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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夫》——by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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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重楼见到眾人贪婪的目光,不由叹道:「你们拿了金坠子就知足吧,做人太贪心没好下场。」
那几人既起了贪念,哪裡听得进池重楼的警告,又逼近几步。池重楼不忍见眾人送命,还想再劝,岳斩霄已冷然一笑:「小楼,你退后点。」
池重楼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岳斩霄,只得后退两步。这时眾人已经将岳斩霄围在了中间,那大汉伸出双粗糙大手,就朝岳斩霄当胸抓落。
「找死!」冰珠般的两个字,冷冷进出岳斩霄薄唇。手杖疾点,宛如长了眼睛般戳进了大汉右掌心,在大汉杀猪似的惨叫声裡,从手背穿出,「噗」地刺中大汉心窝。
他手腕一振,竟将大汉整个人穿在手杖上挑了起来。鲜血飞洒,染红了脚边沙土。
剩下几个渔夫吓得面无人气,腿脚抖得像筛糠,驀地不约而同惊叫,撒腿没命地奔逃。
岳斩霄长声冷笑,轻抖手杖,大汉尸身在半空划过道血线,飞出老远,最后「噗通」坠入海中。他足尖插入沙粒间一挑,几股白沙即刻朝不同方向射出,打在那几个飞奔的渔夫背上。
那几人摔倒在地,翻滚哀嚎,再也爬不起身。岳斩霄更不理会,转身向池重楼淡淡道:「上船吧。还是往东走。」
渔船有好几条。池重楼依岳斩霄的嘱咐选了条最大的,又把其它几条渔船上储存的所有澹水通通搬到大船甲板上.忙完已经出了身热汗。
岳斩霄走到船舷边,抓住铁锚链於,轻轻巧巧便将那百来斤的铁锚提出了水面,一拉船帆绳索,缓缓升起面白帆。
船帆吃饱了海风,带著渔船缓慢滑向大海深处。那两匹骏马原本在沙滩上来回走动著,此刻彷佛也知道主人正在离它们远去,奔到海边,面对渔船悲声嘶鸣。
池重楼这些天下来,早跟这两匹骏马有了感情,难免一阵难过,却听岳斩霄在身后平静地道:「海上没有青草,就算带上它们,迟早它们也会饿死。再说船上的清水有限,你我都要省著喝,没有多餘的水可以给马喝。」
知道岳斩霄说的是实情,池重楼黯然收回了视线,遥望四下海水茫茫,忍不住问道:「岳将军,你究竟要去哪裡?」
岳斩霄没有回答,脸上却流露出几许追忆,最终背对池重楼,低声道:「琼岛,我的家。」顿了一顿后.他回头对池重楼绽开个难得一见的温柔微笑,衬著身后睛空碧海.风神绝世。「小楼,我三岁时给海盗掳到句屏贩卖為奴,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一年,终於可以回家了。」
池重楼也不知道该劝什麼好,趴在船舷看著深蓝的海水在渔船行进间翻开道白浪,心中也如海浪般起伏不定。岳斩霄肯带他逃亡,还许诺让他回赤驪,固然是因為岳斩霄无法视物,需要人带路,更多是岳斩霄深知思乡的痛苦,与他同病相怜,才愿意帮他吧......大海上的景色,其实十分单调乏味。渔船向东航行了好多天,池重楼看到的,除了天空、云彩、海水之外,也无非是几艘出海打鱼的船隻。自从进入深海区域后,渔船也绝了跡。只有海鸟偶尔会停歇在桅杆帆布上,扑翅啁啾,算是给枯燥的旅途添上几分生气。入了夏,气候一天天地变热,尤其是在没有遮挡的甲板上,太阳晒得更加厉害。池重楼皮肤较寻常人细嫩,没几天就被晒出了许多小水泡,他只好窝在船舱裡避开日头,等太阳将近落山不再那麼炽烈时才走出船舱,将岳斩譬捕捞到的海鱼开膛破肚烤来充饥。
海裡食物源源不断,倒不成问题。但船上储存的清水却并不多。池重楼爱乾净,即使在先前逃亡的数月内,也是一有机会就要沐浴,如今当然不可能挥霍贵重如油的清水,忍了数日实在受不了身上汗味,便提了桶海水擦巳,结果第二天日头一出来,他衣服上都结起层白白的盐花,越发难受。
岳斩霄的神情起初很平静,随著航行日久也开始多了几分焦躁,每天都追问池重楼前方有没有岛屿的影子,次次都失望。好几次池重楼夜间钻出船舱解手,都看见岳斩霄挺立在船舷,对著东方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道:「怎麼还没到?明明是这个方向没错啊,我记得很清楚......」
池重楼也不禁忧虑日深,万一岳斩霄记错了方位,等清水告罄,两人恐怕就要渴死在大海上了。
他这掛虑并非杞人忧天,当船上只餘最后一桶清水时,岳斩霄所说的琼陆仍然不见丝毫踪影,池重楼几乎已经预见到了两人的结局.
