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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by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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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白玉手忽然化成青黑色的枯瘦鬼爪,爆长的指甲迅即划开文舒的衣衫。文舒脸色急变,却无奈身躯被雾气缠住不能动弹,心中暗叹,没想到长生不老之身要毁於此地。转念一想,这也好,不再欠他什麼,也可以与他不再有任何牵扯。恐惧消退,竟生出几分解脱的快意。
眼看著她的指尖插进胸膛,文舒额间驀地迸出耀眼紫光,照得四下白雾疾走,森然鬼气硬是**退到几丈外。那女鬼双目圆睁,脸色惊惧,失声叫道:「你……你的魂魄上……」
话音未落,便被紫光包裹住,瞬间便不见踪影,只留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痛了文舒的耳。
文舒只觉寒气急速从体内涌出,冻得四肢僵硬纵使将火琉璃贴身捂著也不能减缓半分。更有阵阵不知来自何处的钝痛在四肢百骸流窜,抱紧了身躯也无济於事。
片刻后,疼痛与寒意有所缓解,文舒慢慢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才发觉村口相对而立的大槐树就在他的身后,方才所见的羊肠小径与遍野杂草都是那女鬼所造的幻境。
强橕著身体向家中走去,走到小木桥中央,桥下一条小河脉脉流淌。空中流云散开,一轮明月光华皎皎。文舒无意地探头往河中望了一眼,河中倒映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眉心中央赫然一抹龙印还闪著幽幽紫光。呼吸凝滞,跳动的心如被拋下了悬崖,直直地往下落去。河中那张脸惨白得仿佛刚才那女鬼的白衣,幽幽的紫光下凭空生出几分鬼意。
几乎是失措地推开自己的房门,文舒点亮了烛灯看向镜中的自己,眉间,那日他指尖点到的地方,有一条五爪的龙正狰狞地看著他。手指再无力捧住铜镜,任它摔落在地。裂了一地的碎片上,那龙正慢慢隐去,最后只剩下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
「你逃不掉的。」梦中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几日后,赤炎来探望文舒,一进门便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探手就要来摸他的额:「怎麼了?怎麼了?怎麼成了这个鬼样子?」
文舒侧首避开他的手,道:「没事,这两天看书看得有些累。」
赤炎仍不放心,一遍又一遍地念著他不知珍重,再如何长生不老也经不得他这麼折腾。
文舒边听边点头,忽然想起从前似乎总是他教训赤炎,赤炎老老实实地听,现在居然调了个个儿,不由「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东海龙宫的赤炎皇子也会疼人了,老龙王该给你找个媳妇了,好好让你疼一疼,免得你没事跑出来惹祸。」
赤炎佯怒道:「你又取笑我。」
两人便坐在窗边说笑起来。无非是些是是非非,瀲灩生出了一对双生子;二太子澜渊被贬下了凡间思过;来时在街上遇到个卖红豆的少年,看著挺面熟,想不起来是谁,许是百年前见过他的前世……
赤炎从袖中掏出几隻草编的蚂蚱,随手往屋中一丢,便幻成了几个小孩童的模样,围著红艳艳的肚兜,白胖的腕上带一串金铃鐺,仰著粉嘟嘟的小脸扯著文舒的衣袖「先生、先生」地叫著。文舒被逗乐了,苍白的脸上晕出几许血色。
孩子们又结伴在屋中玩乐起来,伴著清脆的笑声,腕上的金铃「呤呤」作响。
笑闹间,文舒不经意地问赤炎:「可有什麼术法是能让人永世不得逃脱的?」
「锁魂术。」赤炎毫无防备,脱口而出。
「是怎样的术法?」
「在对方魂魄上烙下自己的印记。那麼对方无论走到哪裡,施法者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永远都逃不开。」
