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旌旗上 --- 颜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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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汉卿笑了笑,又塞进他手里:"那你就帮我订两间上上房,天天给我送来大补汤,然后日日到街坊帮我寻些温补的水果,越燥越好!我这弟兄身体受寒,又连番奔波走动,积劳成疾,我想给他好好进补一下!"
"哦,是、是,小店一定帮你侍候得舒舒服服!"
眼看小二捧着金元宝,战战兢兢的走远,莫汉卿才转望唐月笙,却见他一张看不出气色的脸再度泛红,低吼着:"你疯了,在这种地方耍大爷,不怕人抢啊!"
莫汉卿一脸无辜:"既然你不回唐门拿药,我只好帮你补补身子啊!"
"回唐门拿药?我家唐门只有毒,哪来的药,"唐月笙冷哼一声:"何况那花迷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不成你想让我跟你一样,贪图一时好过,最后却把事情都忘光光?"
莫汉卿怔了怔,若有所思的淡淡一笑:"忘光了也未尝不是好事......就怕忘了不该忘的,记得不该记的!"
唐月笙直觉他话中有话,待望向他时,却见莫汉卿的双眸中亦透着一抹复杂的情绪,登时心一乱,忍不住便站起身,想先逃离现场,不料莫汉卿却一把拉住他手臂,急道:"你去哪儿?"
"放手!"唐月笙四处张望一下,见满客栈的人不约而同送来好奇的目光,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放开我!"
莫汉卿却对这齐集而来的目光视若无睹:"你怎么又突然生了气,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没有别的意思!"
"总之,我不想吃什么十全大补汤,更不用你多管闲事!"
唐月笙想甩开他的手,但莫汉卿脸上装作若无其事,手心却催动掌力,硬是牢牢把他抓着,像哄孩童般,温柔道:"你不要跟我赌气,乖乖把身体养好了,到时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他这露骨的安抚方式,引得偷瞅的众人面面相觑,更有好事者,眉来眼去,露出讪笑,让唐月笙脸一热,焦躁道:"你现在说这些要给谁听啊!"
"当然是说给你听的,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的伤治得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唐月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的心急剧跳动起来,冲口而出:"干嘛跟我说这些,你以为我又会--"硬是把话吞了下去。
"又会什么?"莫汉卿镇定的追问。
唐月笙牙一咬,用尽力气,狠狠推开他,夺门而出。
--又会......
--又会轻易的......
--又会轻易的相信你!
唐月笙花了吃奶力气,急速的朝门口奔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盲目乱窜,脑中不断盘旋着这几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呢?这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啊!
当初会想放了他,真的只因他中了自己初炼的蛇毒却没有马上死亡,才想借以做为研究解药的对象,如此而已,真的如此而已啊!
后来......开始好奇他昏迷时,不时念着的名字--那是个男人,和他一样的男人,问题是,他赋予这名字的情绪,异常执拗、强烈痴迷,不像对待亲人,友人,更不像对待敌人,而是一个他愿用生命燃烧的人。
自踏出唐门,游历江湖,再进入郑氏船队,对于这样的情感,并不太陌生,更不是没见过,可是,它绝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
然而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与他在东蕃岛的几天辰光,一切就突然变了。
看着他,心情开始杂乱无章,情绪开始失去控制,他的一言一行,在在束缚着自己,他的一举一动,紧紧捆绑着自己,最后,变得想独占影响他混乱情绪的理由,想与那不知名男人较量在他心头的地位!
唐月笙疯狂的奔跑着,直到上气不接下气,头脑晕眩,才缓缓放慢脚步,双手撑膝的喘气,心跳更加急剧,但他反而没再那么紧绷了,因为他多少可以告诉自己,这慌乱的情绪,不是因为莫汉卿那莫名其妙的誓约。
静下心神,他察觉自己跑到了另一条街,人烟稀少,他稍加安心,可是接下来,却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莫汉卿在客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我已经决定了,不管你的伤治得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这是什么意思?唐月笙失神的抚着心口,思路像乱麻一样,理不出个头绪来,不一时,钟凌秀那破相的面孔浮出脑海......他感到背脊一冷,是了!原来是这样!
