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一搏》——by蛋蛋鼠

冷月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中，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麼，但是冷月会一个人离开冷雪宫，情况一定非同寻常。冷月看
到他的时候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惊讶。
「雪剑，你愿意回冷雪宫了麼？」她冰冷的声音让洛雪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我不会回去的。」洛雪剑紧紧地抿著唇。
冷月注视他半晌，转过了身。「你不回我不勉强，不过江灵轩的那条贱命，你也不想要了麼？」
洛雪剑定定地看著冷月那纤细优美的背影，他清楚地知道，冷月绝不会作假骗他。
默默地跟在冷月的身后，走著那从小到大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山路，洛雪剑这才意识到这裡带给他的，不仅仅只是回忆，还有著许多的眷恋。即使冷月杀他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她对他的养育之恩，这落日穀的山和花，却是他童年永远难忘的刻印。
他并没有问小灵儿的状况。冷月是不会杀小灵儿的。
洛雪剑虽不十分瞭解冷月，但是共同生活二十年，他隐隐地感受得到，那冰冷声音隐藏下的她的内心。妹妹夜星一死，冷雪宫再也没有能够陪伴冷月、和她说话的人了。冷月究竟想要得到什麼，旁人也许不知，洛雪剑却能隐约地瞭解。
两个人沉默地走著，周围的景色不断地变化，随著花种的增加，洛雪剑知道，进入冷雪宫的花道近在眼前了，马上便可以见到小灵儿。洛雪剑的心裡却猛地一紧，伸手探入袖口，触摸著刺绣的线痕，冷静的心开始了奇妙的跳动。
隐约听到了一些骚动声，似乎是宫女们在呼叫。洛雪剑停下了脚步，冷月也停了下来，回身看著他。
「你后悔了麼？」她淡淡地问。
心中涌动著奇妙的紧张感，洛雪剑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抬头迎上冷月的注视，她冷漠的神情带著无法猜测的神秘。
「如果我答应妳，妳是否会放了小灵儿？」洛雪剑轻声问。
「放不放他，也是你管得的麼？」冷月微微慍怒，但并没有否定。她的目光在洛雪剑的脸庞上停留，忽地叹了口气。「就算我不放他，他自己也走得了。」
她突然退后，手臂一伸，洛雪剑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未及反应，冷月的指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
「江灵轩，你出不出来？」冷月看向了右前方，那裡只有团团的花簇，哪有半个人影。洛雪剑怔了一怔，突然明白為何心中如此骚动。
冷月叫了一声，见无反应，眉皱了起来，提高了声音：「江灵轩，你不出来，我就让雪剑……」
她话音未落，在那团团的花簇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挠著头，一脸无奈的表情。
「我说冷月，妳雪剑雪剑的喊得这麼亲热，真的捨得杀他麼？」江灵轩笑嘻嘻地说，目光自洛雪剑的脸上一掠而过。
「小灵儿……」洛雪剑轻轻地唤了一声，全身微微地颤抖。他看见了江灵轩额上的血跡，也看见了江灵轩眼中的疲惫和担忧，无法克制的激动情感，在内心疯狂地滋生著。
小灵儿看著洛雪剑，脸上依旧笑意盈然，但他的眼睛裡，隐隐地带著莫名的痛苦。
「洛大哥，别来无恙？」小灵儿笑道：「这冷雪宫本是你的地盘，你怎麼比我还要狼狈？」
洛雪剑微微展顏一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小灵儿的话宽了洛雪剑的心，却激怒了冷月。
「闭嘴！」冷月怒道：「你又使了什麼诡计，竟然逃出地牢？」
「小灵儿的本事妳又不是不知道，」小灵儿笑嘻嘻道：「我已经逃出来了，妳要怎样？」