就算现在立刻调转船头回去,也来不及了。池重楼仰面躺在船舱裡,呆呆出神,最终苦笑。
从没想到过自己会客死异乡,不知道他死后,尸体要多久才会被人发现?纵使被发现,尸体也许已经腐烂得不可辨认。没人会知道他是谁......
这也好,至少皇母不会因他的死讯而伤怀。不过世上真正关怀他的,其实也没有几人......不知怎的,殷若闲的音容笑貌驀然在他脑海裡浮现出来。
胸口,像被什麼尖锐的利器刺了一下。胀痛酸楚的感觉,就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墨汁,缓慢地化开......
池重楼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攥紧了自己心口的衣服,彷佛想用这方式。把这种痛捏碎.儘管他更清楚,自己这动作有多可笑。
那是他这辈子青涩无知的情芽,只是尚未来得及盛放,已被那人扼杀。
他半闭起眼睛,锁住湿意。静默了很久,直等照进船舱的阳光逐渐褪尽,才起身走上甲板。
※ ※ ※
晚餐照例是几条海鱼。池重楼将鱼清理乾净后,穿在鱼叉上翻转烧烤著。慢慢腾起的烟雾令他的双眼酸涩更甚,他举袖擦著眼睛,无意间抬头。海面上一片黑色倏忽闯入眼帘。
「琼岛?」他不假思索地跳了起来,冲到船头,但立刻就看清那原来是一艘通体漆黑的巨大船隻,正航速极快地迎面驶来。
「你看到陆地了?」岳斩霄激动地抓住池重楼的胳膊。
池重楼赧然道:「我看错了,是艘很大的黑色船而已。」
「黑色大船?」岳斩霄面色微变,疾道:「那大船的帆上有什麼标记吗?是不是头红色鯊鱼?」
「呃......」池重楼窘迫地道:「我没见过鯊鱼。」赤驪国内无海,他对鯊鱼的所有认知,也仅限於赤驪宫宴时品尝过的鱼翅而已,还是赤驪周边几个靠海的小国进贡来的。
他眯起眼眺望那艘又近了些的巨船,高低不同的五张船帆也是漆黑色的,中问最高的主帆上果然绣著条模样狰狞的血红大鱼,牙尖处还有一串血珠。
这大概就是鯊鱼吧?他向岳斩霄略一描述,后者表情越来越冷峻,猛地跃至桅杆边,降下船帆,一边吩咐池重楼快些把舵,将渔船调头。
黑色巨船上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艘渔船,更快地驶向渔船。池重楼这时才看到巨船后面还整齐地跟著数列体积较小的船隻,清一色的漆黑,同样扯著血鯊黑帆。大略数了数,竟不下百艘。
巨船不清顿饭功夫,便追了上来。漆黑的船身庞大之极,几乎有三四层楼高。池重楼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相形之下,他和岳斩霄这艘渔船,简直成了孩童的玩具。眼看著巨船就快跟渔船撞上,池重楼忍不住高喊:「有人」,巨船上的人却罔若未闻,逕自撞过来,渔船剧烈晃动了一下,甲板上所有可移动的东西都甩了出去,池重楼双手死力抱住桅杆,下意识地惊叫。「哈哈哈哈......」巨船上,爆出一阵乱哄哄的大笑,显然水手是故意撞渔船来取乐子。
「一又一声大响,巨船再度撞来。这次比刚才更猛烈,竟将渔船撞得半身侧转。海水转瞬啾漫上了甲板。
渔船迅速往下沉没,岳斩霄疾伸手揽住池重楼腰身,一声清啸,手杖用力一点渔船,借力凌空拔起。双足在黑色船身上交替换力,飞纵而上。池重楼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双脚踏到实地,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巨船的黑色甲板上。周围站立的,全是身穿黑色的男子,高矮胖瘦,缺胳膊少腿的都有。这些人脸上还掛著僵硬的微笑,落在岳斩霄身上的眼神却都洩露出敬畏之色。「岳斩霄!你我又见面了。」一个跟海风一样粗獷张扬的男人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大笑:「我还纳闷这海上那条渔船见了我的鯊皇船居然还敢逃,原来是你。」黑衣人纷纷退向两边船舷,发话的男人就坐在一张漆黑巨大的椅子裡,一手支颐,一脚高高踩在椅子扶手上。男人身上,红颐黑靴,轮廓如刀刻的脸上笑容很深,右颊有条长长的伤疤,缺丝毫没让人觉的丑陋,反而更显得男性野气狂放。