他终究是怕我回郑氏船队去掀那男人的底,所以才会想永远跟在我身边,监、视、我!
第六章
"你不要乱动,虽然我刚已帮你吸出毒液,可是体内多少有些残余,撑过今天就没事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在身畔响起。
莫汉卿睁开眼,感到自己昏昏沉沉,完全无力移动四肢及颈项,吃力的转转眼珠,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屋里,身畔一个小火炉正发出木柴燃烧的啵啵声响,白烟缕缕漫上屋顶,深吸口气,一阵异样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他有些神清气爽。
"好香......"
"我刚给你吃了百毒干净露,这是我特别炼制的解毒剂......"
男子开心的说着,似乎对这点很得意,不过话锋一转,忽然又有些颓丧,"不过虽然毒可以解,可是伤处痛楚难忍,武功也可能会废了!"
莫汉卿神思本就有些迷迷糊糊,现在更想干脆昏死算了,只是想到自己武功会废了,不禁用尽力气,急道:"我的武功......会废了?"
男子轻笑一声:"你放心啦,福州外海我没毒死你,今天也不会废你内力,喏,你现在闻到的香味就叫花迷醉,是我唐门独家秘方,还可以镇痛解热!"
经他一提,莫汉卿想起那福州外海的激战,心头一阵沸腾。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男子的面孔终于清楚的出现床畔。
但见此人一身雪白色的精缎锦袍,银丝滚边,神态煞是潇洒自在,一张脸俊逸绝伦,只是清雅中却带着一丝邪魅,尤其那一对眼睛,灵动异常,嘴角微微上扬,透着一抹教人难以捉摸的笑意,却不正是那拍了自己毒掌的白衣青年吗?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男子站在床边,一手捧着小钵,另手持着小杵,认真的搅和,边皱眉问着。
"你......你是......"
男子微笑道:"我姓唐,唐月笙!"
唐月笙这一笑,衬得他原就迷人的五宫更形出色,让莫汉卿禁不住暗忖,自出江湖数载,倒真没见过像他这般俊雅潇洒之人。
唐月笙见他仍有些恍神,不由得坐到他身畔,大开话匣:"敢请教兄弟名号?从何而来?看你这身穿着及口音,实在不像闽南人士,怎么会和刘香一起呢?"
"在下姓莫,莫汉卿......"
"莫汉卿......"唐月笙愣了愣,满脸笑意:"汉卿钟凌出闽南,今天,我总算瞧到一个了!"
莫汉卿凝视着他,情绪难掩紧绷,尤其在想到彼此的势力互不相容,真不知他对自己这般礼遇照护,有何目的?
"唐公子这身打扮......应该也不是闽南人士吧?"
唐月笙扬扬眉,原来那如仙人般的笑意一转邪气:"在下出身四川唐门,现在是郑氏船队,火舵舵主。"
莫汉卿难掩嘲讽的说:"原来是唐舵主,莫某真该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莫兄弟不用客气,我救你完全是因为我这银环蛇毒的解药尚未炼成,而你又刚好身强体健,即使我胡乱糟蹋,一时半刻也死不了,所以就留你贱命一条了!"
莫汉卿眉一皱,没想到这唐月笙人长得秀气,说起话却这般不留情面,对他的好感瞬间消灭,才想起身回敬,唐月笙已将手上的小钵递了过来,"你现在有力气坐起来吃吗?"
"吃?"
"吃东西啊,你已经两天没吃了,不饿吗?"
经他一提,莫汉卿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确实空空荡荡,早不知何时在打鼓了,他吃力坐起身,接过唐月笙手中的小钵,心想,若他真想把自己害死,应该不至于在吃的东西下毒害人吧?
没想到他这迟疑入了唐月笙眼里,就见他站起身,居高临下,挑眉道:"就叫你放心,本少爷真要致你于死地也要等我解药炼好啊!"
