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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夫》——by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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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长华却深知他这异母兄弟纵情声色犬马,素来无意皇位,即便没有那两万驻军做殷若闲的后盾,殷长华也不曾想过要除掉殷若闲。然而眼下,竟有人借殷若闲之名,犯上作乱。
「皇兄,你知我绝无此心。一定是盗我权杖的人从中兴风作浪。」殷若闲已经出离愤怒,狠狠地捏碎了那块假权杖,转头毅然道:「皇兄,你带上传国玉璽块离开永稷吧。这裡留我断后。」
殷长华对殷若闲凝视片刻,终於微頷首,道:「好吧!记得不要以死相拼,战不过就降。等我召集了忠心将士,定会回永稷救你。」
数十名殷长华的心腹死士,护著他从寝宫中的密道匆忙遁逃。殷若闲回眸,突然抽出那侍卫头领的腰刀,寒光过处,已割断了那人咽喉。
那人睁著死不瞑目的双眼,喉头咯咯作响,鲜血狂喷,仰天倒了下去。殷若闲更不停手,将尸体扒得赤条条的,从寝宫衣柜裡找了身殷长华的衣帽靴子,给尸体换上。
又挥刀将尸体的面孔划得血肉模糊,忙碌完,他对那具尸身道:「委屈你了。殷家若能度过此劫,日后一定重赏你家人。」他一抹脸上溅到的血跡,换上侍卫的衣物,提刀冲出寝宫。
※ ※ ※
外面火光冲天,叛军已经在永稷驻军带领下涌进皇宫,跟宫中侍卫廝杀起来。宫中值守的侍卫不过数千人,虽然殊死拚斗,终究寡不敌眾,转眼就险象环生,陆续成為叛军刀下亡魂。
殷若闲混杂在一小撮侍卫中边战边退,逐渐来到宫墙根,连环两刀,解决了与他缠斗的两个对手后,正想趁乱翻出高墙,前方火光忽亮,又有上百叛军杀来。
叛军之中,有条纤瘦人影极是抢眼,空手在侍卫间穿梭来去,身法灵巧无比,间或踢出一脚,必有个侍卫被踹中飞跌出去,落地气绝。
殷若闲只觉那人身影十分熟稔,逼近前想看个清楚.恰巧那人也正好转过身来,一张脸暴露在火光裡。
「凤羽!」
殷若闲骤楞后,怒火无法抑制地进发。也就没留意背后偷袭的一剑,等听到风声有异,他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要害,肩头仍是一阵火烧般的灼痛,被拉开道长长的口子。
他却全然不顾,只盯著风羽睚訾欲裂。顷刻间也恍然大悟,只有最得他宠爱的凤羽,才有机会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偷龙转凤,用贗品换走了他的鹰形权杖......
「為什麼背叛我?」
他质问少年,声色俱厉。
凤羽也看清了殷若闲,少年清秀漂亮的面容起了阵很微妙的变化,最后轻笑:「二皇子,人各有志,请恕凤羽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纵身轻跃扑向殷若闲,凌空飞踢,直踹殷若闲胸口。
殷若闲正气怒鬱结,根本没想到凤羽会向他痛下杀手,被踢中正著。一大口鲜血喷出,他心念电转,乾脆借力向后全力一跃,背心将身后高墙撞开个大窟窿,飞跌过去。
「哗啦」水花四溅,他掉进了环绕宫城的护城河中。十月初的夜晚,已很寒冷,河水更凉。殷若闲忍著伤口处传来的疼痛,长吸一口气翻上岸边,辨明方向,发现自己正近臣子覲见皇帝时用来寄放马车的驛道亭,当下手按肩头创口,向驛道亭飞奔。
他今夜入宫见殷长华,骑得正是脚程最快的爱马墨辰,但愿墨辰能助他冲出重围。

第九章
轻轻拔出银针,又开了几帖方子,池重楼起身,向病人戴员外告辞。
戴员外手底开著几家油盐布匹铺子,也算小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五十来岁,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谢过池重楼,叫家丁送大夫出门。
池重楼提著戴员外送他的糕饼和两斤腊肉,走在小镇的石板路上,撞见不少路人,都朝他热络地打著招呼,他也含笑一一点头示意.
