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天堂》——by海澪

　　隔天教授的课结束后，我又跟教授一起上顶楼聊天，但今天我没有抽烟。
　　已经没有需要靠香烟才能去掉的压力了。
　　「喂，教授，伊萨真是个善体人意但是不体贴的好孩子哪。」我说。靠著铁丝网，又可以看到小小的伊萨慢慢往山丘跑去的画面。
　　「是啊，我说过他很纤细的。」教授说，现在他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笨爸爸一样乐不可支。接著，他问我：「怎么样，被甩还难过吗？」
　　「一般不应该由甩掉我的那个人说这句话吧？」我吐槽他。
　　「哈哈哈，也是啦。」他哈哈大笑。
　　「不过，已经没那么在意了。」这是真的，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那孩子的关心，让我的心灵来不及空虚就受到了补足。
　　「那很好啊。不过就是失恋嘛。」
　　对这么隨便说著的教授，我敢保证他绝对没有失恋过。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教授。」
　　「啥？」
　　「如果因为被甩就马上改变心情，那我也太隨便了。」喜欢的这个感情还蛰伏在我的心底，对於喜欢的东西，我是不会那么容易拋弃的。
　　即便感情变淡了，或是转换成其它型態，我还是会喜欢。
　　「是这样吗？那你就好好努力，找个更喜欢的人吧。世界上的好男人又不只我一个。」
　　听到我的话，教授连忙打哈哈混过去。他真的很不喜欢被男人喜欢上吧。
　　「天啊，教授，你还自称好男人啊？」
　　「是啊，老实说好了，你不是第一个跟我告白的学生，当然也不是唯一一个男性。」他突然说道，目光往远方放。我可以感觉到这件事他不是很想说出口。
　　「......！真的假的？」
　　「真的。」
　　他非常镇定，我想应该是真的。
　　「不过修尔，你是我第一个，可以称为忘年之交的学生喔。以朋友的角度来看，我是很喜欢你的。」
　　「是这样吗？真是谢谢你啦。」以朋友的角度啊......这算是比较高等的好人卡吗？
　　「別这样说別这样说。」他挥挥手，笑得有点靦腆。
　　这时，我突然瞥到山丘上小小的伊萨跌倒的画面。
　　「啊啊啊！伊萨跌倒了！」我大叫。
　　「真的吗？......啊啊！怎么办！？」教授也担心的紧抓住自己的头髮，哇哇叫著。
　　我们对看了一眼后，就一起往楼梯衝去。
　　「有没有受伤啊，真是的。」
　　「不要乱跑啊，伊萨！」
　　简直就像是蠢爸爸二人组。
　　当初会想要接近伊萨，有一半的理由是为了报告，另一半的理由，就是更接近教授。
　　现在，报告没了，也已经跟教授表白了，但是跟伊萨之间的线却依然存在著。
　　我依旧那么喜欢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或是小孩来疼爱著。
　　其实那时候我就该发现了，我被教授拒绝后，心情可以这么快平復，最大的理由其实是因为我的心里，已经被伊萨给佔据一部分了......
　　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
　　跟教授告白被拒绝后一个月。
　　院內另一个三十几岁的爱滋病病患，三天前早上突然情况恶化，今天就离开了人世。
　　因为车祸受伤，输血而得到爱滋病的他，虽然跟伊萨的感染途径不一样，年龄也差了很多，但也算是伊萨的病友。
　　他对伊萨不错，也是伊萨难得会给比较好脸色看待的人。
　　我们也有几面之缘，他是个为人很朴实，个性很好的好人。对於因为输血而感染爱滋一事，也没有太怨天尤人，总是说，自己本来应该在车祸时就死了，还能多活这么久，就算哪天死了也无妨。
　　而现在，他离开了。
　　下课后，我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跑去找伊萨。
　　他一个人坐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我曾经好几次看过他跟那位先生坐在这里聊天。
　　伊萨的表情虽然看起来並不悲伤，其实只是强忍著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我坐到他身旁，他没有说话，却默默的往我靠近。我便轻轻的搂住他。
　　「不要忍著，这样对你不好，你不用勉强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况且，他的离开，本来也就需要有人哀悼。」我说。
　　「是吗......或许是吧。」於是一道泪水，从他眼里流下。
　　「但是，他有他的家人可以为他哭泣。」
　　我懂他话语里的意思。
　　因为，我也曾经这么想过。
　　「就算你哪一天也会离开，那一天，我也会替你哭泣的。」我轻声的对他说道。
　　过了不久，他就像是把所有矜持都拋弃了似的，在我的怀中大声哭了起来。
　　他应该很少哭吧，有时候，哭泣，对他也是好的。
　　「谢谢你......谢谢......」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还带著哽咽。
