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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君》——by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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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枕月真的做错太多,总觉得天下人都欠了我、负了我。现在想想,有二哥喜欢我,纵容我。大哥也时常护著我,為我炼药。三哥虽然看我不顺眼,也只是在嘴上欺负我,没有真正害过我。皇母再讨厌我,还是容我平平安安地活著,长大......你们并没有亏待我,是枕月不懂得珍惜......」
池君上听著少年不停的诉说,他的心臟也随之一下下地痉挛,已经痛到不知道能说些什麼来安慰池枕月,只能取出洞簫,慢慢吹著。
簫声清幽低缓,在池枕月头顶轻响,如温柔的手掌,轻抚著他,令他舒服得想就这样在池君上的怀裡永远睡去......
「二哥,枕月也一直都喜欢你。二哥、二哥......」少年的囈语,随著逐渐低落的簫声变得越来越轻,最终不可闻。
「枕月?......」池君上心跳都在霎那静止,颤抖著伸指在池枕月鼻端一探,发现还有气息。他紧绷至极限的心神猛地鬆懈,牢牢搂住了池枕月。即使这动作会弄痛池枕月,他也不想放鬆。
这一次,若再放开,他就真的要永远失去怀中人了。
斜阳残照,染红了天际云霞,正缓慢坠入青山后。他轻吻著池枕月的头髮、眉眼......抱起池枕月,走向落日下火红苍凉的风华府。
第二天临近黄昏,池枕月才从昏睡中醒来,却没看见池君上像平常那样在床边作陪。窗纱上映出入影来来回回,显得十分忙碌。
他有点惊讶地下了地,撑著拐杖挪去外间。没走出两步,在外间守卫的曲长岭已经听到动静,进来扶住池枕月,以為池枕月要找池君上,曲长岭道:「四殿下,王上交待过,他在御书房跟几位王爷和大臣们议事,请四殿下不用担心寻找。」
池枕月静了静,立即明白过来,池君上是真的打算将朝政丢给眾人,要带他离开风华府远游。他心窝暖烘烘的,又掩不住酸涩。怔了半晌问曲长岭:「外面在忙什麼?」
「是王上命花匠在院子裡种些东西。」曲长岭扶著池枕月来到院中。
几株大树连同树身缠绕的藤蔓,被连根移来了寝宫。花匠们吭哧吭哧地将之抬入刚挖好的土坑裡,盖上土,淋水,施肥......
他昨天随口一句,池君上就真的让人在寝宫种起藤蔓......池枕月仰望著那几株藤蔓,突然间悲不可抑。
从今往后,就只有这些藤蔓陪伴二哥了......
强烈的痛楚像要把心都撕裂开,迅速地扩散到身体每一寸角落。他死命咬住嘴唇,用尽全力支著拐杖,挪回殿内。
「四殿下!」曲长岭跟著入内,发现池枕月容顏前所未有的惨澹骇人,透著灰败死气,他焦急地道:「卑职马上去找御医来。」
「不必了。」池枕月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曲长岭手臂,笑得凄凉又灿烂。
池君上向几位舅舅和练相国等人交待完大堆要事,又批阅完案头积压的奏摺,早已经过了二更。他疲倦地揉著眉心,休息片刻后,带著微笑摆驾离开了御书房。
终於将所有的政事都推给了亲王重臣,明天他就可以和枕月出宫远行。他要带枕月去许多没去过的地方......
他笑著越过寝宫门口向他跪伏请安的侍卫宫女,一路踏进殿内,笑容驀地凝固了。
曲长岭倒在珠帘外。
池君上心一下子收紧,飞快冲进帘后,室内没有任何打斗痕跡,那副竹制拐杖也整齐地放在书案座椅边,唯独不见池枕月踪影。
他瞬间手脚发冷,无法呼吸。紧捏著拳头冲了出去,拎起曲长岭,发现只是被人打晕了。他伸手就是两个耳刮子,看著曲长岭张开眼睛,他冷冷质问道:「怎麼回事?四殿下人呢?」
曲长岭神情恍惚,摸著火辣辣作疼的双颊,似乎还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麼事情,但触及池君上冰冷目光,他登时清醒过来,忙跪倒在地,惶恐地道:「卑职该死!卑职先前在此守卫,不知道怎麼地,给人背后偷袭打了一下,就、就......」
他看到池君上的脸色益发变冷,囁嚅著没敢再往下说,低垂著头,颈后果然有道掌痕。
池君上怒极,但知道即使宰了曲长岭也无济於事,一脚踹开曲长岭,大声唤进侍卫,命眾人速去风华府四城门知会守城将士严查出城之人,又传令挨家挨户彻查风华府内所有人家。
他的枕月离了拐杖根本无法行走,更不可能打倒曲长岭自行出宫。池君上最担心池枕月昔日结下的仇家,如静王餘孽甚或三弟梦蝶,将枕月掳了去痛加折磨。他越想越是害怕,换上骑马装束,亲自领了支禁卫军冲出宫城搜寻。
数千人乱哄哄地折腾到通宵,毫无收穫。池君上胸口宛如压上了千斤巨石,闷得透不过气来,听到身边人来人往,都在摇头稟告:「没找到......」
枕月,不见了......心头像是被人强行剜走了一大块,他双目瞪视著前方黑暗,遽然喉头发甜,喷出口鲜血,摔下了马背。
「王上!」周围人大惊,抬起已经昏迷过去的人,匆忙返宫。
一片漆黑夜色中,天空划过几道闪电,紧跟著雷声轰鸣,大雨倾盆,仿佛苍天发怒般肆虐人间。
红衣少年打著油布伞,孤独地站立风雨中。头髮、衣裳都已被挡不住的暴雨淋湿。
池君上远远就看到了少年,他心急地想冲到少年身边,可两人间的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他怎麼也走不近少年。他放声叫著:「枕月、枕月!」声音却全被雷电掩盖住,只能眼睁睁看著少年拋掉了油布伞,在滂沱大雨中凄然一笑,然后,慢慢转身,远去。
