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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by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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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出书版by 公子欢喜

文案
东海龙宫的瀲灩公主喜欢勖扬天君。
文舒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这个娇纵的女子奉献、告白及至心碎。
早已明白高傲的天君绝不会為谁凝眸驻足,
文舒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喜欢藏进心底裡,
期待有一天能回到属於自己的凡间。
勖扬天君自小鄙弃这个总是跟在自己身旁的凡人。
可真有一天,当这个顺从的凡人开口说要离去,勖扬君却震怒异常。
他的高傲怎能被凡人羞辱?
於是步步紧逼,掐断他离开的所有希望,满以為他会就此死心,
却不料他竟决绝地撕裂了衣袖堕入轮回命盘也不愿再见他。
悲伤铺天盖地而来,他许诺过要陪伴他直到灰飞烟灭啊!
高高在上的天君这才惊觉,
那道乖顺而静默的人影早已深深刻进了他的眼……
三千年相依相随,能否再许他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
第一章
澜渊说:「上天入地寻遍三界也找不出一个能比我小叔更傲的人了。」
文舒轻笑,一袭青衣快融进了身后的一墙幽碧藤萝裡:「是吧。」
澜渊又说:「上天入地寻遍三界也找不出一个能比你更好命的人。」
文舒脸上掛著微微的笑,垂眼道:「或许吧。」
世说,海外有僊山,飘渺云海间。山巔有僊人来居,五色琉璃做瓦,香草奇花开遍。有缘人驾一叶轻舟颠簸过四海狂涛,再拄一根竹杖翻越过千座高峰,一路辛苦跋涉,不知经歷多少磨难,虔心诚祈方见得白玉阶上遥遥一座光彩璀璨的僊宫。僊宫裡住著白衣白髮的僊人,僊风道骨,拂尘一挥赐下僊丹一颗。凡人食之可长生不老,自此跳脱三界,做一个红尘俗世外的自在逍遥僊。
文舒听了,心中暗暗道,哪裡有这样的事?
他是弃婴,自小不曾见过父母。村中心肠好的大婶大妈见他可怜,偶尔给他一餐饱饭、一件冬衣,小小年纪就饱尝了人情冷暖。
六岁那年,突如其来一场洪水淹没了村庄,村中人或是四散逃命或是消失在水中,只剩下他一人抓著木板在水中茫然不知所措。正当文舒气息奄奄之时,眼前朦朧闪过一道白光,白眉白须的老者正眯起眼对著他和蔼地笑。周身轻飘飘暖洋洋的,仔细一看,不知何时,自己竟从水中到了云端,云海下人间万象都化成了暗黑色的一片。
再后来,他被老人带到了天崇宫。雕栏画栋、陈设摆件都是平生不曾见过的精巧奢丽,看得眼花繚乱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衣的天奴戳著他的背脊提醒他:「还不快谢谢老天君,不然你早就淹死了。」
也不明白什麼是天君,文舒忙不迭跪倒:「谢……谢谢天君……」白玉砖的寒意穿透了薄薄的衣衫,膝下一片冰凉。
老天君是如所有人间传说中的僊人一样的好人,他救了文舒,让他留在天崇宫,更施法為他脱了凡骨,让他可以跟其它天奴一样长生不老。
那个年长他许多的天奴教训文舒说:「那天老天君刚好赢了太上老君一盘棋,心裡正高兴,才随手管你的閒事。要不然,你一个小小的凡人哪一世能修到这样的福分?」
文舒点头,连连说是,办起事来越发地勤奋。
僊宫裡一切都很好,吃得饱,穿得暖,更拥有了常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长生不老。这样怎麼还能不满足?
天奴们闲来没事爱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那个……那个就是文舒,老天君从人间捡回来的。」
「长得也不怎麼著,怎麼这麼好的命?」
「运气唄,老天君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时兴起呀……」
噰喳喳的议论声传进耳朵裡,文舒闷头走过,听了快千年,他们却似乎总聊不厌。
东海龙宫的赤炎皇子听见了就会替他出头,大吼几句吓退那些爱嚼舌根的。
文舒拿他的火爆脾气没法子,拉开他安抚道:「没事。恩情总是恩情,总是要还的。」哪怕真是一时兴起也是恩情不是?
