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一搏》——by蛋蛋鼠

「灵兄不是尚未答应麼？」江兰洛气鼓鼓地说。
「我不是早就答应过你？」小灵儿一把拉过江兰洛，「少废话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江兰洛怔了一怔，喜上眉梢，立刻跟著小灵儿出了冰窖。
江兰洛走在前面，他引著小灵儿来到他爬上来的地点，小灵儿看著那悬壁，不禁感叹江兰洛的毅力可嘉。
「你还想要落日功麼？」小灵儿突然问。
「有了灵兄，小弟什麼也不想要了。」江兰洛正待下爬，听到小灵儿这麼问笑意盈然地回答，毫无犹豫。
小灵儿心裡不由得一紧，对他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洛雪剑能陪他一世，他也不想奢求更多。
江兰洛是认真，抑或是故意戏耍？小灵儿不欲多想，跟著江兰洛爬下山。及至回头，只见冷雪宫佇立云端，隐约可见。再回头时，江兰洛正小心地往下爬著，他两隻手上血跡斑斑，竟然真的伤痕累累。
真的要这麼逃一辈子吗？小灵儿想起了昔日与洛雪剑的安庆之约，那时候的他，明知攸关性命，也不曾逃过。要断便断得一乾二净，既然已经爱上，逃又有何用？
微一沉吟，小灵儿抬手摘下一朵鲜花，挤出汁液，在一块石壁上写下四个字：峨嵋绝壁。江兰洛站在他的身后，不解地看著他。
小灵儿看著那四个字，与洛雪剑相遇的点点滴滴，汹涌奔腾，溢满心胸。既然洛雪剑已经知道他真正的心情，那麼这一生，究竟是来寻他，还是永不再见，都应该由洛雪剑做出选择。
「灵兄，我们要去哪裡？」江兰洛看著那四个字，隐约地感受到其间沉重的分量。
「我要去峨嵋。」小灵儿看著他，「我不管你真正是怎麼想的，你要跟著我可以，但是其它休想。」
「这麼说来，灵兄对小弟的感情丝毫没有信任？」江兰洛幽幽地问。
「那是你的事。」小灵儿冷冷地说著，迈步向前。江兰洛看著他的背影，垂下了头。或许他早已经知道，论起冷酷，小灵儿并不逊色于他。
「你究竟要不要跟我走？」小灵儿的声音传来，江兰洛不由得一惊，急忙拖著疲惫的身体，匆匆地追了上去。
峨嵋绝壁。
洛雪剑看著这四个字，过往的回忆也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冷月站在他的身后，沉默良久道：「你第一次见到小灵儿，可是在峨嵋？」
洛雪剑回过身一礼。「是。」
「这四个字，可是留给你的？」冷月问。
「是。」除了洛雪剑，任何人都无法明瞭这四个字的含义。
「你一定要去？」冷月问。
「是。」
冷月沉默了。小灵儿竟然从后山冰窖逃离了冷雪宫，他的大胆和机智令冷月感叹。落日功**被动，却未拿走，冷月感叹之餘，也有了些微的感动。
小灵儿和洛雪剑两人一向感情深厚，即使是敌对之时，仍然惺惺相惜，如今会一追一逃，其中必定有许多的缘由，冷月虽然疑惑，但也不想追问。
洛雪剑看著那四个字，转身望向冷月。「大宫主……」
「雪剑，你可记得……」冷月打断了他，话锋一转，「小时候，是谁对你最好？」
洛雪剑沉吟片刻，道：「是二宫主。」
「既然如此，若她希望你留在冷雪宫伴她，你答应不答应？」
「雪剑……」洛雪剑欲言又止，他犹豫一下，神情一肃，「大宫主，在雪剑心中，一直视两位宫主如亲生母亲。雪剑不会计较大宫主对雪剑生父母的仇恨，但在这世界上，对雪剑来说，再也没有比小灵儿更重要的人了。」
冷月冷冷地看著他，长裙随著她的愤怒飘荡著。洛雪剑已经不再是当初对她言听计从的少宫主，他的容貌与脾气，与其父几乎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冷月可以将他一掌击毙，可以完全无视於他，却不能改变洛雪剑的决定。
看著那张绝美俊秀的脸庞，她攥紧的双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大宫主，雪剑要告辞了。」洛雪剑静静地看著冷月。无论冷月允许不允许他走，他都会离开，打不过，他也要走。