岳斩霄环在池重楼腰间的手收了回来,转向男人,面无表情地道:「朱天,你还活著。」
「我还没睡过你,怎麼捨得死?」叫朱天的男人笑得满脸灿烂,说出的话却下流无比,摸著脸上的伤疤,悠悠道:「那年你率水师烧了我的老巢,杀伤我上千兄弟,还划破了我的脸,这份情,我每天都在想著该怎麼回报你,你就速自动送上门来了。呵呵,岳斩霄,你的眼睛到今天还没治好吗?看来句屏的御医也跟饭桶没什麼两样。」
他伸直了踩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脚,目光充满嘲弄,「想要解药,就跪到我面前,舔我的脚。」边上的嘍囉都轰然大笑,岳斩霄突然也笑出了一声,在眾人惊异的注视下抬起手杖,遥指朱天,云谈风情地道:「我还不知道人怎麼跟狗一样,舔别人的脚。朱天,你先学给大家看看,我也好跟你学。」
「喀喇!」,朱天脚下的一片甲板,被黑靴踏破了一个窟窿。他像头择食而噬的猛兽,狠狠地盯视岳斩霄,却又很快换上了笑容。嘖嘖道:「岳将军你的嘴可真厉害。就不知道你下面那张嘴,是不是也一样厉害。啊,听说句屏死鬼老皇帝生前最喜欢召你陪他睡觉,你的床上功夫,一定错不了。」
池重楼几乎听不下去朱天的污言秽语,却见岳斩霄握著手杖的手背青筋毕露,人依然纹风不动。
口角占了上风,朱天终於仰头狂笑,朝左右一挥手。「把这两人带下去,分开关押。」
池重楼看著岳斩霄,后者却宛如石像,毫无反抗的跡象。他轻叹口气,顺从地任由走近身边的两个黑衣嘍罗扭住他双臂。
任凭岳斩霄武功再高,也难以和这百艘船隻上的敌人相抗衡。
关押他的地方,设在巨船的船腹底层。小小一间暗室,只有头顶木板上开著几个小孔用来透气。押送池重楼的嘍罗发现他不会武功,也就不怎麼提防,将他往舱室内一关了事。
池重楼过了很长时问,才慢慢适应了黑暗,抱膝坐在地上发愣。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海盗,而且还跟岳斩霄结怨极深。不知道朱天会怎麼折磨岳斩霄......而他回归赤驪的希望,多半又要泡汤了......
池重楼苦笑。
※ ※ ※
之后多日,都有个嘍罗给池重楼送来饭菜清水。池重楼向那人问过几次岳斩霄的情形,那人却只是摇头,不跟他说话。池重楼虽然心焦,也无计可施。
暗室裡,也日益闷热。池重楼好几次都从睡梦裡热醒,全身汗腻腻的极不舒服。
再这麼下去,他就要被自己的汗味醺死了。正在胡思乱想,脚步声陡然来到暗室门外。池重楼一怔,今天送晚饭的人刚走,按说不会再有人来。
门被打开,两个嘍罗走进,拉起池重楼就往外走。「算你运气,不用再关在这裡了。」池重楼又惊又喜,糊涂被两人驾著一层层走上舱顶,送进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内,那两个嘍囉走后,池重楼又眯了一阵眼睛,才让久处黑暗的眼睛适应光亮。
房内堆放著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池重楼见多了,丝毫不在意,倒是看见正中一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后,喜出望外。环顾四周没人,桶边木架上还掛著身新衣服,显然这桶热水是转為他备下的。就算不是為他準备的,也不管了。身体陷进木桶的那,池重楼愜意地长叹,洗髮,搓身......擦到周身皮肤都透出淡红,他才依依不捨地跨出水温开始变凉的木桶,拿布巾擦乾净长髮。
还没穿上衣服,房门猛地大开,他大惊回头,就见那海盗头子朱天倚在门边,抱著胳膊,目光炯炯在他身上转了两转后,露出丝玩味笑容。「没想到你洗乾净了,倒也有些看透。」