冷月寒著脸，冷冷道：「我要你回地牢裡去！」
「若我不回去呢？」小灵儿问。
冷月冷冷地笑了起来，小灵儿背上顿时起了疙瘩，一阵寒意。
「你不回去，我就让洛雪剑陪著我那可怜的妹妹，在冰窖裡躺上一辈子！」
小灵儿顿时笑不出来了。
洛雪剑看著冷月，她是真的满怀著怨恨，但是……她并没有杀他的意思，那些话不过是用来威胁小灵儿的。
「妳為何不自己去陪？」小灵儿冷笑道：「妳杀她的时候，可想过她是妳唯一的妹妹？妳让我和洛大哥自相残杀的时候，可想过二十年养育他的亲情？像妳这麼冷酷无情的女人，活该孤独一辈子，永远地活在悔恨之中！」
冷月的脸色发青，阴阴地看著小灵儿。
洛雪剑看向小灵儿，反而淡然微笑，他们两人联手也不是冷月的对手，若是小灵儿逃不出去，洛雪剑也绝不会独活。
洛雪剑眨了一下眼睛，如果说之前他还满怀著犹豫和怀疑，自见到小灵儿那一刻，所有的心情都已变得清晰明瞭，没有疑惑。
「大宫主，」洛雪剑沉沉地说：「雪剑愿意陪著二宫主，只要妳放过小灵儿，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冷月霍地转过身。
小灵儿失声道：「洛雪剑，你疯了麼？」
洛雪剑转头看著他。小灵儿的话顿时卡在了咽喉处，再说不出一个字。
「什麼条件都答应？」冷月冷冷道：「若我要你杀小灵儿呢？」
「就算令雪剑死，雪剑也绝不会再伤小灵儿一分一毫。」洛雪剑淡淡道：「大宫主若是非要杀小灵儿，雪剑也不会独活於这世间。」
小灵儿怔然，一股酸酸涩涩难以克制的感动佔据了双眼，一向视哭泣為怯懦的他，一瞬间眼睛便被水雾所蒙，他慌忙回过头，悄然将眼泪拭掉，尔后笑道：「我说洛大哥，我的命可没有你的命值钱。你若是死了，我如何向大嫂交代？」
洛雪剑微微低头，尔后淡淡一笑。
「既然如此，雪剑，」冷月看著洛雪剑，「我要你答应这一生一世，永不踏出冷雪宫一步！」
冷月的条件，竟然是让洛雪剑永世留在冷雪宫！这是小灵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震惊之餘，他说不出一句话。
「好。」洛雪剑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不能答应！」小灵儿当即跳了起来，「你敢答应，我们从此绝交！」
冷月收回了手，冷笑道：「你们的朋友情谊，原来是说不做便能不做的吗？」
洛雪剑看著小灵儿，突然微微笑道：「做不做朋友，有何重要？」
小灵儿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洛雪剑沉默片刻，缓缓道：「是的，我不愿意。」
小灵儿全身一震，他突然笑了起来，冷月惊讶地看著他，就在小灵儿笑得弯下腰之时，他猛地将手中握著的泥土以内力弹了出去。
冷月的眼前顿时一花，她慌忙挥袖将泥土挡开，趁这时机，洛雪剑已经从她的身边一掠而过，与小灵儿会合。
洛雪剑的武功不如冷月，轻功却差得不是太远，他与小灵儿心意相通，这一缕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又怎会放过？小灵儿扑出之时，他便已经行动，饶是冷月武功绝顶，也防不住他们一体同心。
洛雪剑飘然落到小灵儿的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冷月却已经气得脸色发白。
「雪剑，你竟然……」她浑身发抖，手按之处，石块似粉般崩裂。
洛雪剑微微一躬。「大宫主，请恕雪剑无礼，但是雪剑答应大宫主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冷月十分意外。小灵儿猛地回身，抓著洛雪剑的肩，失声道：「你究竟在说什麼？你真的疯了麼？」
洛雪剑注视著小灵儿，缓缓地说：「你躲到这裡来，难道不是打算一辈子住在这裡麼？」
小灵儿瞪大了眼睛，两人对视著，两颗心都在怦怦地跳动。小灵儿几乎怀疑洛雪剑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麼吗？他是不可能知道自己真心想要得到的是什麼吧？