莫汉卿深吸口气,想到义父生死未卜,自己的命又握在他手里,不宜在此时多加得罪,兀自吃了口小钵里的东西,淡淡道:"你我各为其主,唐舵主以莫某为实验对象......未免冒险?"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一出手,我必定曝尸荒野似的!怎么,你们冰火门人,武力真那么了得?"
唐月笙轻佻一笑:"我游历江湖数载,除了听过你们那胡说八道禅师的名号,再来就剩贵大爷在闽南的事迹,讲得明白些,连你那传说中的师弟钟凌秀也没瞧过,我还在想,他是不是让人给做了!"
冰火门为少林出身的八道禅师所创立,据闻,当年他乃少林一武僧,下止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对少林武学宝典,达摩易筋经亦有着相当深入的修为,后来不知何由,自少林破教而出,自行在四川创教,并将所学发展成火刀九式、冰剑十二式与九转乾阳心法,为其入门武术。 但说也奇怪,当时八道禅师虽其行隐密,作风压抑,仍不失为江湖中屈指可数的武林高手,可从他而下,绵延数代掌门,却没半个子弟闯出什么名堂,要不是这莫汉卿及钟凌秀在闽南因海寇身分,多少有些名气,恐怕大家会以为冰火门是不是给灭了,更遑论钟凌秀自下山帮其父钟斌后,几乎被郑氏吞并灭亡,下落不明。
不过事实述说是一回事,让旁人轻蔑解读又是一回事,莫汉卿听唐月笙口无遮拦的数落本门不是,心里不禁有些火气。
"唐舵主,您对本门历史沿革、弟子出路多所关心,在下着实敬佩,但请不要羞辱本门宗师名讳,更不要诅咒我师弟,否则......"
"否则如何?杀了我吗?那真是千万不要客气!"唐月笙站起身,冷哼一声,自颅自扔下受了一肚子莫名窝囊气的莫汉卿,走了出去。
本来还以为再躺个几天就能下床走动,谁料这一日到了半夜,莫汉卿又觉得浑身躁热难安,胸口更如万蚁钻动,痛楚莫名,脑海昏昏沉沉,视野迷迷蒙蒙,难受至极。
该不会这人又弄了什么怪毒给自己吧?
身体的异常苦痛,让莫汉卿的尊严大大降低,他仰躺床上,极力转动颈项,想找寻唐月笙人影,希望他能再弄个什么花迷醉,让自己不再那么难受,只是把整间茅屋瞧遍,根本没半个人影,不禁又是失落又是庆幸。
"你、你怎么又烧起来啦!"忽然一个急迫的声音响起。
莫汉卿昏沉中定睛一瞧,浮在眼前的却不是唐月笙,而是一个五官清秀,自己异常熟悉的少年!!
"钟凌......钟凌,你怎么在这儿!"莫汉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挣扎想起身,却被这‘少年'压下。
"你爬起来做什么,你等等,我去把花迷醉拿来......"
莫汉卿看他要离开,心一急,忙伸长手,拉住了他,回扯到身边道:"别走,钟凌,别走,这几年你去了哪里啊?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在做什么啊!"声音惊慌了起来。
"钟凌,我真的有出船帮你......真的啊......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谁是钟凌啊,莫汉卿,你睁大眼看清楚,我是唐月笙!"
"什么?"莫汉卿惊愕的愣了会儿,终于定神细细瞧着,"是你......怎么是你?"
"我怎么?本少爷现在碍到你吗?"唐月笙心头火起,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就想出茅屋,可人一到门口又停住脚转了回来,在屋角翻动着什么。
不一时,莫汉卿闻到一抹异常清香的味道,他赶紧贪婪的深深呼吸好几下,渐渐,身体的躁热不再,万蚁钻骨的痛苦也消退了,才转脸望向坐在一边,脸色铁青的唐月笙。
"唐舵主......谢谢......"莫汉卿态度诚恳,却难掩病佩佩的说着。
"钟凌是谁?"唐月笙忽问。
莫汉卿目视屋顶,思索良久,终于淡淡道:"就是钟凌秀,我师弟......我都叫他钟凌。"
唐月笙凝视着他一会儿,才道:"怎么好几天......你都念着他!"
