁人以為他是被惊到了,毕竟是快过门的妻子,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确实难办,就又来劝他,让他放宽心,人总能找到,不会耽误他的好日子什麼的。
苏凡都没有听,愣愣地想著那一晚兰芷泪流满面的脸。
「他……他根本不知有这孩子,每次都是他找来……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去找他……这三个月,他就再没来过……我……就请苏先生可怜可怜这孩子吧……」
「篱……」习惯性地回头想听听他怎麼说。看到空空的软椅才想到,那只狐已经离开三、四天了。
兰芷失踪的事在靠山庄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茶餘饭后,劳作间隙,人们聚在大树荫下谈论得最热烈的就是这个。
而且越说还越玄乎,二傻坚持说那晚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王婶家屋顶上刮起了一阵怪风,别处不觉得,一到王婶家门口,就觉得那风刀子似地割人。
铁半仙说那是兰芷他爹在作怪,把亲闺女招下去贡给阎罗王,投胎时就能选个大富大贵的人家。
跳大神的何仙姑却说那是王家的祖坟没弄好,撞了星君出行的道了,星君一恼,就把兰芷抓了去,她前几天就看到有白影进出王婶家,那是星君在探路哪……
不是自家的事,虽嘴裡叹著可惜了这麼好一个姑娘,各人心裡终不会有太大的哀伤。只有路过王婶家时,裡头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人觉得心裡头紧了一紧。
於是,凡是家裡有闺女或者年轻媳妇的人家,都找人给自家的大门多打了把大锁,庄裡威望最高的李太奶奶说搞不好这是出了採花贼, 不算,还要毁尸灭跡。
苏凡的日子还是照常,只是人们看到苏凡时眼裡的同情更明显了。人们会说:
「苏凡啊,那个爹娘死得早的苦命娃,好容易要成家了,新娘子却不见了,身边连个伴都没有……真真是可怜……」
一转头看到苏凡正巧在后头,就露出个尷尬的笑,说:「苏先生啊,有兰芷的消息没有?总能找到的……莫急莫急呀。」
苏凡勉强回了个笑,一低头匆匆走了。
回到家,早上临走时摆在桌上的饭菜还放在那儿,那张软椅上也没有有谁坐过的跡象。苏凡站了会儿,去把饭菜热了坐在桌边吃,一筷子一筷子放到嘴裡,没有半点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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