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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by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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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天君回宫。」天奴们齐齐拜倒,朗声道。
勖扬君一语不发,逕自快步往裡走。靠回榻上时,仍是怒气衝衝的神色,广袖掠过,矮桌上的棋盒再度被倾翻,收拾好的棋子在地上落了一地。文舒知他在气头上,不敢招惹他,便静静站在榻旁。一时间,屋裡静得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个极力压抑,一个谨慎细微。
「主子,喝茶。」有天奴端了茶来,许是被屋裡的气氛吓到了,语调都有些颤抖。
「出去!」勖扬君不耐地呵斥,星目瞪起,细瓷茶盅自天奴手中抖落,那天奴也顾不得,忙不迭就往屋外退。
房裡又只剩下两个人,寂静的氛围下连呼吸亦觉得不畅。
「请主子息怒。」主子气恼,总要有个人来劝。也不知道从什麼时候起,在勖扬君这裡,文舒就成了这麼个人。
「你倒还知道主子……」勖扬君冷笑,眉梢挑起,斜睨著文舒,「我道你都忘了。」
「奴才不敢。」文舒低头道。
「你还不敢?」勖扬君站起身踱到文舒面前。
文舒略抬起头,近在咫尺的眼眸刻毒而阴冷,嵌在他完全暴露出怒意的脸上,叫人不寒而慄。
「说,去哪儿了?」
骤然不见他的身影,心中就一阵波涛汹涌,去哪儿了,见了谁,為的什麼事……问题一个一个从脑海裡跳出来。东海裡和他相熟的还有谁?本来就来往密切,现在居然会主动跑去找别人了……不知為何得出了这样的认知,震怒中还夹杂著一丝慌乱,勖扬自己都觉得可笑。本来就是个低贱的奴才,天崇宫裡不知能挑出多少个这样的,便是大方地送给龙宫又怎麼样?他天崇宫除了他就没人了麼?偏偏看到他回来后脸上的那抹笑,心头火起,真要把他留在龙宫,岂不就是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意……称了他的什麼意?不就是……到底谁是他主子?他的命是谁给的?谁答应的,要留在天崇宫直到灰飞烟灭的?小小的凡人也敢反悔麼?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拉到跟前问个清楚。
钳住他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慢慢加重,勖扬君一字一字慢慢问道:「去哪儿了?嗯?」
手臂吃痛,正被他捏到刚好没几天的伤处,文舒忍不住蹙眉,语气却仍是平缓:「奴才去探望赤炎皇子,不及跟主子通报,主子恕罪。」
「恕罪?你现在知道要通报了?你……」勖扬君还想再问,快脱口时又硬是止住。问出来怕是连自己都要讶异。一眼望进他黑色的眼裡,正见一丝痛楚流露,转瞬又被淡然遮去。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抓著他的手臂,烦躁上心,随手把文舒往边上推去。
文舒不及觉察,被他一推,脚下的棋子圆滑,人便摔倒在地,袖中赤炎送的草编蚂蚱就飞了出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文舒急忙扑过去要捡。却早被勖扬君看见,五指一抓,那蚂蚱就如活物般飞进他的掌中。
「哪儿来的?」方缓和不少的怒气又被文舒急切的动作挑起,勖扬君问道,手中暗暗使力。
「主子,凡间俗物怕污了主子的手。」文舒强按下心中的焦急,跪下道。
「哪儿来的?」勖扬君见他不肯说,只当他要护著谁,怒气再上一层。刻毒之色从眼中蔓延到脸上,越发要逼他说出来。