「枕月!」他大喊,惊醒,汗透重衣,入眼是头顶的织锦红帐,原来是一场噩梦。
窗外天色明亮,已是白昼。他抹著额头冷汗下了床,就要衝出去继续寻找,经过书案时,忽然被案上一纸叠得很仔细整齐的信笺吸引住了目光。
「王上,这是卑职今天一早在院裡发现的。」曲长岭被池君上刚才那声大喊惊到,入内探视,见池君上正在展开那张信笺。
清逸端丽的字跡,顿时映入池君上眸中--
二哥,枕月现在正跟大哥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大哥说能治好我的病,但药草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才能采到。大哥要带枕月去那裡找药,二哥你不用担心,等枕月病好了,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我们还是在枫林见面,好不好?这次,二哥你别再失约了,不然枕月真的会很伤心。
池君上怔怔地看完最后一个字,半晌都没有动弹。
曲长岭担忧地叫了一声,却见池君上唇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对著面前的空气轻声道:「枕月你放心,二哥这次,绝不会再失约的,一定会等到你回来......」
他慢慢披上外衣,微笑著走出寝宫,视而不见沿途向他行礼的僕役,慢慢走进那片枫林中。
林裡的泥土,散发著暮春气息。风吹叶动,在他身边沙沙轻响,似极了少年在他耳畔梦囈般的呢喃:「二哥、二哥......」
「......枕月......」他轻唤,痴痴等。
风夹著绵软雨丝,不停地下。
这夏初小雨,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曲长岭打了伞,往枫林走去。
将近,就看见了那个仿佛从洪荒起始便一直佇立在那裡的背影。青衫淡淡,握著柄油布伞,站得挺拔。
自从池枕月一个月前失踪以来,池君上每天除了处理朝政吃饭睡觉,就是在枫林等待池枕月归来。
几乎宫中所有的僕役都在暗地裡议论著,说王上怕是已经失心疯了。几家王爷和大臣闻讯后也觉事态严重,进宫探视数次,但池君上思路说话都条理清晰,兼之上朝议事也毫不含糊,并没有什麼异常,眾人也就作罢。
「王上!」曲长岭走到池君上身后,那背影依然没动静,他暗自叹了口气,从怀裡摸出张信笺。「卑职刚才又在院中发现封信,是四殿下......」
话没说完,手裡信笺已被飞快转过身的人夺走。
池君上全身都在轻颤,看完信后才逐渐平復下来,脸上漾开淡淡的笑,柔声道:「枕月说他已经和大哥找到了一种药草,如今要去另一个地方找其他的药草。他的腿也好多了,可以不用拐杖,扶著墙慢慢走路了。」
他虽然是在跟曲长岭说话,目光却根本没有看曲长岭,只是一个人微笑著。「等枕月回来,那几棵藤也长得更高了,枕月看了,一定很喜欢......」
曲长岭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麼,垂著头离开枫林,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王上一眼。
池君上眼角依稀有些微水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嘴角却含著笑,温柔而幸福。
他的枕月,究竟什麼时候会回来,其实已经不再重要。只要知道枕月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人世,他愿意日復一日地等下去,哪怕直至永远......
日升月落,风雨飘摇。寝宫院落内的树木染碧了簷角又渐转枯黄,枫林裡,却透出一片鲜烈如火的红。
秋枫碎碎摇,缓慢旋飞,拂过池君上鬢角、衣袂......
距离枕月离开宫城那一天,已经过了一年又六个月。四季轮回逝,花开了复凋残,他等待的身影依然沉静。
池枕月的书信,未曾间断过,却从开始的一月一封,变成两月一封、三月一封......那几乎是支撑著他继续站在这裡的唯一。每次信笺上短短几句话,足以让他心满意足地期待下一封来信。
最怕的,便是池枕月从此杳无音讯。
轻轻的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池君上没有回头。这一年多来,会至枫林找他的只有曲长岭。
一张叠得很仔细的信笺进入他眼角餘光。
「终於又有信来了吗?」池君上不等曲长岭答话,便已迫不及待地拿过信笺展开,可竟是一张白纸。
脑海有一瞬间变成了空白。空无一字......难道他的枕月已经?......
「这是怎麼回事?曲......」他颤声转身,随即怔住。
红衣人就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眸波光流转,正深深地凝视著他。
他痴痴望,却连大气也不敢透,更不敢眨眼,怕那红衣人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泡影,只要他动一动,就会消失。
「二哥......」池枕月含笑拨开了掠过他和池君上视线之间的一片红叶,摸上池君上的脸庞,轻声道:「我回来了。」
少年的手掌,是热的......池君上微微牵动著嘴角,想笑,眼窝却不受控制地湿了,他慢慢伸出双手,将池枕月揽进胸前,一点点加重了这个拥抱的力量。
生生世世,他都不想再放开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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