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天堂》——by海澪

　　「那从今天起你也不要在我身边出没了，因为你也有可能因为我而间接被传染，不是吗？」我对他微微笑著。
　　我是很少动怒的，偏偏他就刚好激中我的怒点。
　　「不好意思啦！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只是......只是会想跟那种人做朋友的人真的很稀少，很神奇嘛。」幸好，他虽然没什么神经，但至少看得出我生气了。
　　可惜我並不是那种会隨便原谅別人的人。
　　「我现在觉得，我居然会跟说这种话的你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也很奇怪。」我笑著对他点点头之后，就用最快的速度大步离开。
　　「別这样说......」他努力的跟在我后面，想要做解释。
　　只可惜我们才刚转过走廊的转角，就看见话题中心的伊萨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张脸阴得像刚从坟墓堆走出来似的。
　　同学发出小小的哀嚎声之后就逃跑了，留下我跟伊萨两个人互相对峙。
　　「你听到了？」我问。
　　「听到了。」他回答，「我也觉得你很奇怪，如果我是你，我是绝对不会想要跟一个爱滋病患做朋友，而且还这么亲密。」他嘟著嘴，表情虽然装作不悦，流露出的神情却不然。
　　现在的他，明显就是希望我反驳他的话。
　　真是......彆扭的好可怜。
　　「你怎么也这样说自己？」我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吧，我的母亲是流鶯，父亲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你一定也像其它人那样看不起我。」
　　明明希望我跟別人不一样，却硬是要说这种话，这孩子真是的......
　　「我怎么可能会看不起你啊，笨蛋！」我用指头弹了他的额头，他发出咿啊的声音，接著捂著额头瞪向我。
　　「人类的价值啊，不是看父母，而是看自己如何去创造喔！」我將脸靠近他，用有点威嚇的態度问他。「你懂吗？」
　　「懂了啦......」
　　他无奈的回答，我则开心的拍了拍他的头。
　　「对了，你来了刚好。」
　　本来这是要在午茶时间拿给他的，不过既然他出现了，那就现在给他吧。
　　「伊萨，最近已经冷了，你还穿得这么单薄是不行的，好好把衣服穿著，不要著凉了，你如果感冒的话，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呢。」我从包包里翻出一件用塑胶袋包住的毛衣。
　　「哪，羊毛的毛衣喔，应该很暖和。」我打开塑胶袋，把衣服拿出来比了比他的身材，「大小也刚刚好，我真是厉害。」
　　「......哪里来的衣服啊......」他咕噥著。
　　「昨天逛街时看到，觉得很適合你，就买下来了，来，穿上。」我隨口回答，然后拍拍他的背，要他乖乖把衣服穿上。
　　他也只好乖乖的把手伸直，让我把黑色的套头毛衣套在他身上。
　　正如我所预料的，他非常適合套头毛衣，也非常適合黑色。
　　「嗯，果然很適合你。」虽然说他可爱得像个天使一般，应该也很適合白色，但是以他那种个性，应该会更適合黑色吧。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之后，对我露出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的表情。
　　「真的合適吗？」他问。
　　「很合適喔。」我说。「另外，不要再装可怜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你，其它事物並没有增加或减少你的价值。」
　　他没有回话，看起来却是在认真的思考著。这样的转变是件好事。
　　「对了，等一下我带你去买衣服好了，相关经费的部分我会跟教授领的。」我笑了笑，牵起他的手。
　　他抬起头看著我，虽然没有笑，但是看得出他很开心。
　　只要他开心，我也会很开心。
　　我们就这样手牵手往休息室走去。
　　喝完下午茶，跟教授报备后，我就带著伊萨去买衣服。
　　因为伊萨长得可爱，所以替他挑衣服就变成了很有趣的事情。不仅自己感觉有趣，店家也很开心，唯一不开心的，大概只有被当成等身大芭比娃娃的伊萨吧。
