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旌旗上 --- 颜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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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乍响,不知是多虑还是如何,他觉得这声音显得很谨慎,完全不像往日般自在。
"呃、海生,我可以进来吗?"纪世廉别于往常稳重形象,小心翼翼的询问。
纪海生一直很尊敬他,因此,当他听到纪世廉这么谦卑的口吻不禁有点感慨,但是如今也无法多想,只能赶紧起身,帮他开了门:"三爷,请进!"
纪世廉也算是老江湖,面对纪海生虽叙礼相见,不失台风,不过忧虑与错愕在脸上仍有迹可循。
"三爷,海生......这次......"
纪世廉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抬手阻止他说话,只抿嘴思虑一会儿便神情凝重道:"海生,我知道你是为了骏良才出手,算来,我是要感谢你仗义护孙......不过,那些是郑一官的人,就算杀了灭口,只怕终究纸包不住火......"
"三爷,您放心,我已经决定明天就上门找郑一官说清楚,绝不连累纪家!"
"海生,你已算是我纪家人了,没有理由要你去送死,"纪世廉觉得他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道:"我只是听复平说......你当时是用大刀杀了他们,是吗?"
"是。"
"那么,你还记得用了什么武功招式吗?"
"武功招式?"这很重要吗?
纪海生皱着眉,双手在空中轻轻挥动着,想像当时自己怎么出的手,然而那是一瞬间的反应,他实在无法称之是什么招式,便诚实道:"我不记得了......"
纪世廉点点头,仿佛在思考什么,好半天才自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铁块,递给他:"那么,你对这东西,可有印象?"
纪海生满心狐疑的接过来看,那是一块黝黑沉重的铁制腰牌,上头印着一帧生动的烈焰图案,铁牌顶有个不规则的小洞,连着一条六寸长的红色线缎,看似粗糙,却散发一股无法忽视的肃杀之气。
"这......是郑氏权杖吗?"一拿到手,纪海生就觉得很熟悉,很快便想起过去,纪世廉曾告诉他海域上的各种要角中,势力最庞大的船队旌旗记号。
"没错。"
"这是那四个家伙的吗?"
纪世廉很快的摇摇头,凝望着他,迟疑道:"我想请你去见一个人......"
看着纪世廉欲言又止的模样,纪海生满心莫名其妙,却也没理由拒绝:"三爷要我见谁?"
第二章
纪海生依纪世廉的吩咐,来到城外十里的一座老林子里,虽然这林子不大,但现在天色已渐昏黄,他独自在林子里走了一会儿,脑中思绪烦乱;他实在不知道纪世廉要他来这里见谁,更不明白为什么只由他一人前来。
难道......三爷是想暗示我离开纪家庄?
等了许久,天色越黑,繁星一颗颗都冒了出来,却仍不见半个人,纪海生不由得有些质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城外老林界碑......没错啊,城外就这个林子而已啊,谁知,才思虑间,一个飘忽的身影忽地出现。
不知是天色太昏暗视线不清,还是那个人长得太鬼魅,纪海生看到他时,几乎倒抽口冷气。
那是个年约廿出头的男子,穿着一身合衬的纯白精缎锦衣,绣工极美,只可惜异常削瘦,一张脸,苍白到近无色,甚至可以说泛着微微青光,一双眼深深凹陷,面皮贴骨,站在冷风吹拂的老林中,给人一种摇摇欲坠,重病在身的错觉。
纪海生从没见过气色这么可怕的人,或许说,这种模样,大概也只有身染沉痼,近乎弥留的人才有可能。
"在下纪海生,请问公子......"
"唐,唐月笙,"男子凝望着他,用着干哑至极的声音回答。
"请问唐公子是纪家三爷吩咐海生要见的人吗?"
唐月笙忽地不断干咳,双眸透出复杂的光芒,轻声:"莫、汉、卿......"
这三个字说得轻悄,却硬生生令纪海生怔住了,难道,他竟知道自己过去的身分?!
"你、你怎么知道这名字?"
唐月笙闭上眼休息一会儿,仿彿说每个字都会用去他半条命般,"闽南海域--有谁不知道......莫汉卿这名字......"
"......我是莫汉卿?"纪海生不可置信的反问。
其实,要他相信自己是莫汉卿不难,毕竟那场梦真的作很久了!
可是他怎么也不明白这"莫汉卿"凭什么令整个闽南海域都知晓!
"八道神侩传好汉,汉卿钟凌出闽南!"
"什么?"
唐月笙看他一脸莫名其妙,不禁也露出质疑,仿彿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对象,因此他默然一阵才道:"你的后腰际......是不是有个巴掌大的红胎记?"
后腰?谁能看到自己的后腰有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纪海生诚实的回答。
唐月笙皱皱眉,对于这个答案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看纪海生的神情又不像撒谎,便道:"你可以让我看看吗?"
