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他一定要耿少言好看!
再也聽不下去的楓念晴轉身,往他的目標而去。
「他有數不清的缺點,說不完的礙眼之處,可是為什麼我卻留住他?不趕他走?而且我……我並不討厭他,小黑,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汪!」
醺醺然的小黑以吠叫聲回應耿少言。
「呵,我真是傻了,竟然問你?來,不想了,喝酒!」耿少言為小黑倒滿酒,好東西就要與最好的同伴共享。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
吟著詩,舞著劍,飲著酒,月下有小黑作陪。
***
楓念晴想起傅姥姥告訴過他的話。
他的弱點很簡單,他的最愛便是他最大的弱點。
最愛?除了那隻大黑狗便是種植全島的梅樹。
殺狗?太殘忍,他沒有那種殘虐的癖好。
毀掉梅樹?他不可能累得半死,一棵一棵去砍伐,可能砍不到半棵便遭聞聲而至的耿少言亂刀砍死。
種一棵梅至少得花數年光陰,但,釀一壺陳酒,呵呵,可得花數十年的歲月,新酒毀了明年還可以再釀;但陳酒沒了,可得再等五、六年或十幾年呢!
楓念晴輕輕掀開通往酒窖的木板,陳舊的木板發出咿咿呀呀的響聲,他頻頻向後望,生怕耿少言突然冒出來。
作賊心虛的心態教楓念晴即使蓋上木板與外界隔絕,仍盡量放輕手腳,往內走去,一股甜美的酒味撲鼻而來,他已不禁醺然。
「不成!」楓念晴甩頭,「振作點!」好不容易抵達敵窟的他豈能輕言放棄。
楓念晴強打起精神,以意志力和酒精對抗。
瞪大眼睛仔細瞧的他總算找著了置於最內側一隅,其上滿是塵埃的酒甕。
「有三大缸,天啊!這麼大的酒缸,人都可以進去裡面泡澡囉!」看了滿窖的酒甕,楓念晴總算明瞭耿少言有多愛酒,若將它們全打破對耿少言而言殺傷力會有多大。
「不過,這麼做恐怕自己會先淹死在地窖裡,反而看不到姓耿的懊喪的模樣。」以這兒的藏酒量而言,確實有此可能,
自言自語藉以在僅有微弱燭火晃動的陰涼地窖裡壯膽的楓念晴,以手指刮過每一酒甕的表面,以較哪一甕的灰最厚。
「啊,就是你囉!」
楓念晴迫不及待地打開封蓋,濃烈的酒氣四溢,香醇芳美,他本欲吐口水、丟鼻屎或撒泡尿污染,卻頓覺不捨,這佳釀是多麼的難得,暴殄天物是遭天打雷劈的,
既然覺得可惜,那麼只好喝了,一樣害最想喝的人喝不到酒!找不到杯碗的楓念晴乾脆將臉埋進去,大口大口暢飲。
***
「小黑?嗝!小黑?」
在月下飲酒,吟詩舞劍的雅興在酒喝完之際被迫中止,耿少言撥了撥毫無反應的大黑犬,見牠已醉倒,癱在一旁沒有回應他。
人說有心事時喝酒易醉,自豪有千杯酒量的他因今夜西湖太美,害他醉了。
「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眼前有限杯。好!再喝!」腳步微浮,難得醉意,酒興正濃的耿少言少了酒伴亦欲罷不能,還想再飲一盅,醉了好,再醉些更好。
耿少言步履輕輕飄飄,來到他最愛待的藏酒窖。
「為求盡興,來開最陳年的酒!酒呢?咦?」
映入眼裡的景象嚇跑了耿少言的醉意,他是珍惜、最愛的酒甕裡……竟埋了一個人!?
「楓念晴!」該是可惜好酒的他心思全為這笨蛋的安危牽掛,他很快地將他拉出酒甕,用力拍打他的臉頰。
「你醒醒!醒醒!楓念晴!」
「咳!咳咳!」嗆著的楓念晴咳了數下,將酒咳出,但神智迷濛,無法順利言語。
眼見楓念晴有了呼吸,放下心來的耿少言真不知該罵他笨亦或是蠢?想來他只能嘆氣吧!
「耿……嗝!瞧……嗝!活該……嗝嗝!」
他是想說他喝不到他最愛的陳年佳釀,是他活該嗎?