　　挑衣服挑得太用心，不知不觉就挑到晚上七点多，店家依依不捨的把不小心买了太多的衣服包装起来，在关上店门前还对我们叮嚀著一定要再来，会算我们便宜。
　　拿著大包小包走在天色已经暗了的路上，疲累的伊萨沉默著。
　　因为太晚了，我也赶著要回去，所以一直快速的走在伊萨前面。
　　走著走著，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背后好像少了伊萨的脚步声，连忙回头一看，才发现伊萨停在路边，看著地上的某个定点，我连忙跑回他身旁。
　　原来，他看的是一只被丟弃的幼犬，牠奄奄一息的趴在纸箱里，感觉没有什么生机，如果现在是严冬时期，牠应该早就冻死了吧。
　　「哪一天，我或许也会像牠一样，流落街头，没有任何人关照，就死掉了吧。」看著狗，伊萨说。
　　他话虽然说的澹然，眼神却不是这样说的。
　　「不会这样子的，无论如何，我跟教授都会照顾你的啦。」
　　我拍拍他的背，他轻轻回应了一声，就默默的继续向前走。
　　唉，这孩子今天还真是消沉。
　　將伊萨送回医院后，在回家的路上，我又看到了那只狗。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缘分，那么，我就带你回家吧。
　　抱起牠那小小又软软的身躯，在端详著牠的同时，我心中不禁感慨。
　　......这种狗將来会长得很大呢。
　　隔天的午茶时间，教授因为要开会所以不在。今天又只有我们两个人。
　　「伊萨，ＣＤ，之前说要借你的。」我將《真善美》的原声ＣＤ递给伊萨。
　　前一阵子老是忘记，一直到今天我才想起来。
　　「......喔，谢谢。」他伸手接过，不过没什么表情。
　　他今天依旧恍神恍神的，让人很担心。
　　放下茶杯，我问道：「喂，伊萨，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为什么？」他回过神来，盯著我。
　　「因为有东西想要给你看。」我笑著。
　　「......我觉得很危险耶......」他瞪著我，满脸不信任的表情。
　　「不会啦！」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莫名其妙的清醒，真是受不了。
　　之后，一样向教授报备过后，我就带著虽然一直念著不想来，却还是一脸好奇跟在我身后的伊萨回家。我家在接近市区的一间普通的四层楼公寓里，虽然房东有一点囉唆，但是租金还算合理，房子坪数也不算小，基本上租到这间房子算我运气好。
　　走上二楼，我打开门。「你看！」
　　迎面而来的软绵绵身影，在开门的瞬间，如饿虎扑羊般快速的扑到我身上。
　　是的，这就是昨天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狗。现在的牠跟昨天完全不一样，只能用「生气盎然」来形容。
　　「啊......那时候的那只狗！」伊萨惊讶的指著牠，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哪时候的哪只狗啊？真是的。
　　「为什么你可以养？」伊萨抱起狗，坐在地板上，抬头问著我。
　　「虽然我家是公寓，但是我说服房东说公寓里多一只狗比较安全。」我说。
　　「真的啊？你房东真好。」
　　一点也不。我昨天除了要把狗弄活，还跟房东吵了至少两个小时的架，现在可是累得要死。
　　「要喝果汁吗？」关上门，我问他。
　　「嗯。」他连一眼都没有看我，只顾著跟狗搏斗。
　　一时之间让我感觉挺落寞的。
　　我只能默默的进到厨房里倒了两杯果汁。走出厨房时，就看到他抓著狗，玩得正开心，小狗死命的想从他手里逃出去，却老是被抓回来。
　　......看来他会有一阵子忘记果汁的存在。
　　小小叹了口气，我把果汁放到桌上，蹲下来看他跟狗的互动。
　　「那牠叫什么名字？」看到我出来，伊萨仰起他那小小的头，问著。
　　「我取名为白雪，因为牠是在下雪的日子捡到的。」我回答。
　　「白雪？白雪公主的白雪？好俗的名字。」他皱起眉头，顺便把狗乱挥的爪子压住。
　　「你怎么这样说！」本来是只想取名叫雪的，不过后来发现牠是母狗，觉得好玩才取名叫白雪。
　　听到我气急败坏的声音，他嘻嘻地笑了。
　　「好吧好吧，那就叫白雪啦。小白雪乖喔，不可以咬我，咬了保证你吃不完兜著走喔，我的血可是很毒的！」
　　他虽然带著笑脸，但我知道说这句话时，他的心里一定很痛。
　　一瞬间，我的心也痛了。
　　「不过......牠好乖喔，真的有办法驱逐小偷吗？」他抱起已经跟他玩到熟的狗，问道。
　　「这个嘛......」看著幼犬天真的有点蠢的表情......