洛雪剑行了礼之后，转过身，快步向前，他没有回头，而冷月最终也没有说一句话。
再上峨嵋，重回旧路，小灵儿想起了贺兰心，想起与她共赴峨嵋寻宝的时候，想起了在宝窟裡与洛雪剑一番争斗落下山崖的情景。看著满山青翠，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时光匆匆，转眼两年已逝，谁又会预料到如今竟然物是人非。他本应该祝福他们，希望他们白头偕老，他本应该按著承诺，
与苏琴共度一生，但是这一切都被他一手破坏。最难明瞭是人心，最难割捨是情爱，直到今日，小灵儿才真正明白这个道理。
沉默地看著山景，小灵儿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脑海中一直思考的问题，也越发复杂矛盾。
江兰洛跟著小灵儿上峨嵋，一路上四顾，观赏著沿途的美景，及至注意到小灵儿站在路中央发呆，便笑吟吟地跑了上来。
小灵儿并未在看他，只是想起当年，他也是如现在般，沿著后山的道路爬上来。景色依旧，但身边贺兰心却已经不在，换作了江兰洛。不知道这算是讽刺，抑或是命运使然？
江兰洛身形轻鬆，一脸的笑容，好似毫无烦恼，小灵儿看了他一眼，心情颇為不爽。
江兰洛看著远山，玩著手边的茅草，笑道：「灵兄，你就这样拋下洛兄走了，不觉得有点残忍麼？」
小灵儿淡淡道：「冷月不会杀他的，洛大哥本来就想留下，正好合适。」
江兰洛回头一笑，道：「这麼说，灵兄是希望洛兄追来呢？还是不希望？」
「这不关你的事。」小灵儿捡起一根树棍，把道上的茅草拨开。
「若是洛兄追来了，灵兄打算怎麼跟他解释？」江兰洛道：「不知道洛兄要是明白了灵兄的心意，是高兴呢，还是觉得沉重呢？」
小灵儿的脸色沉了下来。江兰洛回头，看见小灵儿阴沉地瞪著他。
「灵兄為何不悦？」江兰洛上去便想拉小灵儿的手，被小灵儿挥开之后，一脸的委屈。
「你狠毒的心肠真是一点没变。」小灵儿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去找你，恐怕这世间要有数百生灵涂炭了。」
「灵兄这话是什麼意思？兰洛武功尽失，怎会害人？」江兰洛脸色不变，依旧笑嘻嘻。
「你武功是没了，但是脑袋还好得很。」小灵儿看向山顶，「看来这辈子不把你看紧了，不晓得还有多少人要受害。」
「灵兄究竟在怀疑小弟什麼？」江兰洛眨了一下眼睛，「兰洛好奇得很。」
「那些人贩子，还有农户，还有我，还有冷雪宫……」小灵儿冷冷道：「你自己说，你没害谁？」
江兰洛沉默了，他低著头跟在小灵儿的身后，嘴唇抿著，淡淡地笑，却未回答。
小灵儿哼了一声。
「这天下狠心的人本来就很多，灵兄，你说是不是？」江兰洛突然笑了起来，「若非灵兄那时候来找小弟，这计画焉会有人知道？」
小灵儿叹口气。其实不质问江兰洛也知道，只要那些人贩子贼心不死，就算没有江兰洛从中谋划，事情也会闹出来，人命
一样会摊上。
只不过，小灵儿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些人死在江兰洛手裡，只要想起这一切都是江兰洛的阴谋，他心裡就发寒。
「小弟并无加害灵兄的意思，而且灵兄智计胜过小弟千百倍，小弟的这计画，灵兄怎会猜不到？」江兰洛叹了口气道：「只是我没想到灵兄会被冷月抓住，更没想到我会被困冰窖，这一切……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其实灵兄应该高兴才对，只不过牺牲一些愚笨的农民，却可以让人贩和冷雪宫两败俱伤，除却江湖上两大祸害，有何不好？」
小灵儿回头瞪著江兰洛。「在你心裡，这世间恐怕是没有好人的罢？」
「好人当然是有，但是坏人却也不少。」江兰洛淡淡道。
小灵儿不想再看他。其实他也不知道冷雪宫算好算坏，反正他看冷月就没顺眼过。但是冷雪宫就此被毁，似乎也说不过去，总之，像江兰洛这样想的人，也不在少数。
终於攀至半山腰，小灵儿来到一小片空地上，他驻足四顾，昔日的竹屋已然不在，而那条小道也已经佈满杂草，难以辨认。