"当年,我答应他要说服义父出船帮他对抗郑一官......可是我义父不肯......结果......结果......"莫汉卿心头仿彿有许多苦闷想说,怎料他似乎找错人倾吐!
"实话告诉你吧,听说一年前,他和他父亲在闽南和我大哥打了一仗就下落不明,我想,怕是凶多吉少,死了吧!"唐月笙凉凉的说。
莫汉卿一听他又诅咒起钟凌秀,马上用力撑起身,暴怒的瞪视着他,干哑的吼着:"不准你诅咒他,我说了,不准你诅咒他!"
唐月笙站起身,森然的瞪视着他,双手握拳,咬牙道:"你不要忘了,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
莫汉卿仍狠狠的瞪着道:"要我的命,请便,但你只要再编派一句他的不是,我绝不饶你!"
唐月笙似乎被他的态度惹得火冒三丈,当场冲到床边,凶狠的甩了他一巴掌,怒道:"你、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如果唐月笙拿刀把自己杀了,莫汉卿倒不觉奇怪,可是他却甩了自己一巴掌,这无疑令他有些莫名其妙,暗忖着,你嘴巴不干净,照理是我打你,怎么你反而恶人先告状来打我......
看他一脸茫然,唐月笙更像被气到不知如何说话,直过好半天,才静下神道:"莫汉卿,你以为我真是为了炼那银环蛇的解药而救你吗?"
这一巴掌热辣痛楚,让莫汉卿的耳朵嗡嗡空鸣许久,而也是这样的迟疑,让他得以清醒了脑袋,抬眼仔细的瞧着唐月笙。
就见他原本白皙的锦袍不知何时沾满了尘土,双肩微微颤着,俊雅的容貌更涨得血红,而那怒意腾腾的双眸中却隐藏着一抹复杂难明的意念,不禁怔住了。
唐月笙看他突地暖了表情,惊觉自己的情绪翻腾得有些离谱,不禁脸一热,话也不再多说,转身急速走了出去。
外头下着雨,除了整夜晞哩哗啦的雨声扰人,茅屋顶的几个角落也渗了水滴,叮叮咚咚的让莫汉卿难以合眼。
挨到清晨,莫汉卿勉强让自己坐靠床上,望着唐月笙正背对自己,站在一旁简陋的木架边,不知在忙什么,而屋角堆满许多刚从上里被拔起的药草,小火炉的火光越来越小,却仍散发着那抹令人心旷神恰的淡淡幽香。
自从那天,唐月笙转身出去,几个时辰后再回来,两人就不再交谈,甚至连眼神也不交流。
只有他不时拿着奇奇怪怪的汤药给自己,有时苦,有时甜,有时酸,有时涩,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从不想开口询问,总认份的喝下去,哪怕有时全身不是突然冒汗就是肚腹绞痛。
"唐舵主,我、我们在哪里?待几天了?"莫汉卿决心打破僵局。
"这里是东蕃岛,我们已待十来天了。"唐月笙不回头的应声。
"我每天一睁开眼,你总是忙着捣药,熬药,你......好像都没有休息......"
唐月笙停住手,仍不回头,许久才轻叹一声,"我的百毒干净露只能除一般蛇毒,而这银环蛇只在东蕃岛有,毒性奇特,所以我才特别带你回岛上寻解药,可是,这附近的药草我都找遍了,没有能用的,我很想走远点儿去找,"他终于回过身,双手又不停捣着小钵,瞥了他一眼道:"可是......"
莫汉卿直觉他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不禁心生感激,忍不住抬眼凝望着他,却觉得两人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发了酵,变了样,可一时间又含混不清,难以分辨,只得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唐舵主,生死有命,也许......莫某注定要死在这里,你就不用再多费心了,只求你帮我捎个信息给我义父,让他来带我回去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