不要和喝醉酒的人計較,算帳得在他清醒時算!
耿少言無奈地背起滿嘴胡言亂語的楓念晴,離開他最愛的酒窖,臨走前看了一眼被糟蹋了的陳釀,心疼不已。
***
「小矮子!」
「汪汪汪!」
「別……別大叫行不行?」楓念晴摀著宿醉的頭,疼痛難當,天啊!早知喝酒會有嚴重後遺症,打死他都不喝。
「小矮子!水沒了,還不快去打兩桶來!」耿少言刻意放大音量,以吼叫聲下達命令。
「汪汪!」
「噢……叫、叫、叫魂啊!耿少言,你小聲點行不行啊?」楓念晴回吼,結果反倒讓自己頭疼欲裂,喉嚨亦乾澀不已似火燒,於是抱首蹲坐於地。
可惡!一個耿少言鬼吼鬼叫已經夠惹人厭,連小黑都要參一腳,果然,物以類聚,卑下之流,狼狽為奸。
「活該!誰教你偷喝酒,那可是十一年的陳釀耶!我自己都捨不得喝,最後反倒被不會品酒的人給糟蹋了,可惡!」他最愛的梅子釀出來最陳的酒,封藏十餘年就待佳期良辰開封慶賀,想不到……想不到!
怎能不教人愈想愈嘔。
「哈哈!至少我的目的達到了,噢……」耿少言的懊惱讓楓念晴覺得高興,至少他的犧牲有換得代價,可是……他好難過噢!
想吐吐不出來,想睡睡不著,宿醉的他做事情痛苦,不做事情也痛苦,口乾舌燥,了無食慾。
「小矮子,今天該做的事一樣也不能少,你就認命吧!還不快去提水!」站在蹲著的楓念晴面前,耿少言顯得高高在上,而他的命令更是不容違抗。
「你好吵……好煩……」楓念時咕噥著。
「你想我若下言咒,在你腦子裡好好攪和一番,不知情況會如何?」
不!宿醉的痛苦再加上他可憎的言咒,天啊!殺了他還比較爽快些。
「好啦、好啦!」楓念晴縱使有千百萬個不願意,但在佔有優勢的小人面前,他不得不屈服,沒關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等著瞧!
楓念晴挑著兩個木桶,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前行,看得耿少言直搖頭。
「唉……小笨蛋一個。」
「汪汪!」小黑頗有同感地叫兩聲。
第八章
懶散有餘,日子一向過得閒散的楓晴來到孤島後全然被迫改變,過著他最親近的家人絕對難以想像的勤奮生活。
一早採梅、洗梅、曬梅;近晌午、入廚房,生火、洗手、煮飯、做菜;若有需要,午后還得外出採買日常必需品,辛苦地划小舟遠行;亦或打掃,然而孤島雖小,卻總是教人打掃不完,掃爛梅、爛葉,永遠掃不盡。
有時,耿少言心情好沒命令他去工作時,他便得以抽空練武,再被他吃遍豆腐。
不明白自己為何得每天為人洗衣服的楓念晴,雙手用力不知節制地搓洗,像是在搓梅乾,愈用力愈好,最好是將每一件皆洗破,讓那混帳沒衣服穿,裸著身四處丟人現眼!
提著一籃滿滿的衣服,楓念晴在屋前晾曬。
「小矮子,這一坨像筍乾、掛在竹竿上的東西是什麼?」
楓念晴擰也不擰,任意將溼淥淥的一塊布料掛上竹竿,表示他已完成洗衣的動作,再有微辭不會自己動手做!
「哼!」不說話,他就是不說話。
耿少言動手將衣物分開些,輕輕一撥,手上竟多出一塊碎裂不成形的布料,自動和晾在竹竿上的筍乾分離。
「小矮子,這是什麼?」
「哈!」不,他不說話,但他想笑,他沒料到他還真將他的衣物洗破,哈哈!沒衣服穿,屁股光光,羞羞羞!
耿少言望著手中的殘破布料,心知若硬是要楓念晴補衣,他除了會將自己的雙手戳出數個洞外,衣服最後仍舊沒有衣服的樣子,歪七扭八,無法穿上,難不成這是他復仇他的方式?很好,相當好。
「小矮子……」
「哼!」楓念晴拉眼伸舌扮鬼臉,模樣淘氣。
「去掃地!」
是言咒或僅是口頭上的命令,楓念晴並未稍加注意,他已被耿少言訓練得習慣聽令,然後在執行命令時想法子反抗,如方才的洗破衣服,讓耿少言辛苦補丁,哈!