「是……是奴才捡的。」按他喜怒无常的个性,若说出是赤炎给的,怕无端端又给赤炎带去一场风波。文舒道。
「捡的?」勖扬君挑眉,一边玩弄著手中的东西,一边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文舒,「哪儿捡的?」
「龙宫之中。或许是哪位虾兵蟹将从人间带去的,奴才看它做工精湛就忍不住捡了来。」
「捡来的东西带回天宫……还是凡间俗物,怎麼?你是存心要让旁人来笑话我勖扬寒酸麼?」
「奴才不敢。」
勖扬君心中不信,却又苦於没有凭据,越看手中的东西越觉烦躁。转念一想,便对文舒道:「那就毁了吧。」
冷笑著递到他面前,看著文舒淡定的表情再次在他面前破裂:「捨不得麼?」
「不……不是,主子……」手腕被他抓住,苇草编成的蚂蚱就停在掌中,文舒眼睁睁看著那只小小的翠绿中有些泛黄的事物在自己掌中化為尘埃,再从指缝中滑落。
膝盖下垫著一两颗散落在地的棋子,凹凸不平的触感,狠狠地顶著骨头。跌碎的茶盅也无人收拾,尖利的碎片扎在小腿上,膝盖的酸痛再添上腿上细碎的伤口,火辣辣的,竟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凉,额上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二太子澜渊来找文舒聊天,说起兽族有黑衣黑髮的霸气狼王,有贪杯好酒的虎王,蛇王是个爱穿斑斕锦衣的阴冷的人,最后问道:「你知道狐王是什麼样麼?哈哈哈哈……木著张脸,跟个冰雕成的人似的。你说这还是狐麼?哪儿有这样的狐啊?哈哈哈哈哈……既是狐,就该是个狐的妖媚样子,板著张脸去做给谁看?白白辜负了那麼一张美丽的面孔。嘖……」
他伏在桌上大笑,文舒听了轻轻地摇头。
去招惹一个人,践踏一颗真心的理由竟可以这样的简单,近乎一场玩乐。
「二太子,您见过草编的蚂蚱麼?」文舒问他。
大笑著的人迷茫地抬起头来:「没,怎麼了?」
「没什麼。这是凡间的俗物。」文舒轻轻地说道,笑容掛在脸上,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散去,「小时候,就是在人间的时候,我也会做呢。」
「哦?」
「后来,我也做过一个。」
僊宫中有草名為綺思,叶狭而长,形似苇草。久远之前也曾大著胆子偷摘几片做成一隻扬须鼓翅的青绿鸣虫。趁无人时放在他的案头,心似擂鼓,几番放下又拿起,直到背后响起他的嘲笑声:「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人看见為好。」都不敢转身看他是怎样的表情。
「我现在都忘了……」
蓝衣的太子摇著扇子央他做一个给他看看,文舒淡笑著说。一袭青衣快融进满墙攀爬的藤萝裡。

[发表时间:2008-3-16 13:31:53]

天天爽一回


0 0 [3楼]

第三章
东海龙宫送来一盒子核桃酥,用锦盒盛著,暗红的盒盖上雕一幅蝶恋花。
乌龟精化成的龙宫小廝对文舒说:「刚做起来的,还热著呢!」
文舒对他微微一笑:「费心了。」
跨进门去,在勖扬君前揭开盒盖,香甜的气味裡还带著点温热。
「东海龙宫送来的,主子要不要尝尝?」
「收走。」勖扬君看了他一眼,把视线移回星子错落的棋盘,「放你那儿吧。」
「是。谢主子恩典。」文舒道。
走出房时,龙宫的小廝还在。见文舒捧著盒子出来,赶紧凑过来问:「如何?天君尝了没有?说什麼了?唉呀……您说这叫什麼事儿?咱公主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了,让趁热赶紧送来不说,还得把天君说什麼都记下来,一回去她就问,还说一个字都不许漏!哎哟……这叫什麼事儿?哎哎……您别、您别打开,实话跟您说了吧,咱龙宫都快叫这核桃酥淹了都,做坏了多少才做出这麼一小盒,咱家现在看到这东西都怕了……」
文舒任由他滔滔地说,听他从核桃酥说到桃花饼,又从桃花饼说到桂花糕,等他说累了才说道:「天君不爱吃甜食。」