左腿伤口已经完全癒合了,他不想再住在范四牛家裡添麻烦,於是行走无碍后就请范四牛替他在村子裡找个安静地方,盖起座小茅屋栖身用。
白天到小镇上行医,晚上在屋内配製药剂,倒也清静自在。他知道小镇上的百姓日子也不宽裕,只收取微薄诊金。常有患者过意不去,送些食物给他。池重楼也就没有拒绝这些人的好意。
岁末将至,句屏的饥荒和暴动也越演越烈,他在镇上行医,不时听到各地都有饿死灾民,句屏都城永稷已遭叛军进驻,皇帝失踪......国中人心惶惶,这偏远小镇却因為靠近大海,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从内地逃难来的人明显增多,打破了小镇一贯的平静生活。
难民中,也有赤驪人。从那些人口中,池重楼得知风华府已被玄龙大军攻破,四弟枕月向玄龙俯首称臣。赤驪这个南疆大国,自此沦為玄龙臣国。那些人担心玄龙最终将彻底吞併赤驪,便携家带口地逃来句屏,不料句屏也混乱不堪。
池重楼惊愕过后,茫然若失。皇母已逝,赤驪成為他国附庸。他归不归国,似乎也已经毫无意义......
他轻喟,忽然不远处一声马匹悲鸣,引起了他的注意。
偏僻的街道拐角处站著匹全身灰不溜秋的马儿,正边凄声嘶鸣边低头,用脑袋轻轻去碰地上躺著的男人。那人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污秽,跟马匹毛色一样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头髮蓬乱,像团野草。神秘日谁
几个顽童围在边上,做著鬼脸叫「臭叫化子!」还朝那人丢小石子。
那人身体似是虚弱到极点,都站不起来,只是微微抬起胳膊护著脸,躲著飞来的小石。
池重楼起了惻隐之心,走上前去。几个顽童见有大人来,嬉笑著逃开了。
「你是不是饿坏了?」池重楼在哪人身边蹲下身,见那人露在胳膊外的下顎胡髭邋遢,也不知多少天没有修过脸了,心想多半又是从内地逃难过来的灾民。他打开糕饼盒子,取了好几块糕饼递到那人嘴边。「拿去吃吧。不够的话,我这裡还有。」
那人没接,身体却一下子变得僵直。池重楼见到那人的颈中青筋倏忽横起,突突跳。
他略觉奇怪,转念想起那人或许是个高傲性子,不愿接受他人的施捨,便道:「这糕饼就算我卖给你的,等你日后有了钱。再来还我好了。」
那人仍是不吭声,挡住脸孔上方的胳膊却越发起抖来。
池重楼愕然,细看后,终於认出了这马。「墨辰!」殷若闲府裡的马匹怎麼会跑到这边远地方来?
听池重楼叫出马匹名字,那人浑身一震,忽然抬手推开池重楼,爬起就跑,连马也不牵。
看到那人的背影,池重楼的目光那凝滞了。前尘往事,瞬息间就冲进了心田。他呆立著,喃喃道:「殷若闲......」
那人闻言,跑得更快了。可没奔出多远,就似乎因為体力不支,摔了一跤,又爬起来继续跑。池重楼怔了半晌,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人上去。
※ ※ ※
殷若闲跑一段路就会摔倒,却还是像躲避什麼洪水猛兽似的不肯停下身形,一路奔出小镇。
野外草木萧条,透尽冬季的荒寒。一条河流潺潺轻响,河面并不宽,岸边芦苇均已枯萎,在寒风中瑟瑟摇晃。
池重楼看见殷若闲在往河边跑,忍不住扬声提醒道:「这河裡有毒蛇,别过去。」
殷若闲脚步只顿了一下,反而加大了步子,跳进河裡奋力挥舞双臂向对岸游去。才到河中央,他驀地发出声闷哼,身子扑腾起来。
这情形,十之八九是被蛇咬了。池重楼心一沉,放下手裡的东西,也扎进了河中。拖住还在不住挣扎的殷若闲,他游回岸边,湿淋淋地上了岸。
殷若闲大腿上.果然咬著条碧绿小蛇。池重楼见身边恰好有段枯枝,他操起力打碧蛇七寸,蛇身扭曲了几下,便从殷若闲腿上掉了下来。
被蛇咬破的两个小孔裡淌著血。池重楼不假思索地低头,想替殷若闲吸出毒血,却被狠狠推开了。
「我不要你救!」殷若闲拖著腿,走到追来的黑马边,试图跨上马背,腿却已经开始发麻,怎麼也无法抬起。
他全身颤抖,丢下黑马,用尽所有的力气往前走。惊讶、慌乱、羞愧、难堪......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让他根本没勇气去看池重楼。
靠著墨辰的惊人脚力,他拼死杀出叛军包围后,仓皇躲藏叛军的追捕,竟一直逃到了句屏东海边境。追兵似乎终於被他摆脱了,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自己最潦倒落魄的时候遇到了池重楼。