池重楼脑中轰的一炸,这才省悟过来自己身无寸缕,不禁涨红了脸,急忙抓起衣服往身上套。朱天却已经迈开长腿,两步就走到了池重楼身旁,夺走衣服,扣住池重楼手腕,入手肌肤柔滑,绝非他那些手下那些嘍囉的粗糙皮肤可比,他笑道:「难怪岳斩霄那天捨不得丢下你独自逃生,你们两个,肯定有一腿吧。哈哈!」
池重楼从未跟这麼粗鄙不文的人打过交道,惊恐交加,想挣脱朱天铁钳般的大手,根本动弹不得,他强作镇定,道:「请你放手。」
「不放,又怎麼样?」朱天好笑地看著池重楼,突又嗅了嗅鼻子,道:「好香,是不是身上涂了什麼东西?让我闻仔细点。」一把揪住池重楼的头髮将人拉近,把自己满是青色鬚根的脸庞贴了上去一阵乱蹭。池重楼胃裡翻江倒海地泛起酸水,几欲作呕。不想看见朱天那张嚣张的脸,他用力扭转了头。
猛听一人冷然道:「朱天,欺凌个不会武功的人,算什麼英雄。」
「岳将军!」池重楼喜极大叫,见岳斩霄持著手杖站在门口,脸上如罩严霜,周身并不见受刑痕跡,只是双腿上了副粗重的铁鍊。
朱天大笑:「岳将军你太抬举我了。我要是英雄,早跟岳将军你一样当上句屏的高官了,也不会干海盗的勾当。」话虽如此,他还是鬆手放开了池重楼,对岳斩霄嘖嘖两声:「你还真关心他啊!这麼多天来我想尽办法要你开口,你都没跟我说过一个字,為了他就肯破例。岳斩霄你可真让我伤心。」
岳斩霄任朱天奚落,面上表情毫无变化,「朱天,你曾是我手下败将。想报仇雪耻就与我再战一场,不必拿外人出气。」
朱天终於收起了满脸流气,正色道:「句屏歷代皇帝骄奢淫逸,鱼肉百姓,不理民间疾苦,气数早该尽了。我朱天看不惯那些只知道作威作福的狗贼,带著大伙替天行道。岳斩霄,你也在句屏老皇帝手裡受尽折辱,為什么还要替殷家人卖命?我听京城的手下传来消息说新皇帝殷长华重病在身,已经多日没有亲歷朝政。你不如和我一起杀去永稷。如能攻下句屏,我朱天可以与你共用天下。」
岳斩霄依旧不动声色,等朱天说完才牵出个毫无温度的笑意。「殷家人该死。你们这些海盗,更该杀。」
「你!」朱天面色倏沉,忽然船身猛地摇晃起来,桌上的杯盏都移了位。木桶裡的洗澡水也泼出了大半。
池重楼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已经匆忙穿好了衣服,抓著床架稳住身形。听见外面甲板上脚步纷乱,眾人竞相奔走,大叫声中满含恐惧。「是龙神风来了,快下锚定船,降帆,快!」
他不知道龙神风是什麼,却见朱天也全然变了脸色,飞快从岳斩霄身旁掠过,奔上甲板。
※ ※ ※
外面的夜空不像平时那样漆黑,反而似破了个大洞,泛著骇人的血红色,几乎覆盖了整片天空,像头远古魔兽正张开巨口,準备吞噬所能看到的一切。汹涌海水也被染上了深红,如同锅沸腾的血浆汩汩冒著浪尖。
颶风将随行的船队吹得东倒西歪,桅折杆断。眾人惊恐的尖叫声随风传递了海面。
在这片大海上讨生活的人都对每年七八月间肆虐的龙神风谈风色变,但谁也没想到,今年的龙神风竟然会毫无预兆地提前降临。
恐慌和畏惧,笼罩在船队每个人的头顶。
池重楼跌跌撞撞地随著岳斩霄冲到甲板上,见了这海天异象也震骇得说不出话来。身旁乱糟糟的,巨船上眾人都在喊奔走,把舵调帆,无暇理会他和岳斩霄。
他正茫然不知所措,突然听见岳斩霄在他耳边又低又疾地到:「小楼,我送你逃下船,之后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池重楼还在琢磨岳斩霄话裡的意思,岳斩霄一掌已经拍上他背心。池重楼整个人都被这股柔和浑厚的大力托得凌空而起,飞过眾人头顶仍餘势不竭,又飘出十来丈才「噗通」一声坠落大海。神年秘谁
腥咸发苦的海水瞬间将他包围,紧跟著身边海水又是一响,一块木板被岳斩霄拋了下来,掉在他不远处。幸好他在赤驪时游泳学得不错。池重楼赶紧伸出双手牢牢抱住木板,力蹬双腿,朝著勉强可见的那点海岸的影子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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