一来纪海生也想确知自己的身分,二来他并不觉得唐月笙有恶意,便点点头开始解起腰带,可却在要脱下衣服时,望到他深邃幽冷的目光正怔怔望着自己,忽然心一跳,莫名其妙感到万分尴尬,不禁退缩道:"呃......那个......我想先知道你和他......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莫汉卿,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唐月笙愣了愣,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随即转开眼神,淡淡道:"你放心,是友非敌。"
"既然是友,难道你还无法确定?"
唐月笙深吸口气,语气有些激动:"那么你又为何无法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对纪海生来说,唐月笙的说法很有意思,如果能知道和他的关系,现在何必讲这么多?只是看他的神情,仿彿两人之前关系匪浅!
纪海生自顾自的思考着,唐月笙看他一脸迷糊,竟然有点火气:"罢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莫汉卿,一旦确定,我自然有办法解决你杀了南洋四霸的事!
哦!!纪海生终于明白纪世廉要自己来见他的理由了,原来是要他帮忙处理这件事,不过看唐月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很怀疑他有这种能耐!
"唐公子要如何处理?"
这就不用你多操心,总之,若你不是莫汉卿,我是什么也不会管的!"
听他这一说,纪海生登时希望自己非得是那个莫汉卿不可,即便他看起来阴邪冷漠,软弱无力,可是却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真有办法"处理"这件事,因此纪海生不再犹豫的把上衣一脱,缓缓将背转向他。
这里近海,风,更湿寒,纪海生裸着上身,感到有点冷,他克制呼吸,调整内息,压抑着让肌肉不要颤抖,等着唐月笙说话,偏偏,他一句也没说。
就看后腰际有没有胎记,需要这么久吗?
纪海生有点狐疑,正想回头问,一只冰冷的手忽然就触碰到了他的后肩,让他忍不住挺直了身。
"竟然......有这么多疤?"唐月笙移动着手,在他背后轻抚着,口气充满错愕与不解。
纪海生被他摸得浑身发冷,但心口却激荡着莫名热潮,甚至有些情欲高张,幸好他理智仍在,未免场面变得尴尬,忙道:"我落海被救时,三爷说我全身都让礁岩划伤了。"
他趁机转回身,匆匆穿起衣服,又说:"我的前胸及脸也有伤,尤其是脸部,幸好三爷觉得脸面是见人用的,便让大夫特地弄些好药材来治,不然更糟糕!"
"是吗?"唐月笙显得一脸关切,直盯着他的脸瞧,完全不理会纪海生的不自在。
看唐月笙的样子,似乎本来还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纪海生无法克制心跳,赶忙退一步:"请问唐公子,我是你要找的人吗?"
"应、应该是吧!"唐月笙收起自己的手,有点不肯定。
什么应该是!纪海生急道:"不是说有个胎记就是莫汉卿了吗?你没看到吗?"
"你后背无一处不是伤......不过我想,这世上应该不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吧!"
唐月笙皱着眉,垂眼思索着。
纪海生呆了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等他再说话,半响,唐月笙终于下了决意:"你跟我走。"
纪海生赶上转身疾走的他,满心莫名其妙:"唐公子,现在要、要去哪?"
"去一个你应该去的地方。"他脚不停步说。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莫汉卿了吗?"纪海生走到他面前,挡了路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吗?还有,我到底是谁?"
唐月笙再次凝望着他,眼神中充满苦涩,这不禁让纪海生有点错愕,正要追问,已见他转开眼,平静道:"闽南海域中,属郑一官势力最强,其次尚有刘香、陆旦、李魁奇、钟斌等......而......你是刘香的人。"
"刘香......就是在福州和郑一官血战南逃的刘香?"
印象中,纪海生好像听纪世廉提过这件事,因此,对于自己是这个身分实在有点惊讶,"我是他的同伙吗?"
"不是同伙,是义子,你是刘香收的义子。"
"原来......我、我也是海寇......"纪海生喃喃念着,脑海中忽地浮出许多片段,是自己站在一艘船上,与几个皮肤黝黑,打着赤膊的汉子,说话谈笑的画面,他闭上限,深深呼吸,甚至觉得自己的脸被咸咸的海风吹拂着,神思一转,他想到自己落海后全身重伤,难道就是在那一场战役出的事?
"那么你呢?你也是我义父收留的吗?"
却见唐月笙淡淡瞧一眼,摇摇头:"不,我是郑一官的......拜把兄弟。"
莫汉卿吓一跳,有些错愕:"那你是来......杀我的?"
唐月笙翻翻眼:"我不是说了,我是来替你解决南洋四霸的事,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莫汉卿一睁开眼,坐起身,定定神,想起昨夜和唐月笙一起住进这客栈里。
当时,唐月笙说,自己是那海寇刘香义子,在福州与郑一官交手那一役,重伤落海,原本是该没命的,没想到却活了下来,至于应该属于对头的他却为何要找寻自己呢?