「哦哦,记下了,记下了……咱家回去跟公主说去。」虽说是乌龟精变的,可脚下却不慢,不一会儿就消失成了远处一个小点。
文舒笑著看他撩起衣襬,短短的腿一迈一迈的样子。从锦盒裡拈起一块咬一口,酥而不松,甜而不腻,核桃的坚果香味能在嘴裡回味很久。
小时候,曾有邻家大娘擅作核桃酥,远远隔著墙头都能闻到那股香甜,口水流得三尺长。大娘常用帕子包一些给他。他就坐在村边的大槐树下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啃,喜悦而又不舍。凡间的寻常小食,那位龙宫公主想必学了许久,用来调素琴描细眉的葱白玉手竟甘心洗手做羹汤。
屋内一双银紫色的眼慢慢抬起来,能看到那人怔怔站在门外,青色的衣衫,黑色的快垂及腰的发,面容模糊在阳光裡,嘴角似勾非勾,唇边半是淡然半是复杂。衣衫飞扬起来,光影朦朧,似乎随时随地就能化為一缕青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剎那失神,指间的棋子忘了要置於何处。
※※※※※※※※※※※※※※※※※※※※※※※※※※※※※※※※
香囊、汗巾、腰佩……香囊上绣一双双飞的蝶,汗巾上描一朵并蒂的莲,紫色绳结缠著银线打成一条昂首盘尾的龙,护一块洁白莹润的玉。东海龙宫送来的东西总满满地藏满了欲说还休的心思。
碎嘴的天奴们聚在一起「嘻嘻」地笑闹,说:「那东海的瀲灩公主是看上天君了呢!」
「是啊,看看送来的那些东西,呵呵……真是不害臊!」
「她不害臊,你就害臊了?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是端一杯茶,那腰扭得……跟快断了似的!」
「你……谁扭了,谁扭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扭了?」
「……」
文舒站在不远处听他们嬉闹,手中托著件龙宫刚送来的长袍。勖扬君惯穿的紫色,衣襟袖口处绣著银浪泼天,瑞气祥云。针脚细密,仿佛一针一线绣的都是心思。
「那丫头,都是有婚约的人了……」赤炎终於被老龙王放了出来,一能出门就来文舒的小院裡找文舒。说起他那个妹妹就直摇头,「到现在还静不下心嫁人。」
老龙王与渭水河神曾有八拜之交,又亲上加亲定下一桩儿女姻缘,瀲灩公主未出世就许配给了渭水府少主。
「老龙王怎麼……」文舒脱口问道,暗想著瀲灩这般行事,老龙王难道不管麼?
「他哪儿能管得住她?也就对我才恨得下心。我都怀疑老子不是他亲生的。」
龙王妃早逝,瀲灩长得又与母亲极肖像,老龙王自然是百般宠爱,打不得,骂不得,样样由著她的性子来。
「那渭水府那边呢?」文舒边问,边转身去取些小点心来。
「正急著等她嫁过去。」赤炎撇撇嘴,左耳边掛著的金环晃晃悠悠,「也不知道他们是不知道还是怎样……前两天还过来下了聘。再过一阵就该操办起来了。原本就说好,一等瀲灩成年就办事的。老河神急著抱孙子呢。」
「公主她……」
「哎哟,我个……的,怎麼到你这儿还是吃这个?拿下去,快拿下去……」赤炎突然跳了起来,指著文舒拿出的核桃酥,满脸扭曲,「都是托了伯虞那个混小子的福,也不知道他怎麼编的,说什麼那个勖扬爱吃这个。瀲灩那笨丫头还真信了,一做还做这麼多……好的送这儿来了,不好的就全他妈留龙宫裡了!我个……的,老子现在一看这玩意儿就冒火……」
等文舒把东西撤走了,他才对文舒娓娓道来。
当年天帝御驾亲临东海,龙宫摆下盛宴款待,各方与会僊眾中便有他勖扬天君。彼时瀲灩尚未及笄,珊瑚丛中偷眼看他绝代风华。一见倾心,自此念念不忘。父兄的苦劝都拋到了脑后,成年后便迫不及待要与他亲近。连同渭水府的婚事都哭著闹著不愿出嫁。
「你说说,那个勖扬有什麼好?傲得那个样子,谁都看不上眼……老子最看他不顺眼!」赤炎气鼓鼓地对文舒说道。
「原来是这样……」文舒点头,看著半趴在石桌上的赤炎,语气平淡,「是没什麼好。」
「就是!对了,我带你下凡转转吧。你不是总说要去麼?」
「僊宫裡走不开。」
「那就跟我回龙宫去,我去跟勖扬说。要他个侍从他还能跟我搭架子不成?」赤炎道,一副不把勖扬君看在眼裡的样子。