冷月并未理会他们间千丝万缕的感情关係，她注视著洛雪剑，一字字道：「你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洛雪剑看著小灵儿，「但是我希望大宫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麼条件？」
「小灵儿若是愿意，他也可以住在冷雪宫。」
小灵儿像被刺扎到一样跳了起来。「我不要！」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洛雪剑猛地握住他的手，「你寧愿躲到冷雪宫来，也不愿意见我吗？」
小灵儿紧紧地咬牙，嘴边咧出一条缝，笑道：「我不愿意。」
「那麼……」洛雪剑紧闭了一下眼睛，鬆开了手，「我住在这冷雪宫，不是正合了你的意麼？」
小灵儿全身一僵。
「我不会再离开冷雪宫。」洛雪剑转过身，「除非……」
「除非？」小灵儿喃喃地重复，事情的变化已经不在他的掌握之中，洛雪剑的语气，他的话，都让小灵儿心乱如麻。
洛雪剑以為自己讨厌他，却永远不知道，他已经爱他入骨，爱到失去了勇气。如果他们朝夕相处，他的感情，又怎瞒得过洛雪剑？
「你若希望我们在一起，」洛雪剑注视著小灵儿，「那我便随你，去任何地方。」
小灵儿混乱了。洛雪剑的眼裡流露著深深的情意，但是那情意，他要如何理解？他们虽然形影不离，时刻相伴，但相伴却相离的痛苦，他终究无法承受。
难道，又要回到那种压抑痛苦的时候吗？难道他要一辈子怀著罪恶的感情，强笑著留在洛雪剑的身边吗？
不，他受不了。若能够承受，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究竟要怎麼办？江灵轩苦笑，他既不希望洛雪剑留在冷雪宫，也没有信心接受洛雪剑的要求。
花道中，弥漫著紧窒的沉默。
冷月冷冷道：「既然如此……」她猛地跳了起来，双掌齐出，一股强劲的掌风向著小灵儿席捲而去。
既然洛雪剑这麼说，那只要江灵轩留在了冷雪宫，一切便都可以解决！江灵轩是绝不肯安心留在冷雪宫的，但是一个人若
废了双腿和双手，他就算想到天涯海角，也是不能！
江灵轩和洛雪剑同时转过了身。冷月的突袭本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但此时小灵儿的心已乱，他阻止不了洛雪剑留在冷雪宫的决定，也不敢答应洛雪剑的条件，是留，是走……他已经失去了选择的勇气。
人说感情最是麻烦，江灵轩现在才真正地体会到，原来感情痛到深处，哪怕只有一小步，他都迈不出去的。
洛雪剑伸出了手，他和冷月的动作全部落入小灵儿的眼裡，每一下，都那麼清晰，那麼缓慢，但小灵儿毫无反应。洛雪剑推开了他，自己却躲不过冷月那强劲的一掌。
伴随著沉闷的撞击声，洛雪剑修长的身影，雪白的衣裳，都如烟一般地飞向后方，落入了花丛之中。
「雪剑！」小灵儿厉叫一声扑了过去。
冷月怔了一怔，本想上前，但看到小灵儿双眼充血，凄厉如鬼般的表情，她也有些害怕。
小灵儿慌张地抱住洛雪剑，但见洛雪剑双眼紧闭，嘴边渗出鲜血，已昏迷过去。
「雪剑，雪剑！」小灵儿疯狂地喊著，手搭上了洛雪剑的手腕。
洛雪剑脉象混乱，伤势不轻，但并未致命，小灵儿连著确认数次，这才慢慢冷静下来。他抱住了洛雪剑，紧紧地抱著，无论是谁，此时此刻，也休想把他们分开！
冷月慢慢地走到了小灵儿的身后。
「你以為你们逃得出冷雪宫麼？」冷月冷冷道：「就算你们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拿药来。」小灵儿垂著头。冷月怔了一怔，小灵儿抬起头，对著她怒吼：「我叫妳拿药来！妳打伤了洛雪剑，难道没有一丝愧疚？」
小灵儿跳了起来。「妳不是要我死吗？来呀，妳打呀！」他散乱著头髮，双眼通红，「我随妳怎麼处置，但是妳一定要救洛雪剑！好歹他也是妳唯一的弟子！」
「我……我当然会救他的。」冷月被他的气势慑住，不禁后退了一步。
小灵儿又蹲下身子将洛雪剑抱了起来，他低沉著声音：「带我去，哪裡都好，只要可以為雪剑疗伤。」
冷月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前。「你跟我来吧。」
冷月带著小灵儿走出了花道，宫女们一看到冷月，立刻垂手肃立在两旁。冷月带著小灵儿来到一间僻静的小屋，待他们兄弟进入，宫女们立刻持剑将房门外守住。
冷月招了招手，将一宫女召至面前，从怀裡摸出药丸。