　　「我会努力训练牠的。」我只能尷尬的微笑。
　　接著，伊萨又跟狗玩了一阵子。终於想起果汁时，还挑剔果汁不够冰，被我敲了一记。
　　下午六点，夕暮开始往天空延伸，我就叫他把狗放下来，准备回家了。
　　他只好依依不捨穿上外套，走到门口，狗也很快的忘掉原本的主人，摇著尾巴尾隨他走到门口。我叹了口气，把白雪抓起来往纸箱里一丟，就把伊萨推出门，然后將门锁起来。
　　「啊......討厌！你怎么这样啦！」对於自己跟小狗被强迫分开，伊萨似乎很不满。
　　「没关係啦，你隨时都可以到我家来看狗啊。」我说，然后走下楼。
　　「耶--可以吗？」他跟在我身后，看起来非常兴奋。
　　昨天那种忧伤的感觉完全消逝无踪了，狗果然是一种治癒系的动物呢。
　　「我已经跟教授谈好了，他也很乐意让你到我这里来玩，不过出门自己要小心一点。」但是，我几乎都会跟他一起来吧。
　　「真的可以吗？」他又问了一次。
　　「当然可以啊，我很欢迎。」也让我看看你，偶尔也要快乐点，不要老是这么消沉。
　　虽然当时我这么说，却不知道给自己带来了个大麻烦。
　　从那之后，伊萨就一天到晚不请自来。自从某一天我发现他在我出门买东西的时候跑来，一直蹲在门外发呆后，我就给了他钥匙，以防哪天我晚回来发现他睡在我家门口。
　　一时的不忍心，导致这没神经、没教养的小孩从此连电铃也不按，总是直接开门冲进来。
　　幸好我现在是独身状態，要不然哪天被他撞到不该看的场面还真是尷尬。
　　今天他也是一样，没经过任何的允许就自己冲进我家，打开我书房的门，然后一鼓作气扑到我身上。
　　「修--尔！陪我玩！」
　　「玩什么啊？我现在很忙耶。」放下笔，我无奈的看著他。
　　他笑咪咪的指著他放在门外的某种电视游乐器，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教授今年送他的圣诞礼物吧。
　　「陪我玩。」他笑得灿烂，简直就像是有著天使脸孔的恶魔。
　　面对著下周的考试以及满坑满谷的报告与作业，我认真考虑著要不要为了伊萨而放弃一切。
　　「你看你看，还说对我好，就连花点时间陪我玩一下都不肯。」他嘟起嘴，一如往常的使著性子，但眼中流露出的寂寞神色却让我无法坐视不管。
　　......就算有了游戏机台，在医院里，他也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寂寞的面对著电视机，一个人玩游戏，一点也不好玩吧......这样一想，害我突然心软了。
　　「好啦好啦，真是的，教授怎么会把你教得这么任性......」其实我知道我心软不完全是因为他任性的关係。
　　是因为伊萨太可爱，太令人心疼，也太令人想要宠爱，才害我就像个笨蛋饲主一样，疼他疼过头了。想著想著，我笑了。
　　那天我们打电动打到半夜，他留宿在我家。
　　一天的蹉跎，必须用更多的时间挽回，在我死读活读之下，总算是免除了被当的危机，不过......却让我在考完试放假后，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这就是现世报吗？没有好好睡觉和吃饭，就会造成这个结果。」
　　面对著床正上方的天花板，一个人无聊的发著烧，就会养成自言自语的坏习惯，也有可能是因为头壳烧坏了。
　　「一个人好无聊啊--」
　　这时候如果伊萨在就好了，如果让他照顾我一定很棒。看他小小只的跑来跑去，用小小的手帮我换毛巾之类的，一定很可爱，连心灵都可以治癒呢，感冒一定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不对。