　　笑著的他，非常的可爱。
　　哭泣时的他，也非常的有魅力。
　　令人为之心折的魅力。
　　让我不禁更用力抱紧他，甚至自己的泪水也跟著流了下来。
　　四周其它人都在看著我们，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
　　啊啊，我真的好想多看看他的表情。
　　什么表情都好，不管是哭还是笑，我希望他能在我面前呈现出各种样貌。
　　我想要全部的他。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伊萨，背后有一对翅膀，简直就像是天使一般。
　　没有告別，没有任何的话语，甚至不带有任何表情的伊萨，猛然张开他的翅膀，就飞离了我的身边。
　　我为他的离去，哭得非常非常淒惨，直到哭醒。
　　一醒来，因为一直縈绕在心里无法平缓的情绪作用之下，我连忙打电话把教授吵醒，问伊萨的情况，当然，一切完全只是我多心。
　　放下电话，吐了口气，心里有扎实一点，却又有些恐惧残留著。埋头想要再睡，却怎样也睡不安稳，最后只有勉勉强强睡了一下。
　　一早起来，我给自己一个苦笑，头好痛，真的完全没有睡饱。
　　昨晚的泪痕还留在脸上，走到客厅才发现，自己因为过度窘困而隨意乱扔的电话，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掛好。
　　真是糟糕，太糟糕了，我怎么会陷得这么深？
　　难道说，我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喜欢他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伴侣了。虽然我在这个城市定居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在这之中，我也曾有过男朋友，也有一些一夜情的物件，但是从喜欢上教授后，我就再没有一个可以和我相依偎在寒冷夜里的人。
　　也曾经因此而感到寂寞。
　　但是最近，我似乎也很少感觉到寂寞的情绪了。
　　曾经，我以为是因为喜欢上教授，我才不会感到寂寞。事实上却是因为伊萨在我还喜欢教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我心中划分领地。
　　仔细想想，这一阵子，我的心里一直都很饱足。
　　只要空閒下来，脑海里就会自然而然浮现出那个孩子的脸庞。
　　他不过才十五岁。
　　不但未成年、长相跟年纪也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个性很差也很没礼貌。
　　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觉得他很可爱、很好玩，只是单纯的喜欢。
　　现在看起来，应该不是，不只是。
　　並不是对他有性欲，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暖心情。
　　一种独佔欲。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到那个时候，我有办法忍受吗？
　　......太夸张了，我陷得太深了......
　　把一根烟塞进嘴里，点上火。只要压力一大，我就会想抽烟。
　　看著白色的烟雾嫋嫋往上升起，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上学时，我一眼就看到伊萨在教室外等我。
　　天气开始回温，他穿著一件比较薄的天蓝色衬衫，还有有点长过头的牛仔裤。软绵绵的棕发没有梳理的很整齐，东翘一根西翘一根，有点没睡饱的样子，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可爱一百倍。
　　瞬间，我的心里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心跳的强度大到让我觉得，假如我有心臟病，大概就会这样暴毙吧。
　　在充分思考「恋爱」发生的可能性后，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强烈了。就连他嘴唇上的光彩都变得比往常来得诱人，淡粉红色的反光简直是引人犯罪。
　　啊，我恋爱了。
　　我终於確认了这个事实。恋爱令人紧紧揪著心，喘不过气，却觉得很幸福。
　　比曾有过的任何恋爱都还要来得严重，或许已经可以称之为重症。比当初苦涩的初恋，比为了要逃离有著痛苦恋爱回忆，而跑到异乡考医学院时，都来得震撼。
　　这傢伙，淡淡的，缓慢的，用他独特的步调，攻佔了我。
　　这个我不该碰触的危险炸弹深深的吸引了我。而不能碰触，难以接触的限制，又让我的心灵更加渴望他。
　　或许陷入这样的恋爱是人之常情，就像追不到的女孩，总是会有男孩子打赌要去追求，也就是所谓的隔壁家的草地特別绿。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我只是被伊萨身上危险的气质给吸引了。
　　也或许......