回想自己对池重楼的所作所為,他毫不怀疑池重楼会用最幸灾乐祸的表情来讽刺挖苦他。纵然落魄至此,他依然有他的骄傲,不想自己被任何人耻笑,所以明明听到河裡有毒蛇,还是跳了下去,想摆脱池重楼。就算被毒蛇咬死,他也不要受人奚落,尤其那个人,还是池重楼......腿猛地一瘸,他跪倒在地,头脑也逐渐晕眩,他挣扎了一番,都无法让自己再站起身,只能不断喘著气。
池重楼呆呆看著殷若闲,终於走近,道:「再不把毒吸出来,就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了。」「那跟你没关係!」殷若闲的声音沙哑,也很粗暴,像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我不用你来同情可怜我!池重楼,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一定很高兴吧!你走,别来管我!」
有什麼值得高兴的吗?......池重楼茫然,终是平静地道:「随你怎麼想。只不过今天就算被毒蛇咬到的是个陌生人,甚至一条狗,一隻猫,我也会救的。你没必要想那麼多。」
殷若闲整个人都僵硬如石。
池重楼见他不再出声,上去撕开殷若闲伤口处的衣物,将毒血吸了出来。一连吐掉十多口,血裡仍带紫黑。他知道是因為刚才耽误了时间,毒性已经转重。「你这样走不了路的,回我家去养好伤再走吧。」
他将殷若闲扶上马背,收拾了自己的药箱和食物,牵著墨辰慢慢走向范家村。
落日很红,照著水波粼粼的河面,宛如给那些枯萎的芦苇都镀上了一层金黄色泽。他和殷若闲,都没有再交谈,只听著墨辰的蹄声在孤寂空旷的野外反復踏响,偶尔一个响鼻,惊起芦苇丛裡三两隻水鸟。
※ ※ ※
回到池重楼那间小茅屋,殷若闲已因毒性攻脑陷入昏迷。把人搬到木板拼整的小床上,池重楼撬开殷若闲牙关,灌下了几味祛毒药丸,又在殷若闲手腕和大腿上割开几个小口,放了些毒血。看到殷若闲那身湿答答的脏衣服,他叹口气,煮起热水,拿皂角為殷若闲洗乾净头髮,又擦拭起全身。
殷若闲肩上的伤口在逃亡途中一直没好好医治,此刻仍溢著少许脓血。
池重楼挑破创口,挤净脓血后上了药,包扎停当,翻出自己的一套替换衣服替殷若闲换上。
等他停下来歇气,才觉饥肠轆轆,他也懒得生灶煮饭,吃了两块糕饼充饥,又出门割了几捧乾草回来喂墨辰,顺便也将墨辰浑身洗刷乾净,露出墨亮毛色。墨辰吃完了乾草,轻舔他手掌。池重楼不禁忆起当初在二皇子府替墨辰抬病的情形,一阵惘然,轻叹著摸了摸墨辰的脑袋,走回屋。
他的衣服在救殷若閒时也已湿透,可唯一一套可用来换洗的衣服已经给殷若闲穿了。池重楼只得将湿衣服都脱了下来,架在炭盆上烤著。自己裹著被子坐在一旁取暖。
门外冬风低啸,似极了一年前他刚被掳到殷若闲府裡的光景。池重楼怔怔地想了许多许多,心臟忽然微微地刺痛起来,提醒他不该再放任自己缅怀过去。他中断回忆,往铜盆里加上几块木炭,抬头。
殷若闲不知何时已醒转,正坐在床沿,缓缓打量完四周后,神情复杂地望著他。
「饿吗?要不要吃些东西?」池重楼裹住被子起身,将糕饼和清水拿到床边的桌子上。
殷若闲却看著池重楼露在被子外的双腿,左边小腿上那一大片伤疤和几个可疑的牙痕让他变了面色。池重楼的皮肤上,本来是连一点疤痕也没有的。
「你腿上,是怎麼回事?」他涩然开口。
池重楼楞了楞,淡淡地道:「给鯊鱼咬的。」
「什麼?」殷若闲怵然,明知池重楼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他仍觉惊心动魄,忍不住起了身寒粒,追问道:「怎麼会被鯊鱼咬?岳斩霄呢?你不是跟他一起离开永稷的吗?他怎麼没保护好你?他现在人呢?」
他连珠般地问了一连串,池重楼只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坐回炭盆边烤漕火,「我和岳将军出海遇到龙神风暴,沉船后失散。我被这村裡的渔民所救.就在这裡住下了。」看见殷若闲嘴唇一动还想再问,他静静道:「你的毒还没除尽,不要多说话,好好睡觉休息吧。」
殷若闲闭上了嘴,良久,才轻声道:「重楼,元宵宴那天,我其实想要你留下来的,都是被岳斩霄气昏了头,我才、才说那种话来气你......」
一声「重楼」让池重楼恍如隔世。铜盆裡的炭火慢慢变得模糊起来,他转过脸,不想让殷若闲看到他的表情。「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究竟是喜还是怒。段若闲再度闭上嘴,盯著池重楼腿上的疤痕,心头充满悔恨和愧疚。「重楼......我不该骗你戏弄你的,你......恨我吗?」
恨与不恨,爱与不爱,又有谁能真正分得清,看得破?池重楼忽觉前尘旧梦,都如戏一场。戏中他也曾笑过,快乐过......