「就这裡了。」小灵儿笑嘻嘻道：「这裡山青水秀，正好住人。江兰洛，你去给我砍些竹子来，我要盖屋。」
江兰洛吃了一惊，脸色一白，道：「灵兄，你当真要在这裡住下来？」
小灵儿眼睛一瞪。「当然是真的，你敢不相信我？」
「小弟怎敢不信，只是这荒山野岭的……」江兰洛苦著脸道。
「你再废话，我立刻把你丢下山崖！」小灵儿头也不回，自顾著除起草来。
江兰洛没辙，只得转身去砍竹子。他死活也想不通，為何小灵儿要在这峨嵋后山冷僻之地，盖什麼屋子。转念想到小灵儿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作陪，他突然间又高兴起来，觉得砍竹子也没有什麼大不了的了。
就在小灵儿辛苦盖屋的时候，洛雪剑沿著当年离开冷雪宫的道路，正缓缓向峨嵋行来。
那一日，告别仙云涧，离开贺兰心，洛雪剑独自走上了寻找小灵儿的道路。那件百花装他一直贴身穿著，但是為免他人注目，他在外面又多罩了一件。
贺兰心和苏琴的暗示，令他心裡烦乱如麻，若真是如此，究竟要如何解决？洛雪剑并没有任何的办法，他甚至连相信小灵儿有那样的感情也做不到。
本可以结婚之后再出来寻找，但是一想到真有那样的可能性，他自己突然间迷惑起来。
起初他以為小灵儿是不愿贺兰心嫁他而离去，但是小灵儿是何等样人，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洛雪剑只不过不敢去想其它可能罢了。虽然还可以找出更多的藉口，但那件百花装，却让洛雪剑心情沉重万分。
洛雪剑比不得小灵儿的机灵精明，感情方面却细腻敏感，虽然真相尚未明瞭，但是痛苦的阴暗却一直在他的内心环绕。
他并不想改变现状，只是想找回小灵儿，找回他们昔日的生活。
洛雪剑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嘴唇，往昔的自欺欺人如今也走到了尽头，再迟钝如他也意识到，无法再逃避下去。
洛雪剑慢慢地走著。
他现在已经不必焦急，若说之前的急躁是害怕小灵儿从此避而不见，那现在，已经有了小灵儿的峨嵋之约，见是一定能见的，但见了面又该如何呢？
小灵儿的感情，已经如此清楚明瞭，他的痛苦，他的迷惑，真真地刻印在洛雪剑的心裡。要见，就要有决定，要见，就要面对必然的后果。
他们都是男人，為何小灵儿会喜欢上他呢？洛雪剑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自小至今，从未想过会喜欢男人，更未想过喜欢自己的朋友。身為江湖圣地冷雪宫的传人，身為小灵儿的至亲好友，他岂不知这份感情违背人伦道德，為天下人所唾弃？
洛雪剑微微握紧了拳。小灵儿是明知如此，仍然坦然表露的麼？内心一阵刺痛，捂著胸口，洛雪剑眉宇之间压抑著苦闷。
嘴唇上温暖的触感依旧存在著，那日的小灵儿依旧在眼前闪动著。小灵儿并未说出喜欢，更未要求他回应，便已经作出了决定─从今以后，永不相见。既然如此，又為何还要再见，自己又為何还要寻他？
洛雪剑默默地想著，脚步依旧向前。他想起了桃花林，想起了落崖的那天。那一天，小灵儿手裡拿著的，便是落花。
只是他并不知道，那朵落花曾轻抚过他的面庞。
洛雪剑忘记不了，当年他与燕无双桃花林一战，生死悬於一瞬，是江灵轩挺身相救。醒来时，他依稀感觉得到手中的温暖，小灵儿不仅是拦住了燕无双的剑，更為他输送内力，助他疗伤。
他本不应该救他的，却偏偏救了。
谁会一出生便被定下生死？洛雪剑看著自己的双掌，一直以来，他严守冷雪宫的规则，四处追杀小灵儿。明知两人无冤无仇，明知自己对小灵儿欣赏钦佩，却未尝有过自己的意志。
他一向自恃武功超卓，正直纯善，却明知小灵儿不是自己的对手，将小灵儿逼落峨嵋山崖。
还记得小灵儿曾经笑著说：「这世上要找比我更瞭解你的人，恐怕很难了。」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裡涌上的波动，除了感动之外，还有一分珍惜之情。
小灵儿和自己是决然不同的人，他敢於挑战世俗，挑战固有，自己却只能遵循著普通的人生，按著安排好的道路走下去。