　　在我短暂、赘述却很多的思考后，伊萨说话了。
　　「修尔，听说你昨晚半夜打电话给医生问我的情况？是想怎样啊？」
　　伊萨给了我一个不信任的表情，虽然他努力想装作很严肃的样子，但是那双厚重到好像马上就要闔起来的眼皮，却可爱的背叛了他的期许。
　　「啊，我做恶梦了。」我说：「然后突然就很想你。」
　　听到我的回答，他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的往我的小腿前方踹了一脚。
　　啊啊，为什么要踢那里呢？那里可是人的要害呢......我只是色迷迷的盯著你，又没有扑倒你，你为什么要自我防卫呢？
　　从小腿如闪电般蔓延到脑部的痛觉，害我差一点飆出泪来。
　　「笨蛋，害我这么担心你。」
　　施行暴力的那方则噘起嘴，对我做了一个鬼脸。
　　接著，在看到我傻掉的表情后，他先是用鼻子喷了几口气，接著就抱著肚子大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
　　因为我终於发现，他会特地早起到教室前来堵我，是因为担心我。是为了我。
　　激烈的幸福感淹没了我，心臟的鼓动程度又开始令人担心。
　　我真的，陷得太深了。
　　他的笑容抚慰了我那一度因为爱情而受创的心灵，同时也让一阵崭新的火焰燃起。
　　於是我沦落了，沦落至万劫不復的深渊。
　　不过我心甘情愿。
　　星期三早上，我外出採买生活用品时，难得的在超市遇到了在夜店认识的人。
　　「唷，吉伯。」我向他挥挥手，他便开心的將推车推过来跟我聊天。
　　「修尔，好久不见了，最近都没看到你到pub来。学业很忙？」他问。
　　我摇摇头，「因为我遇到挚爱了。」我故作神秘的说道。
　　「挚爱？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吧。新的男朋友？」他又问。
　　「我还在追他喔，这辈子除了考医学院，我还没有这么认真过。」
　　「你啊，很没有看男人的眼光，这次也要小心点。」他戳了戳我的肚子。
　　他是我在这个城市里，第一个认识的同性向的友人，跟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也是因为有他的支持，我才能早早走出伤痛。对我来说，他是个很重要的朋友。
　　「哈哈，这次是个可爱的傢伙呢，不过......」我把音量放低，悄悄的在他耳边说著：「是会让人赌上性命的男人喔。」
　　他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指著我说：「喂，你可不要不光荣的死掉了，我不会去祭拜你的喔！」
　　「哈哈哈，我不会这么早死的啦！还要再等个好几年，要不然我就会构成犯罪了。」我说。
　　「对方是小孩？！真不像你。你不是喜欢年纪大一点的？」他惊讶道。
　　「没有办法啊，他太可爱了。」回想起伊萨的一举一动，我就感到幸福。
　　「真的，好可爱。」
　　大概是对我释放出的粉红色光波感到不满，吉伯瞪了我一眼，又开始用食指用力戳著我的肚子。
　　「看你满脸幸福的模样，我突然很想给你一拳。」他说。
　　「別这样別这样......哈哈哈。」不过他並没有给我一拳，而是搔我痒，让我笑个不停，害我被其它在超市採买的人给白了好几眼。
　　终於，他放开魔手。我喘了喘，开始考虑自己以后是不是该换一间超市採买。
　　算了，另外一间实在是太远了，我叹了口气。
　　「......这次我想，谈谈看真正的恋爱。」我抬头对他说著。
　　「別用你那张偽善的脸对我说这种话，你这个满肚子变態思想的恋童癖。」他则对我吐吐舌头。
　　「虽然你很瞭解我，不过这次我可是认真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吗，那就祝你好运，不过要忍著啊，不要让我看见你被关进牢里喔。」他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接著用拳头敲了我肩膀一记。
　　我知道这是他祝福的方式。
　　「不会的啦，我会好好珍惜他的。如果他不喜欢我，我这辈子都不会碰他。」
　　从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了，打算谈谈看第一次的柏拉图式恋情。
　　不过......单恋还要套上恋情这种说法，我也太超过了一点。
　　「那如果他喜欢你......」
　　「那我就会冒著生命危险，用我的一切去爱他。」我说。
　　「教授，我想要自荐当伊萨的老师。」不久后，我下定决心向教授提出这个计画。
　　伊萨没有去上课，他总是自己念著书，教授有空时，才会教导他一些自己看书不能理解的知识。
　　我不是个会安於现状的人，既然决定了，那我就要努力的去攻略他，用我的方式去爱他。
　　虽然利用这种方法来接近他实在不太光荣，不过在爱情面前，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伊萨。」教授没有说可以或不可以，只是微笑著说了这一句。
　　「嗯，是啊。」我则乾脆的回答。
　　这时，教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微妙。
　　「我想，你应该已经脱离对我的感情了吧，不过新的物件有点糟。」他低下头，看来有点沮丧。
　　我的脸完全不受我控制的红了起来。原来他都知道啊......我果然很容易被人看穿。
　　「是啊，物件有点糟，」我点点头，「我会面临不能表白、不能做爱，或是生命危险这几个抉择，真的是很糟的物件，我果然很不会挑男人。」为了掩饰尷尬，我哈哈笑著。
　　「你这句话似乎在说我也不是好男人。」
　　「可是你拒绝我了啊。」我说。
　　「是没错，可是是你自己喜欢上我的，跟我才没有关係呢。」他嘟起嘴，像个小孩一样闹著彆扭。
　　我哈哈大笑，教授真的很可爱。
　　突然地，教授用跟刚才完全不同的语调和表情说道：「不过，我是不会祝福你的爱情的。你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朋友，我希望你活久一点。」
　　而我被嚇到了。我没想到教授会说这么重的话。
　　直视著教授的双眼，我突然有点害怕。
　　「......没关係，我不需要祝福。」闭上眼，我对教授说。
　　「从以前到现在，我的爱情一直都是上帝所不容许的，那么也就不需要祝福了。」我微微笑著，但是手其实在颤抖。
　　教授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
　　「算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如果你愿意帮我管那个小鬼，我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不过会很忙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