「嗤」,一点水珠落在烧得通红的木炭上,俄顷化作青烟。池重楼却笑了,微微摇著头。「那也许是我的劫,就像被鯊鱼咬一样,当时很痛,现在也都成了过去。我如今活得很好,足够了。」
殷若闲嘴角肌肉轻搐,池重楼至今还是没有指责他,他却无法原谅自己。他不知道,用尽一辈子的光阴,是否能够弥补他对池重楼的伤害?......
整整一晚上,他都没有再躺下睡觉,就在暗淡的光焰裡凝望著池重楼。
※ ※ ※
将养数天后,殷若闲的伤势彻底痊癒。
这天清晨,池重楼煮熟一大块腊肉,一些鱼干,跟糕饼饭团打了个包裹。殷若闲一直站在边上,默默看著池重楼忙碌,等池重楼把包裹递到他面前,他才摇了摇头,微笑道:「我不走了。」
池重楼手一颤,包裹险些落地,被殷若闲及时接住。「永稷已被叛军佔领,我势单力薄,也无力扭转干坤。况且我本来对皇位也没什麼兴趣。」殷若闲边说边端详著池重楼的神情,柔声道:「重楼,我们还能再相遇,一定是上天要我们再在一起。今后,我就留在这裡陪你好不好?我可以发下毒誓,日后都不再欺骗你,捉弄你。」
池重楼嘴唇抿到发白,驀然打开屋门,声音却依然平静。「我留你,只是因為你中了毒。既然你已经痊癒了,就请离开。」
「重楼......」殷若闲还想再恳求,池重楼已将他推到门外。力气虽然不大,殷若闲却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著两扇门板在他眼前关上。他呆立风中,最终捧著包裹,牵起黑马墨辰慢慢走远。池重楼背靠著门板,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声,他才无声苦笑。
被践踏的心,禁不起再次玩弄。他没那份勇气再去相信殷若闲,唯有将那人从此永远隔绝在自己视线之外。
※ ※ ※
寒风呼呼吹著,彻骨的冷。
池重楼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收拾起药箱,打了伞,迎著零星飞舞的小雪离开小镇,向著范家村走去。
今天已是除夕夜。几家病患听说大夫独身,都热情地想留他一起吃顿热乎乎的除夕饭菜。池重楼推说住处还有病人,婉言谢绝了那几家热心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国和家,留在那裡看他人全家团聚其乐融融,只会令他徒增伤感。还是回到那冷清的小茅屋,在昏黄的油灯下喝杯苦茶,看看医书,打发掉这个寂寞的除夕更适合他。
雪花慢慢地大了,将原本灰暗的天空遮得看不见其它顏色。池重楼渐近渔村时,天色已漆黑如墨,点点灯火在黑夜裡微弱跳动摇晃著,饭菜香气从各家窗缝裡飘出,给这座小村庄平添几分暖意。
他的那幢小屋,居然也透著光。
池重楼著实楞了一下。快步走到屋前,收起伞,摊开了虚掩的门板。
小木桌上,摆著几大盘腊鸡风肉,还有坛陈年花雕。一个男人高兴地从椅子裡站起身,迎了上来。
「重楼,你回来了。」
竟是那天离去的殷若闲。他脸上不知用什麼东西涂得又黑又黄,满是疙瘩,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裤却洗得很乾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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