被命令前去掃除落葉外帶提水的楓念晴,掃不到半刻,沒耐性的他便將掃帚丟至一邊,用力踹!
「為什麼我要乖乖聽變態小人的話?」楓念晴自問不下數百回,只得到伺機報復此類愈來愈微弱的自我解答,愈想愈是不甘心。
「汪!」
「滾開!臭小黑,我知道你和耿少言是同一邊,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汪汪!」
大黑狗將方才楓念晴掃成一堆的落葉弄散,讓楓念晴白忙一場。
「你竟然敢搗亂!臭小黑,別跑!」楓念晴拿起被丟在一旁的掃帚追打大黑狗。
「汪汪!」大黑狗一面跑一面回身吼叫,有時跑遠還會停下來,讓跑太慢的楓念晴有機會跟上,在楓念晴快追趕打著牠時又立即跑開,有時會伴隨兩聲吠叫,像是在譏笑他。
被一隻黑犬戲弄加嘲笑,楓念晴薄薄的臉皮哪掛得住?
「小黑!站住!別跑!」
想不到大黑狗竟然真的不再跑,牠走到一樣東西前,嗅嗅,再嗅嗅,口水直流,隨即以雙腳翻扒著地面,欲將牠看中的東西翻出來。
「這是什麼?」楓念晴丟下掃帚,加入搶奪的行列,楓念晴相信自己怎麼也不可能搶輸一條狗!
「哇啊!」竟然是一隻皮烤得金黃香酥脆的雞腿!
因為楓念晴只會一百零一道菜,萬中選一,絕品佳餚--東坡肉,負責煮食的他,屢屢將飯煮焦後,再煮香噴噴的東坡肉,早也煮,晚也煮,從早到晚餐桌上只會出現一道菜。楓念晴自己也不捧自己的場,焦飯拌點肉湯汁,是一餐,所以當他看到這隻肥碩的雞腿時,可謂驚為天人!
「可惡,耿少言還真偏心,把東西放在林子裡分明就是想自己獨享外加留一點給小黑,完全忽視本公子的存在!藏私!偏心!沒良心!」
「汪汪!」
小黑奮力地跳,用力跳!
一人一狗皆不曾懷疑這隻雞腿的來處,爭相搶奪。
「哈哈!我贏了!」原本整潔的衣服被咬破數處,楓念晴狼狽地爬上樹,在這島上他總算勝了一回,雖然對象是--一隻狗。
「哈!嗯……好香!嗯……好吃!哈!吃不到,小黑吃不到!」楓念晴故意將咬了數口的肥雞腿放低,在小黑眼前晃動,小黑奮力一躍,即將咬到時楓念晴迅速縮手,害小黑咬到自己長長的舌頭。
「哈哈哈……」得來不易的勝利讓楓念晴用力地嘲笑一隻狗,但愈笑愈小聲,愈笑愈虛弱,等察覺異狀時,已來不及爬下樹,更是來不及呼救,兩眼一合,直挺挺地自樹枝上摔落。
「汪汪!」小黑嗅了嗅雞腿,嗅到了怪味,牠急速跑回來找另一個人--耿少言。
***
一道焦躁的身影在燭火通明的屋內不停穿梭,終於忍不住開口。
「小叔,你倒底行不行?」耿少言急問。
他口中的小叔耿牧成,是耿少言這個孤島唯一不定時到訪的貴客。
「他吃下少量的砒霜,應該不會致死才是……」
「應該?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說應該,該死的!」
「這隻雞腿摻上微量毒劑的目的應該是……小黑。」他以前這麼叫那隻大黑狗都沒人理他,豈知數日後舊地重遊,大黑狗已成了小黑,啐!沒道理。「所以他應該不會有事……」
「又是應該!你這庸醫!」
庸醫!?
「少言,你這話太過分了喔,我……」耿牧成為了躲避家業的爭奪,也為了自身的興趣,毅然拜師從醫,即使沒學得師父十成的功力,至少也有七、八成,怎麼在他眼裡卻成了庸醫!?