「把这个送进屋裡去。我现在要上山顶，给我把他们看住了，他们若是想逃，无论什麼手段，都不准他们离开！若我回来看不到他们，妳们一个也别想活！」
宫女们吓得发抖，冷月吩咐完之后，转身离去。
洛雪剑的伤一、两天之内是绝然好不了的，在他伤未痊癒之前，小灵儿也不会离开。但是江灵轩是个鬼灵精，不知道他又会想什麼办法，若是让他逃掉了，冷雪宫要想留住洛雪剑便不那麼容易。
冷月轻轻叹了口气，真是讽刺，如今能继承冷雪宫的，除了洛雪剑，她已经想不出第二人。
洛雪剑的呼吸微弱，几不可闻，但是却莫名地平稳。他俊美的面容变得苍白，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小灵儿看著他，举起袖子擦抹著，此时此刻，他完全没了主意。
在这冷雪宫裡，只有一个人可以救洛雪剑，江灵轩虽然讨厌冷月，不愿意求她，但為了洛雪剑，他已经打算答应冷月的要求。若洛雪剑留在这冷雪宫，便可以留住性命，无论要小灵儿做什麼，他都不会后悔。
轻轻握住洛雪剑的手，小灵儿感受著那温温的触感，两个人此时彷佛连在了一起，连心跳都变得一样。為了寻找自己，洛雪剑连最不愿意回来的冷雪宫也涉足，江灵轩此生又有何遗憾？
轻轻地吻著洛雪剑的手指，小灵儿满心的愧疚和苦闷。若此刻不是洛雪剑重伤，而是两心相许，江灵轩这一生的心愿便已经了却。
他从未想过洛雪剑接受自己的感情，更未想过男人可以相恋，他只是想隐藏著这份感情，看著洛雪剑一生的幸福，便已经足够。
他默然地想起决斗前夜，洛雪剑明知苏琴在酒裡下药仍然愿意喝下毒酒，那时便已经明白，洛雪剑不想伤害他的决心。
不论贺兰心求不求他，洛雪剑若真想杀小灵儿，小灵儿便不可能活至今日。那一天，他们刀剑相残，洛雪剑虽然一语未发，但是他的心痛，小灵儿感同身受。
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小灵儿更瞭解洛雪剑。洛雪剑决心死在小灵儿的手裡，从他的剑、他的心传递了过来，小灵儿若是感觉不出来，便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洛雪剑要让小灵儿赢得光光彩彩，赢得人不知鬼不觉，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送命机会，他煞费苦心。
小灵儿假死的计谋，就在两个人的磨蹭中走到了最后。太瞭解，所以知道那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抓住机会，洛雪剑便会真的死在小灵儿的手裡。
判断的时机只有那麼一瞬间，若猜错，小灵儿便会后悔一生。
「雪剑……」小灵儿轻声唤道：「你何苦，何苦来找我……」
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寻找小灵儿，真的值得麼？
洛雪剑仍然昏迷，他听不到小灵儿的埋怨，也不知道小灵儿真正的心意。服下药后，他的呼吸平稳，陷入了深睡，无论内伤多重，只要好好休养，总有好的一天。
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微青的唇也红润起来，小灵儿呆看著洛雪剑的脸，看著他的唇，看著他的眼，只有此刻，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凝视著。
这也是机会麼？小灵儿抿唇苦笑。
洛雪剑……小灵儿永远不会让你知道这违背人伦的感情，永远不会介入你的生活，他只会看著你，祝福你，他只要你幸福。痛苦，本来就是自己找的，独自去背负，也是理所当然。
小灵儿缓慢地垂下了头，他轻抚著洛雪剑的脸庞，温暖的感觉满溢在掌间，再也不想控制，再也不想掩饰，这一生……他只吻他这一次。选择永远的别离，却只会有短暂的痛苦，至少，可以留下值得回忆的甜蜜吧。
嘴唇柔软的轻触，彷佛融化般的感觉，久久不能离去。若是洛雪剑一生不醒，小灵儿便可吻他一生，但是……他寧可永远分离，也要他醒来！
小灵儿闭上眼睛，不断地轻触著洛雪剑的唇，想要把那份感觉永远地留下，永远地记忆。他怎样也没有想到，洛雪剑恰在此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