抬起头，彷佛看见小灵儿笑著说：「前面就是客栈，那我走了。」
看著他转过身，孤独的背影渐渐远去，洛雪剑心裡涌上无限的眷恋，他无法忍受地追上两步，道：「等一等，还有时间，我也送你一程。」
一切均是幻象，只有自己的自语清晰可闻。
怔怔然望向前路，洛雪剑的手捂上胸口，那在心裡涌动的感情，令他感到恐慌。剎那间无数的影像涌上心头，是贺兰心的，也是小灵儿的。
究竟自己在乎的是谁？
洛雪剑想起了在峨嵋的那天，他化解了藏宝之难后，遇到了小灵儿。
小灵儿中了蛇毒，他不能杀一个无反抗之力的人，於是他為小灵儿解了毒，坐在那竹屋之中，安静地等著小灵儿的醒来，等著完成任务的一刻。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竹屋裡弥漫著仙子香的清雅，杀人本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那天的洛雪剑，心裡却比以往更加寧静。
杀江灵轩并不难，洛雪剑绝不会认為这任务有多麼难，但他却没想到小灵儿会以自杀相威胁，退往断崖。出生以来，洛雪剑第一次遇上像小灵儿这麼胆大机灵的人，也第一次见到不守陈规，不服管束，我行我素的江灵轩。
─「我奉的命令要杀你，和我自己想要跟你聊天，这两件事之间本没有任何的关联。」
洛雪剑想起在江别情家裡见到小灵儿时，自己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内心又是隐隐一痛。
如果对方不是小灵儿，如果不是被小灵儿吸引至此，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想和他人说话的欲望。明知贺兰心喜欢小灵儿，明知道小灵儿古怪精灵，却并不想杀小灵儿，也更不愿自己夹在他们两人之间。
但是明知留下是痛苦，他仍然留在了贺兰心的身边。究竟是為了再见到小灵儿，还是為了要杀小灵儿，时至今日，洛雪剑
再也答不上来。
本以為两人会终生為敌，却没想桃花林外江灵轩竟然救了他，从此成為好友；本以為决战之日，只有自己一死才可令小灵儿存活，却没想连自己的心意也被小灵儿猜透，再次為他所救。
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比小灵儿更瞭解他，更懂他，更愿意為他牺牲；在这个世界上，也再没有会令洛雪剑如此难以抉择，纠结於心的感情。
他爱贺兰心，因為她善良，美丽而纤细。他也爱小灵儿，因為他们是好兄弟，因為他们是挚友，因為小灵儿无人可以取代。
但洛雪剑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有爱情。因為没有想过，所以一片茫然，痛苦万分，因為不曾叛逆，所以不断犹豫，难以正视。但是犹豫之间，时机已逝，他只能看到小灵儿决然的神情，听到他的大笑声。
小灵儿爱著他。
洛雪剑抿紧了唇，眉深深地锁著。好苦，好痛……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洛雪剑停下了脚步，前方已经是峨嵋山，只要上山便可以见到小灵儿。究竟要如何做才可以？洛雪剑问著自己。他从未為自己做过什麼，他也从不想伤害别人。但这一生，他已经伤害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贺兰心走了，小灵儿逃了，而事情仍然没有解决。无论是怎样的决定，都会伤害到另一个人的心，若是洛雪剑也逃了，世上的伤心人，又多了一个。
痴情最苦，脉脉此情向谁诉？
无论怎样，最后的选择，终究是註定的。
竹屋已经搭了起来，虽然没有那时的整洁，虽然没有那时的熏香，但是看到那竹屋，便彷佛当日的情景重现了一般。
小灵儿走到了断崖边上，坐了下来。山风依旧清新淡香，远山依旧朦朧暗染，他的心情也如当日一般，汹涌起伏。没有人比小灵儿更瞭解洛雪剑，但是再瞭解也不可能知道对方真正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