赶尽杀绝吗?不,莫汉卿思索着他说得理由:"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当时,莫汉卿就感到,这唐月笙虽表面为敌,可是不像会为难自己,否则根本一刀把自己杀了还痛快些。
他跳下床,急奔到他房门口,猛烈的敲打着,完全忘了现在是清晨时分。
不知足因为睡眠不足被叫醒,还是唐月笙本来的身体就很差,当莫汉卿看到开门后的他,脸色竟然比昨天在老林里更苍白,更疲倦时,不由得充满歉意。
"唐公子,你还好吧?是不是吵了你?"莫汉卿意图扶他进去,但唐月笙却在他一碰到自己时,不自在的闪了开。
莫汉卿有点莫名其妙,只道他防卫心甚重,即关上房门,没等两人坐定就说:"唐公子,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好像和郑芝虎的人马交战过......我想,我真的是莫汉卿!"
唐月笙缓坐下来,满脸痛苦的干咳几声,才淡淡道:"你本来就是莫汉卿。"
"但我现在更确定了,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我......我好像不是重伤落海,"莫汉卿极力的回想梦中一切,"记得当时,我是被人拍了毒掌,可是据三爷说,福州一役是一年多前的事,可他们救我却是半年前......时间算起来不对,中间那半年......我记不得到底去了哪里......"
唐月笙忽地站起身,脸色泛红道:"是、是吗?"
莫汉卿闭起眼,努力拼凑着,却仍无法忆起失去的半年记忆,不禁愁眉苦脸起来,"唐公子,你可知道那个拍我毒掌的人是谁?"
唐月笙眨眨眼,神情更加不自在:"什、什么拍你毒掌?"
他开始叙述着梦境中那场激烈血腥的战役,或许是顺着语意追寻幻象,一切显得更加真切。
他记起自己曾叫一个灰发干瘦的中年汉子为义父,同时还叫他逃亡,还有手上曾握着一对沉重却锋锐的绝世宝刀双天阔......说到事情最后,他感到一阵恶寒袭身"刚开始,我一直以为中了招式,可是马上就明白那应该是毒掌,"莫汉卿若有所思,"因为那寒气攻心太快,我想,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人的内力,阴劲这么强,更何况......伤我的好像还是个年轻人......"
"你、你记得他的样子?"
那白袍飘飘的衣角、银辉生光的手套,还有、还有一张清雅绝尘的脸蛋......
很俊、很迷人......
思及此,莫汉卿忍不住抬眼瞧着唐月笙,感到心里怦怦跳着,有些热血沸腾;他实在说不出口,印象中,那个男人不止拍了自己一记阴寒毒辣的掌气,在某些夜里,还曾火热的挑拨过自己的情欲。
"他穿一身白,双手带着很特别的白色手套......"
唐月笙缓缓坐下,将脸转向一边,脸色越加铁青:"我不知道,没有印象。"
莫汉卿并不笨,一看就明白唐月笙在撒谎,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么追问下去,他也不会说,不由得有些颓丧道:"这样啊......那,我想,我还是先回纪家庄好了。"
"你要回去?"唐月笙不顾全身的不舒畅,当场站起身,睨着他:"你回去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会帮你处理南洋四霸的事吗?而且你也答应我,要跟我走!"
"是没错......但我还是不放心,况且......"
"况且什么?"
"如果你真是郑一官底下的人,那么,你连能伤我的人都不知道了,那南洋四霸的事,你真有力量处理吗?"
不知为什么,莫汉卿几乎能肯定唐月笙要自己跟他走的决心,尽管不知他意欲为何,因此,为帮自己了解更多真相,他不得不要起手段,逼问着,"再说,你已说我有个义父了,我似乎该先去寻他才是!"
这几句话果然掐到唐月笙的要脉,他完全不顾自身的虚弱,激动道:"你以为每个人都有火焰腰牌吗?"
"火焰腰牌......"哦,原来纪三爷手中那个烈焰铁牌是他的!
唐月笙抬起下巴,一副神气道:"总舵主底下有金、木、水、火、上,五大分舵,而只有分舵舵主才配拥有铁牌,那四个下三滥只不过是土舵底下的小啰喽,要我说话去处理,已经是抬高了他们身分!"
看他的神情,莫汉卿不想怀疑他就是火舵舵主,但他从头到尾都这么病病殃殃,弱不胜衣的模样,实在难以教人信任。
唐月笙瞧他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有点怒气攻心,愤怒的自怀里掏出一枝两寸长的短笛,凑到嘴巴,临空吹了几下,刹时,一阵尖锐刺耳的笛声,了亮的响起,但笛声静止,他却没命的开始咳嗽起来。
"唐舵主!"莫汉卿赶紧扶住他,担心道:"你还好吧!"
唐月笙边咳边生气的把他推开,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红色瓷瓶,朝嘴里倒了几口药粉,折腾老半天才止了咳,可是不断粗喘气的模样,让人替他孱弱的身体更加担忧。
就目前看来,他的来意倒还算和善,因此莫汉卿不禁有些内疚自己对他的无礼逼问,才想道歉,门口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却细腻的声音:"舵主有何吩咐?"
唐月笙扯下腰牌,朝门纸上直接砸了出去,怒气冲冲道:"去,拿我的腰牌,去找陆舵主,跟他说,那南海四虫对我不敬,所以我把他们全杀了,有什么不满意请他来找我!"
门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舵主,可是万一......"
"去,我叫你去就去!"唐月笙哑着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