「魂魄上烙印?」
「嗯。若是那些上僊们要的人,哪怕对方死了,十殿阎罗见了也是不敢收的。」赤炎皱眉道,「好好的,怎麼问这个?」
「哦,没什麼……突然这麼一想。」文舒掩饰道,旋即转开话题,「不知瀲灩公主生下的小少主是什麼摸样?」
「胖得快鼓出来了。我就说,照她那时候的补法,哪是生孩子?喂猪也没这麼喂的……」
话题扯开去,漫无边际地又说了一阵,文舒复又问道:「那……魂魄上的印记没法除去的麼?」
「十殿阎罗都不肯收,哪裡还能转世投胎?」赤炎道,「除非上昆仑山的轮回台,直接投进眾生轮回盘裡摘除印记。可哪裡这麼容易?便是从轮回臺上跳下,也保不齐魂魄能安然无恙。那个二太子澜渊都是仗著佛祖的金刚罩才能脱险,换作了旁人,要是被轮回盘上的怨气缠住了,便是能转生,今后的命格也好不到哪裡去。」
文舒若有所思地听著,自语道:「真逃不脱麼?」
「什麼?」赤炎只听到隻字片语,问道。
「没……」
「百年了,你该甘心了吧?」门边突然传来一道冷清的嗓音。
文舒浑身一怔,僵硬地转过脸,神色绝望中透一丝不甘。
门边那人步步行来,素纱紫衣,袖摆过处,嬉闹的娃儿回復原形散做一地尘沙。他眉心一抹升腾的龙印,银紫色的眸中似藏了万年的飞雪却又隐带笑意:「我说过的,你逃不掉的。」

[发表时间:2008-3-16 13:33:11]

天天爽一回


0 0 [7楼]

第七章
百年前,西方极乐界菩提法会,眾僊家齐集。佛祖莲座前梵音清唱,檀香渺渺。恢**理入耳,心寧神合。一朝闻道,带起百年冥思。眾僊頷首聆听之际,唯有他勖扬天君面无表情,一双银紫色的眼半开半闔,若有所思的模样。
有青顶玄衣的小沙弥恭恭敬敬呈上一杯清茗,他微啜一口,入口艰涩,难以言喻的苦感,正要皱眉,一丝津甜极快速地滑过舌尖,满嘴清醇,齿颊留香,只是那种甜味却再如何也回味不来。
天界大太子玄苍靠过来说:「侄儿有些地方不明白,还请小叔指教。就是……」
勖扬君端著茶盅似听非听,暗暗掐指捻算,那缕魂魄已出了天崇宫。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跟性子一样黯淡的脸,眉眼是柔和的,眼神却意外坚定:「我总会离开。」
哼!凡人……
便松了指,再抿一口茶,又是一嘴让他忍不住皱眉的苦味。
「小叔……」憨厚的大太子还巴巴地等著他来答,「您看……」
他紫眸一横,方要开口。边上的普贤菩萨插进来帮他解了围:「关於此事,大殿下大可不必掛心。所谓心诚则灵,有所舍必有所得。」
玄苍似懂非懂地退到一边,普贤菩萨才对勖扬君笑道:「天君似有掛念?」
勖扬君神色一凛,道:「菩萨说笑了。」
普贤但笑不语,离去时忽而回首道:「天君可曾听得方才佛祖说什麼麼?」
勖扬君抬眼,我佛如来含笑坐於九重莲座之上。
法会后,菩提老祖又来邀他去他的僊府下棋。一去便是经年,黑白棋子交替错落间,人间便不知过了几载光阴。
白眉低垂的老者眯起眼看他:「天君,该你了。」
勖扬君方才回过神,置於桌下的手仍捏著算诀,那个魂魄正在人间某处。他匆匆忙落下一子,菩提老祖笑弯了一双眼,似一隻老谋深算的狐:「天君,你这步棋……老朽侥倖了。」
勖扬君敛起心思想仔细去看,一阵地动山摇,棋盘倾覆,黑白子混作一堆,劈劈啪啪地在地上散开,也搅乱了他原本就烦躁的心。
「这是怎麼了?」菩提老祖掐指算去,不禁大惊失色,「这……这是谁动了那面宝镜?逆天可是要……」
便再无心下棋,招来小童吩咐去打听,又焦虑地看向勖扬君:「天君,您看这事……」
勖扬君缄默不语,目光扫到正蹲在地上收拾的青衣小童,便不由看得出了神。
以往他总是略侧过眼角就能看到他,嘴角是弯著的,眉眼也是,很顺从很安静的表情。无论他如何对待,一转眼他又是那样笑著,如同假面。僕役而已,除开他,天崇宫裡还有很多,哪天真的不遂心了,打发走便是了。不知不觉过了千年,他略侧过眼角,入眼依旧是那道青影,静默而乖顺的样子。他一个眼色,他便知道他要什麼,吃穿用度总是意外地合著他的心思。天崇宫予他长生,他答应老天君要陪他到灰飞烟灭。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有个乖巧听话的总比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强。便任由他立在那裡,他侧过眼就能看到他,挺好的。
却没想到,这样柔顺的他有一天也会一脸倔强地说要离开。真是……