西海龙宫的伯虞皇子总爱当著勖扬君的面跟文舒说:「文舒你真是好福气,勖扬天君是多尊贵的人?天界裡多少人争著抢著来伺候,你不知你羡煞了多少人。」
文舒垂手站在勖扬君身边,柔顺地答:「是奴才的福气。」
勖扬君斜过眼来轻蔑地瞥他一眼,冷漠又疏离的表情。
天君一族是天帝的亲族,上古时传下来的神族,额上有龙印為记,世称其為「天胄」。身份高贵,寻常僊家万万不敢与之比肩。老天君离宫云游后,天崇宫便由少宫主勖扬接掌。他与天帝平辈,两位天界太子要唤他一声「小叔」,眾僊尊称一声「勖扬君」。高傲而冷淡的天君,天帝也要让他三分。
瑶池中一夜间开出一池白莲,娉娉嫋嫋,清香扑鼻,眾人都道这是吉兆。天帝龙顏大悦,瑶池边摆下盛宴,广邀来各路神僊。眾僊喜气洋洋济济一堂,紫竹林的观世音菩萨也降了莲座来捧场,掌上托一坛西天如来赠与天帝的菩提甘露。
歌舞正酣,酒兴正浓之际,才见天边一朵祥云缓缓而来。眾人正自疑惑是哪一位上僊如此托大,居然连天帝宴请也敢姍姍来迟。天帝却忙喝令止宴,大太子玄苍、二太子澜渊匆匆忙奔出南天门外相迎,人还未到跟前就低头弯腰,对他恭恭敬敬一揖到底:「侄儿们给小叔请安。」
紫衣翩翩的天君微微頷首算是应了。一路上眾僊争相来行礼问候,却见那人银紫色的眼瞳隐泛冷光,他目不斜视昂首行过,额上龙印熠熠生辉。天帝驾前也不过拱手為礼,淡淡告一句:「勖扬来迟了。」
天帝忙道:「无妨,无妨。」待他落座才又令歌舞重开。
澜渊后来一一说给文舒听,手裡的描金扇一摇一摇,扇得不紧不慢:「你说我小叔的眼裡能有谁?」
文舒俯身為他续茶,道:「二太子您说呢?」
天地间至尊无双的人,能看得上谁?自初见起文舒就明白。
老天君说:「文舒的年纪和勖扬差不多,让他跟在勖扬身边吧。」
身边又是一阵窃窃的议论声,嫉妒著他的好运气。
少宫主勖扬,只在眾人的閒聊中听说过的人物,有著俊美无儔的容貌,天奴姐姐们捧著脸肖想著他的一举一动,想得两眼放光,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懵懵懂懂地跟著年长许多的天奴去见新主子,天奴们边走边拍他的肩,行到他面前来细细端详他的脸:「你小子怎麼这麼走运?怎麼一有好事就让你碰上?记住了,福气也是自己挣的,以后就得一心一意地伺候主子,主子说什麼就做什麼,手脚麻利些,人也活络些,别跟木头似的,戳一下动一下,要把主子惹恼了就有你好看的。」
文舒低著头听他教训,吶吶地答:「是,文舒记住了。」
天奴这才领著他跨过高高的门槛。膝头跪在白玉砖上,激起一身寒意。
有个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他?」
「是。是老天君亲自给您挑的。」带文舒来的天奴跪在文舒身边道,谨慎小心的口气,方才教训他时的以老卖老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下去吧。」那声音道跟膝下的玉砖一样冰冷。
身边的人没了,安静而宽敞的房间裡只剩下了自己和少主子。文舒低垂著头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香炉裡熏著的香很好闻,淡淡的,有一点甜,先甘而后苦。
快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吧?文舒想著。
膝盖跪得发麻,寒意顺著膝头和掌心一丝一丝地蔓延上来。稍稍偏开眼睛,擦得很乾净的地板上能模糊地看到自己正微微发抖的影子,黑乎乎的一小团,像是那时云端之上回望人间的最后一眼。眼珠子游移著,一点一点往远处看,缠枝椅、茶几上放著的茶盅、多宝架上形状古怪的物件……看著地上的影子揣测著物体真实的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年龄,好奇地越看越远,忘记了腿脚手掌的酸疼,竟情不自禁地慢慢抬起头来。