新沏的热茶冒著嫋嫋的烟,文舒隔著水气看他,唇边的笑将散未散。
※※※※※※※※※※※※※※※※※※※※※※※※※
僊宫花园中有九曲回廊縈迂蜿蜒,一面临湖,湖中有游鱼往来,怡然而自乐。一面栽花,杨柳依依,如茵绿草上顶几簇血红的小红果,风送枝摇,落英繽纷如飘雪
文舒闲来总爱坐在廊下,赏一会儿群芳争艳,投一些饵食引来一群红锦鲤。
身前缓缓走来一人,银发紫衣,额前一抹耀眼的龙印。
「主子。」文舒忙起身施礼。
「嗯。」勖扬君微微頷首,停在文舒身前仔细地看他,银紫色的眼中波光闪动,「在喂鱼?」
不等文舒作答,他就自后贴过来,握著文舒的手来取他掌中的饵食。
饵食投进湖中,本就挤在一处的红鲤争得更厉害,水花四溅,有大胆的跃出湖面来抢,扭身摆尾,带起一线水珠。
两人站在廊下,文舒的手还被他握著,手背贴著他的掌心,稍稍往后就能靠到他的胸膛,连颤抖都不敢有。略侧过头,眼角的餘光能瞥到他的唇,水红的顏色。
「在想什麼?」勖扬君忽然开口问道。
「没……没什麼。」心中一颤,文舒吶吶地回答。垂下眼去看湖裡的鱼,已经散开了,湖面平和如镜,几点粼粼的波光。
他又投了些饵食,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到来、捻动、离开。
轻风拂动,摇落一树繁花,花瓣被吹落到肩头时还带一丝甜腻的香。
他伸手為文舒拂去肩上的落花,然后,完完全全地贴了上来。文舒的背抵上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被他温热的气息包裹住。
「文舒。」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是低沉的,沙沙的,仿佛有回音,「你在想什麼?」
「……」文舒转过身,对上他溢满柔情的眼,眸中藏了万年的飞雪消融成两泓春水,直直地看进去,似要溺毙在裡面,「我在想……」
侧身退开一步,青衣襬动,始终和气地浅浅弯著的两道眉驀地竖起,文舒神色冷然:「何方妖孽如此放肆,胆敢冒充天君,你一身的修為不要了麼?」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响起一阵朗笑声。
文舒回过头,西海龙宫的伯虞,南海龙宫的仲瑾等正簇拥著一人站在他身后,那人银发紫衣,额前一抹耀眼的龙印。
再转过头,有人一袭蓝衣,将一把描金的山水扇款款地摇得正欢。却是二太子澜渊。哪裡还有那个陪自己观鱼赏花的勖扬?
除却真正的勖扬君,旁人都在笑。
伯虞对勖扬君拱手道:「果然连天君身边的下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认了出来,伯虞服了。」
仲瑾说:「是天君调教有方,哪裡像我南海龙宫,让伯虞住了三天也没人瞧出端倪来。仲瑾愿赌服输。」
说罢,从身上掏出颗硕大的珍珠:「这可是上万年的母蚌上结的呢。」
旁人也纷纷取出各种物件算作认输。
澜渊从袖中摸出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光亮的镜框上雕满菱花,似是女子随身之物。
眾人取笑他:「这是你哪个相好送的吧?在你叔叔面前也敢拿相好的东西来敷衍。」
澜渊睨他一眼,道:「这就是你们不识货。这可是我昨儿才刚得的宝贝。因它能照见前世种种,故唤作『非梦』。天下就这麼一块,你说我是敷衍我叔叔麼?」
眾人惊奇,纷纷要凑过来看。
澜渊得意,指著他们道:「你们又没前世,照什麼?要能照出来也就是下凡歷劫时的那些,一不小心照出些什麼不能看的东西来,你们不脸红,我还脸红呢!」
眾人纷纷嚷道:「你二太子澜渊还有脸红的时候?」
笑声愈张狂,震落廊外琼花无数,簌簌仿佛飘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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