凡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便让你离开又如何?给你百年时光逍遥,到头来,你会发现,你再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等待,他并不擅长,从来都是别人苦苦候著他。不过这一次,等上一等又何妨?此后,侧过眼依旧能看到他。
死心吧,陪伴我直到灰飞烟灭,是你自己许下的诺。
※※※※※※※※※※※※※※※※※※※※※※※※※※※※※
「勖扬君,你来干什麼?」赤炎抢先一步拦在文舒身前。
勖扬君的视线穿过了赤炎落到文舒泛白的脸上:「给你百年,你甘心了?」
「你是故意放我走的。」文舒喃喃道。
堂堂的天崇宫,纵然你是龙宫皇子,要带走谁,又哪有这麼容易?百年,他直到百年后再追来,等他完全放了心,以為自己已经脱了束缚的时候才又突如其来地出现,如暗夜裡的鬼魅,总是等你懈了心房才幻出原形,待要尖叫时他的利爪早已扼住了你的喉,生生掐断你的希望。叫你明白,你真的逃不开。
「勖扬君,你说清楚,什麼意思?」赤炎不耐地嚷道。
「他的书还没理完。」勖扬君道。
「这事你还敢提?」赤炎立刻怒火上涌,口气越发不善,「你不过是想存心赖帐而已。」
「是又如何?」勖扬君挑眉道,视线从文舒的脸上转开,对上赤炎瞪得赤红的眸,「你去探他的眉心。」
赤炎依言伸手探来,文舒回身想躲,却快不过他的指。
「你……」指尖一片冰凉,赤炎瞪大眼看著文舒眉间缓缓浮现出的龙印,猛然回头对勖扬君怒喝道,「你对他用锁魂术?这是要伤他魂魄的!他将来……」
「我自会帮他解开。」勖扬君淡淡道。趁赤炎愣怔,身形一晃,避过赤炎直掠到文舒身前。
文舒躲闪不及,只觉手腕被他牢牢握住,再回神,已被他带到了空中,居住的小屋正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可死心了?」衣衫飞扬间,勖扬君回过头来看他,银发紫眸,依旧是傲气凛人的表情。
身后的赤炎正急急追来,赤衣红云,仿若飞火。
「假意放过我,再来断我的希望。我竟让你如此费心。」文舒苦笑,连魂魄都烙上了他的印记,他又能逃到哪裡?
慢慢地抬起眼,文舒看著他站得笔直的背影,忽然低低问道:「我曾喜欢过你,那麼,你呢?」
勖扬却避而不答,沉默半晌后方说道:「我既往不咎。」
「天君宽宏大量。」难為他没有如当日对瀲灩公主般直接。唇边的苦笑越来越大,文舒抬起头,正色道,「可惜我气量狭窄,过往一切不能不咎!」
言罢,猛地甩开勖扬君的钳制,竟纵身从云端上往下坠去。
「你……」勖扬君料不到他会如此,「顽固不化!」
再要飞身扑去时,却又被紧追不捨的赤炎抢先,早他一步接起文舒。
「赤炎,我天崇宫的事还轮不到你东海龙宫来管。」勖扬君站立於云端对赤炎冷声道。
「我赤炎的朋友也由不得你来欺负。」赤炎将文舒安放於地。
又低声对文舒道:「没事,老子早就想和他好好打一场。」
复又驾云而上,双手一抓,掌中凭空多出一副方天画戟。锐利锋芒下,他红衣金环,儼然如威武战神:「今日你要带走文舒便先过我这一关。」
「哼!」勖扬君冷哼道,「不识好歹。」
眸中冷光尽显,一派怒色。眼看赤炎持戟杀来,勖扬手腕抖动,化出把狭长宝剑挺身迎去。
空中两团光影相碰,一时火花迸溅。
「勖扬君,我赤炎今日便要好好治你一治!」
「夸口而已。」
再分开时,赤炎臂上赫然一片深色,勖扬君冷笑道:「不过龙宫皇子而已,不知斤两。」
赤炎啐他一口,瞄著他纱衣上的破口道:「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再度掠身向他击去,两人廝打到一处。兵器相接,鏗然震耳。
文舒站在地上,仰头看著空中,只见两道光影你来我往,迅即分开又迅即交匯,竟分不出谁是谁来。
早在那天夜裡见到自己眉间的龙印时,心中便绝望,犹如被猫戏弄在脚下的鼠,明明天地辽阔,却被拘禁在了它的爪下,一丝一毫的神情都逃不过它的注视。
不过是一不小心喜欢上他而已。喜欢时就好好待他,纵使他一点回应都没有也无所谓。不喜欢时就退开,不碍他的眼,也不需他赔付什麼。怎麼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
难不成要他去相信他是因為喜欢他才不让他走?真是天大的笑话。可再笑话他也依然问出口了,他的反应不过意料之中。那又為什麼?為什麼就不愿让他这个如微尘般的凡人继续过著他平凡的日子?