入眼是一片笼著云烟的紫,上面用丝线绣著繁复的花纹,忍不住看得更仔细,祥云、海水、旭日、翱翔天际的苍龙……一个一个辨认出来。
文舒的视线再往上移,看到他略显削尖的下巴,唇有些薄,水红的顏色,硬挺的鼻樑……再往上,呼吸不由停滞。那双银紫色的眼眸裡似藏了万年的飞雪,连两道入鬢的剑眉也是沾了霜一般。寒意剑一般直透心底,文舒怔怔地看著那双眼裡自己呆愣的脸,目瞪口呆。
「看够了吗,凡人?」榻上的少年道。「凡人」两个字说出口,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纤长的指伸过来抵上他的额头:「看清楚,免得认错了人。」
直觉地想逃,却似被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文舒紧紧地闭上眼,感觉落在他额上的指尖也是冰做的,周身如坠冰窟,止不住地发抖。
冰凉的指在额上点了一点就离开了,文舒慢慢睁开眼,看见他银紫色的眼,眉心中央一抹同样银紫色的痕跡亮得晃眼。
「五百年修為才能看见的东西,也算让你这个凡人开开眼。」一口一个「凡人」,从他嘴裡蹦出来,平淡的语气,鄙弃的意味从骨子裡露出来。
文舒伏在地上轻轻说:「谢主子恩典。」
心中雪亮如这白玉砖石,身前与自己同龄又不知比自己尊贵上多少倍的少年,能把谁放进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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僊宫裡的日子说清閒很清閒,文舒只服侍勖扬君一人。更衣、泡茶、收拾收拾棋盘、再把架子上的书册整理整理……远比那些扫地、挑水的杂役来得轻鬆。
勖扬君好穿紫衣,外罩一层素纱。锦是天锦,纱是云纱,绸光隐隐,都笼在了云雾裡。茶必定要洞庭湖畔那口龙眼井旁的茶树上清明前头一茬的新茶,用长白山头那棵五色老梅花瓣上积下的雪水冲泡,水清而叶绿,叶片在水中翻腾舒展,澄碧的绿似是滴落在杯裡的,氤氳著往周围化开,通透清澈恍如人间春意。下到一半的残局总要留心记下来,哪天主子又有了兴致,就要一子不差地摆出来,磨得光滑圆润的玉石落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叩、叩」的轻响,犹如鐘磬之声,悦耳而凝神,心思沉静仿佛手下满是古老韵味的棋盘。
尊贵的天君虽挑剔,但只要做事时多些小心仔细,还是不会有错处的。
闲极无聊时,文舒想起曾听二太子提起酒僊酿酒的法子,那时留心记下了一些,再去请教僊宫裡那些出过宫、有过见识的人,又收集了一些花园中的落花、清早的露水和著其它东西,玩似的酿出几小子自製的土酒。
尝试著喝一口,清冽中带点花香,倒还有一些酒的味道。文舒舀了一些装在瓷瓶裡打算让其它人也尝尝,回过身,却见勖扬君就站在他身后。无声无息,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文舒心惊,忙侧身跪下:「主子。」
想悄悄把瓶子往袖子裡藏却被勖扬君一眼瞧见:「拿来。」
「是……是奴才自己酿的土酒,主子您喝不惯。」
「拿来。」
只得顺从地把瓶子呈给他,看著朴素的瓶子在握在他白皙的手中,银紫色的眸子裡隐隐又起了轻蔑的神色,好在这麼多年也惯了。文舒看他要拔开瓶塞,忙接过瓶子来替他斟酒,手指微微相碰,他的手指还是凉凉的,激起一身战慄。
「糖水也用酿麼?」文舒记得他是这麼说的。
看著他离去的背影,文舒摇著头苦笑:「所以说,主子您是喝不惯的。」
二太子澜渊时不时地会过来坐一阵。他与勖扬君是叔侄,年岁却相当,算是从小就处在一起的。勖扬君自小就是副自傲的脾气,寡言少语,脸上也看不出悲喜,和八面玲瓏的他是截然相反的两面。他笑嘻嘻地「小叔、小叔」地叫著,和性格柔顺的文舒更合得来。
每次澜渊都是摇著扇子大大咧咧地跑到文舒住的小院裡来,往院中的圆石墩上一坐,墨中透蓝的桃花眼裡满满都是深情:「文舒,我想你。」