　　我感冒了，而且在发烧。感冒是在十六世纪，曾经让欧洲死一掛人的一种恐怖传染病，而伊萨身上的病叫做「后天免疫缺乏症候群」。
　　这时，脑袋里原本热烘烘的妄想，瞬间被理性倒了一桶冷水。
　　「教授，伊萨绝对绝对绝对不准到我这里来。」勉强从床上爬起身，我马上拨了电话给教授。
　　「嗯？怎么了吗？」教授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惊讶。
　　「我发烧了。」我说。
　　「难怪你最近都没有出现，我还在觉得奇怪呢。书读得太多了，累倒了是吧，有时候也要好好顾顾身体啊。」
　　教授，如果不是你出的考题太难，我会这么辛苦吗？
　　结束通话，我又脚步虚缓的爬回床上。
　　其实我还挺想念那个小孩的，最近太习惯他在我身边晃来晃去了，他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寂寞。
　　不过，对爱滋病病患来说，感冒可是对生命的一大威胁。
　　就算我再怎么孤单，在感冒好之前，我绝对不能见他。
　　绝对。
　　结果我就这样孤孤单单的生了一个礼拜的病，因为害怕病毒的威力无穷，我又隔了一个礼拜才去见伊萨。半个月没见，看到伊萨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就冲去紧紧抱住他。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了，他穿著一身黑色大衣套装，还围著毛茸茸的白色小围巾，看起来真的好可爱，就像脖子上有一圈白毛的黑兔子一样。
　　看到了我，他的反应跟我想的不一样。
　　他没有跑过来撞我，也没有气呼呼的叉著腰问我最近为什么都没来，而是表情有点悲伤的慢慢走向我，然后说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低著头，小小的手抓著我的衣角。
　　面对这个样子的他，我怎么可能忍心开骂？
　　唉......难怪他的个性会这么任性，都是大家养出来的。
　　对不起，我也有错，我也有参与养成计画，我会反省的。
　　「別这样说，我还是恢復健康了，考试顺利过关，报告也交齐了。现在一切都很好，你又自责什么？」我说。
　　他抬头確认我的表情並不像是在说谎，脸上的表情就从愧疚变成了认真。
　　「从今天开始，我会注意的，不会再拖累你了。」他握紧双拳，將话说得非常用力。
　　......真是太可爱了。
　　「笨蛋，你知道就好。」我忍不住用力摸著他的头，把他的头髮弄乱。
　　他大吼大叫著想阻止我，但是因为个子实在太小了，要反击似乎有点困难。
　　看到他被我搞得七荤八素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从今以后，我得更注意自己的健康了。
　　就为了他。
　　「那孩子真的很喜欢你哪，这样真是太好了。」教授是这样对我说的。
　　是啊，简直就像是把一只野豹给驯服了。过程也差不多艰辛呢。
　　他曾经是那么的尖锐，现在却像只猫咪一样可爱。
　　也因此，每看到他一脸没防备的接近我时，我的罪恶感也就跟著变大。
　　因为我现在还是持续的在做关於他的报告。
　　並没有因为跟他的感情变好，就让我停下对「他」的研究，不只是对他这个人人格表现的纪录，我也有不停的在查阅，並且分析医院內部对他所做的各种检查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