心绪烦杂间,空中忽然一声低沉龙吟,文舒心中一紧,再度仰头,空中如落飞火,漫天火红云朵中,一条赤龙凌空而起,长须飘摇,通身红鳞遍闪红光。
「赤炎……」文舒不由惊叫。
却见那龙直向他而来,身躯仍盘旋在空中,龙首已到了他的跟前。
天族化出原形便代表已战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你不必為我……」惊慌下,文舒脱口就要向勖扬君妥协,却被赤炎打断。
「你若跟他走,我再不认你这个朋友。」声调低沉,那龙扭头从身下扯下一片龙鳞,红光直射入文舒眉间。
「你做什麼?」勖扬自后赶来,语气却是惊慌。
文舒顿感周身一热,自体内漫出的隐隐寒意竟都散开。
「只能这样了。」赤色的龙眼无奈地看著文舒,「也就能遮挡一阵子。」
口气再度变得狂妄:「我就见不得他得意!」
赤龙昂首清啸,唤来一阵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要走趁现在。」
它龙爪还未近身,文舒便被一团光影罩住,急速向空中飞去。
耳边又是一阵龙吟,却比方才更為愤怒低沉。文舒匆忙间回首,一条巨龙周身满是银光,正向他追来,却被身后的赤龙死死缠住。那银龙怒目圆睁,仍紧紧盯著他,心中不寒而慄。连日忧患加之体内一热一寒两道真气流窜,再支橕不住,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
※※※※※※※※※※※※※※※※※※※※※※※※
东海龙宫皇子赤炎私带天崇宫天奴下凡,更出言狂妄,不知悔改。著剔去僊骨,永世囚於天崇山下。
东海老龙王在南天门外跪足三天三夜,祈请天帝宽恕轻饶。
眾僊皆言:「罪不至此啊。」
天帝御驾亲自上天崇山来问:「可大可小的事,是否太过了?」
适逢勖扬君驾云出宫,云端之上,他神色不动:「是麼?」银紫色的眸中隐带一丝戾气,不耐地扫来,天帝一颤,竟只能眼睁睁看著他匆匆离去。
自此,再无人敢来多嘴。
天崇山下的赤炎却过得自得其乐。从狭小的囚洞中向外看去,仅能看见狭窄的一方天空。空中忽然出现一道紫影,挡去一朵正悠悠飘来的云朵,赤炎伸腿坐在洞中,咧开嘴角,笑得得意:「勖扬君,看你风尘僕僕,好忙碌啊。」
来者正是勖扬君,却是面色不善,薄唇抿成一线似正压抑著什麼:「他去了哪裡?」
「哈……」赤炎失声大笑,对他道,「我好容易才隐去他的行踪,你道老子是傻的麼?防的就是你,又怎麼能告诉你?」
「你……」怒气被他的笑语激发,勖扬君逼近洞口,隔著栅栏狠狠看向赤炎。梳得齐整的髮丝从银冠中掉落,凌乱地垂在额前,紫眸中凶光闪烁,却又隐现出心底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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