文舒知他是玩笑,「哦」一声算是回答。
就他捧著心口一脸的哀怨,非要文舒说出「我也想你」,才算称了心意。
文舒笑著暗暗摇头,天上地下皆知这位蓝衣金冠的太子有多风流多情,玩笑间不知踩碎了多少玻璃心。
澜渊常跟他讲述僊宫外的世界,天界中谁又和谁為了句什麼话交恶了;谁又有了情劫,要下凡去应劫;谁又炼出了什麼丹药,这麼大一颗,谁吞得下去……
文舒一言不发地听,问他:「凡间现在成了什麼样子?」
澜渊反问他:「文舒对凡间有兴趣?」
「因為我是凡人。」文舒笑著回答他。
心裡勾起无数杂思,不知不觉间,千年一晃而过,记忆中的村庄河流早就模糊成了空白,可那总是自己的来处。小时候尚不觉得如何,大了后却常常想起从前,人间的四时景致,暮色下小村庄裡的饭菜香,思乡情切。僊宫中纵是安逸美好,终不是他小小一介凡人的归处。
二太子有一副好口才,绘声绘色地讲著他去人间时的所见所闻,人间的皇宫、人间的太子、人间的紈子弟,末了忽然问他:「文舒想回凡间麼?你……你走了,我小叔可就少了个贴心人了。」
识分寸的人悄悄把那句「你要服侍勖扬君到灰飞烟灭」吞下,这是天界眾人皆知的事情,不然一个凡人何德何能就这麼轻易地能长生不老了呢?
文舒不说话,淡淡的笑在脸上泛开又慢慢隐去,见他杯裡的水空了,就提起茶壶為他斟满:「都说天宫香茗『浮罗碧』是上好的,二太子尝尝我这儿的茶如何?」
两人又漫无边际地说了一阵,澜渊才起身告辞。
待他走远了,文舒才回身关上院门,左手摸上右臂,一阵钝痛自手臂上传来,快麻痹了半个身子,疼得只能背靠著院门大口喘气。
稍显疏淡的眉蹙起来,暗暗在心裡叹气,怎麼还没好?
前些天,西海龙宫的伯虞皇子派人送来一株五尺来高的珊瑚,枝繁叶茂,甚是艳丽,天奴们看了直咂舌,边往库房裡抬边回过头来直著眼睛看。许是看得太入神,脚下一个踉蹌,眼看就要跌倒,文舒刚好路过,便顺手扶了一把。
那天奴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模样,瞪著双眼睛吓得连话也说不全:「我……我……」
文舒知道他是害怕打碎珊瑚受责罚,柔声抚慰他:「没事,以后当心。」
转过眼来,勖扬君正站在他面前。素纱紫衣,映得垂腰的长髮银中也微微泛一点紫,用银冠高高束起,冠两侧的絛子由宝珠串成长长地垂下来,衬上俊挺的面容,剑眉星目,紫衣银髮,华贵非凡。叫园中的繽纷琼花都失了顏色,
他一双银紫色的眼嘲讽似地盯著文舒的手:「茶呢?」
文舒望向手裡的茶盅和自己被沾湿的衣袖,这才发现,刚才一时情急去扶别人,手中一晃,盖碗早摔在了地上,裡头的茶水也撒了大半:「奴才该死。」
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等著听他训斥。勖扬君自小就看他这个凡人不怎麼顺眼,少时就常找了事来為难他,长大后虽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喜欢看他狼狈的习惯却似乎一直保持了下来。一找到机会总是不会轻易放过。
有时连一些和文舒熟络的天奴也看不过去,悄悄问他:「天君怎麼就对你这麼严?」
文舒苦笑著说:「还好。刚好就碰上他不称心的时候吧?」
上一次错手摆错了棋子,文舒刚要伸手去改,他唇角一勾,一壶新沏的茶水直直地泼过来。文舒闪身不及,手臂上被烫红了一**。这一次打碎了茶盅,不知他又想要怎麼责罚。
低下头时总是不由自主去看他的衣襬,绣著苍龙出海旭日东昇。初见时留下的印象太深,想起他时,眼前总是一片笼在云烟裡的紫,和那片紫上繁复而华丽的纹饰,勾缠连结。文舒总觉得制衣人下针时是带了几分温柔的。只是再綺旎的顏色与纹样到了勖扬君身上总是化成了一片冰凉的寒意,温柔都被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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