耿少言擠開他,坐在床沿,掩不住滿臉的憂心忡忡。
「這人是誰?他……」算了!不理他。
耿牧成左瞧瞧,右看看,這小子有點眼熟,就是這只到耿少言胸口的矮子身高,他是那回和耿少言一起掉入洞裡,被他所救的人?這麼久……少言竟留他在島上這麼久!?
奇蹟!天大奇蹟!天要下紅雨了!
「少言,藥我熬好了,但……」他還昏迷不醒,要他以唇為男人哺藥,他可不要!
「少言!」沒聽到?首次見少言為人失神成這般,耿牧成將灼燙的藥碗塞入他手中,成功地將他燙醒。
「小心,別灑出來!」
耿少言忙回神將碗拿妥,飲下藥汁,正欲哺藥時,這才發現另一雙興致勃勃,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眼,他怒瞪著,將耿牧成瞪出房外去,再動作輕柔地扶高楓念晴,讓他躺在他懷裡,慢慢地哺入藥汁。
他以指腹擦拭楓念晴嘴角殘餘的藥漬,「你這小災星,毀了我的廚房,燒了我的臥房,弄斷數十根掃帚、數張桌椅,扯破我數件衣裳,糟蹋我最愛的梅……等等,這些帳我都還未同你算,你可不能一走了之,我的島不能死人,聽見沒有?小矮子!」
什麼?連作夢都有人喊他小矮子!真沒天理,他只是不高了點而已!
平日聽習慣並不代表作夢時也能聽得習慣,楓念晴昏沉的神智因「小矮子」這三個字迅即將腦海厚重的迷霧一掃而空。
「小矮子,我實在不該留你,我一個人遺世獨立便是為了阻隔一切煩憂,不讓自身的災厄波及他人,但我卻留下你這個渾身充滿霉運的人,是我害了你……」
楓念晴的掌心感受到一股溫熱,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耿少言將臉埋在他手心裡,那挺直的鼻、那抿直的唇、那細長會勾人心魂的單鳳眼、那又長又軟的睫毛、還有新生扎手的鬍渣……
「小矮子!人矮就算了!連腦力也只有小孩程度,丟在地上給狗吃的你也搶?豬腦袋呀你!」
我……我……
想回嘴心裡又明白耿少言說得對,楓念晴更是窘迫得不好意思睜開眼。
「雖說你愚蠢的行為救了小黑,但我相信以小黑靈敏的嗅覺,牠肯定會在吃之前發現異狀,才不會像你呆呆地一直啃,所以,結論是,小矮子你真的比狗還不如!」
什麼!?
竟然說他比狗還不如!?
在楓念晴動手掐他脖子前,耿少言的臉又埋進他的手心裡。
「快醒來,醒來後我就得趕你離島,小矮子,快醒來。」
為何他醒來便得走人?又為何他要他走,語氣卻是如此地酸澀不捨?
楓念晴在睜眼問個明白與睜眼便得離去間猶豫不決,問還是不問?問清楚還是別問得好?
在彼此有口難開的掙扎下,夜幕漸漸深重。
***
天未明,眠正濃,苦命的人無法為連夜的奔波稍作平復,一早便被踹醒,拉到另一間房裡為睡得正香的人診療。
「看了這麼久,究竟如何?」心急的耿少言一夜未眠,頂著深深的黑眼圈問道。
只見耿牧成好整以暇,不疾不徐,從容地把著脈,翻翻楓念晴的眼皮,探探他的體溫等等。
在耿少言動手宰人前,耿牧成總算開口:「快去熬藥。」他二話不說地塞給他一包藥。
「你還沒……」
「還不快去。」
耿少言忍下疑惑和殺人的衝動,乖乖地去熬藥。
確認耿少言已走遠,耿牧成優閒地坐於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啜了啜隔夜茶,嫌難喝又放回桌上。
「他已經離開了,你還不起來?」
被明眼人識破,早已清醒的楓念晴也懶得繼續裝下去。
「果然還是瞞不過大夫,嘿!」楓念晴吐吐舌,搔搔頭,衣襟散亂,拉也不拉,坐沒坐相。
「小矮子。」他跟著耿少言如此喚他,卻換來意料中的白眼。
「我叫楓念晴!」對這人的好感因那三個字瞬間化為烏有。
「別生氣、別生氣,都怪少言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是耿少言的小叔耿牧成,叫我耿哥哥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