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在丁一家的藤椅上,章飞儿张大着嘴看着电视直播,丁一则用手抚着额头。
隔壁,章妈妈嚼着薯片叫章爸爸:「老头,快看你儿子,打人打到电视上了,他打人的姿势好帅啊,咦,他不太对……」
更远的地方,白蓝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掏出来,拨一个号码道:「看电视,章狂捉到臭虫和山猫了,你们去自首吧。」
她没有机会了。他从不曾为任何人这样,像个死神一样完全化身为邪恶。
警察来了,将抓狂的章狂和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臭虫山猫一起抓上了车,章狂微一欠身,刑警怕他再动手,制止住他,章狂向后靠在车上,长脚一抬,问他们:「说话,不要再让我问,我会把你们眼球打出来。」
哼哼着的山猫停止了呻吟,咽了口口水道:「说了你是不是就不再打了?」
章狂嘴角一歪,做了个挥拳头动作,山猫缩着说:「我们上次和白蓝看你拍片了,我们看你不爽,就跟那个臭导演……不,轩辕导演说,他要是再用你,我们就来闹,他不但不给我们面子,还到学校去告状,害我们都被记过……我们顺不下这口气,就……」
这真是火简才能干出来的事情,章狂叹气,用脑袋撞了一下车,突然站起来大吼:「你们找我啊?为什么找他!」
找你谁能打得过你啊!山猫和臭虫缩成一团,何况轩辕火简的态度比你更跩,手段更绝,更让人生气,才报复他的。
程杰包得密密麻麻来保释章狂,两人坐在车里,原地打转甩记者,章狂挠了一把头道:「火简呢?」
「他现在不想见你。」程杰揭掉围巾。「我来,也是为了告诉你,火简他今天晚上和我走。」
「你们去哪里?」
「让你知道追去飞机场啊?」程杰笑着给章狂一块湿润的毛巾。「擦擦脸吧,全都是血。火简是个崇尚自由的人,他受不了你处处管着他,我已经想好了,以后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要杀人我帮他递刀子,要吸毒我们一起吸,他的全部,我可以接受,你能吗?」
慢慢擦了脸,撇下嘴,章狂不屑道:「你骗谁?你这叫爱吗?」
程杰也变了脸色,阴冷道:「最大的宽容不就是爱?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海扁他一顿,当他沙包,就是再爱也被打跑了。」
「不管是谁我都打他啊!」章狂内火焚心。「不是因为我们是这样的关系我才打他,是因为他这样下去对他自己更不好……我也可以包容他日常生活里的缺点,但他根本没有公德心,他会害到别人你懂不懂。」
「我不明白。」程杰白了他一眼看向车外。「你快把那两个搞坏的小子打死了,记者们一样吹捧你,什么是公德?你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你是城市英雄嘛,甚至会用好帅来形容你行凶,火简就是妖孽,他做多也错,不做也错,大家都笑话他人坏报应不爽……」
「又不是我要记者那么说的!」章狂冤枉郁闷,急得眼睛通红。「我是我,我的错我从没想掩饰,火简的错又是另一回事情,你以为纵容他堕落就是为他好,程杰,你根本不爱轩辕火简,你恨他!」
沉默了一会,程杰突然笑道:「没错,章狂,我喜欢的是你,你一直没看出来吗?」
章狂反射性的向后一退,头碰到车窗,怀疑的看着程杰。
「你也知道火简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听说是因为……脸?人人都说我们长得像,我比他还要美丽许多。」程杰凑近章狂,撩开头发,微微一笑魅力四射,章狂看着他,心跳起来,他说的没错,他和火简眉眼确实相似,只是更加精致,眼形是标准的杏形,不是火简的吊眼梢。程杰越靠越近。「如果你要个符合道德标准的人,我不是比他好得多?」
章狂伸手毫不留情的将程杰的脑袋推过去。「不要靠近我。」
「不识抬举。」程杰冷哼着坐回去。
「就算火简怎样不好,也不像你,火简他……」章狂回想着和火简的生活,缓缓道:「人又没常识,说话又恶毒,无事爱生非,没同情心……讨人嫌。」那不就是一点优点都没有?章狂泫然欲泣,要为他辩解都这么难。「却并非无情,火简虽然对人苛刻,他也关心着赏识着有才能的人,他以他的方式来解读这个世界,你们是两个极端,你──是以宽容的方式冷眼看着,期待着毁灭。」
被人揭穿画皮了?!程杰惊讶的瞪着章狂,难道有野兽行为的人也都有野兽的直觉?无聊的做了鬼脸道:「再怎么说也没用了,火简归我了。」
章狂怒目而视,程杰抖着腿轻蔑的笑。「输了就是输了。」
终于忍耐不住了,章狂的必杀拳出击,程杰机警的躲过,防守反击,车里太小,两人扭打成一团,程杰抓着章狂的头发大吼道:「反正你也只会打人!」
「我还很会做人做爱做饭,比你这种带虚伪面具的不成熟的人强多了!」章狂也伸手抓他头发,右手送了他个黑眼圈。
车停了,程杰晃晃悠悠爬了出来,整理下衣服发狠道:「别以为就你会打架,老子也是混过道上的。」
走了两步,一下扑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被佣人扶进屋里去了。
大老远的看见车过来,火简把摆弄的自己模型装到口袋里,为什么孤零零的做了他一个人的模型呢。
这两只真是狗咬狗两嘴毛,火简看着章狂以胜利者的姿态爬出来,英俊的脸上挂着三道抓痕。
「论打架,再有十个也比不上你,我重看了录影,你认真打人的时候真是帅。」
「你是不是要和程杰走?」
「是……」火简侧过身,戴上眼镜,把受了伤的脸藏起来,虽然是他动的手,火简仍然希望在章狂眼里看起来很美丽。「我要走了。」
「火简,我爱你!」章狂无助的喊。
第十章
许多年后,他功成名就,成为一个有名的导演。他依旧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在国际上获得大奖的时候,他举着奖杯说:「这个奖,要多谢大家,可是能跟我分享它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有人曾说,如果我成为一个好导演,就给我盖一座最好的影院……」他在领奖台上说不下去话,温暖热烈的光线下,他的蓝色礼服显得那么冷,金碧辉煌的舞台上,他消瘦的脸那么寂寞。
那天晚上男人下了一个决心,他决定回国,虽然他知道,即使回国,他也不一定能再找到爱着他的他了。他习惯不穿袜子,脚趾清爽舒服,走的长了,脚上全是伤痕,原来有时候,束缚也是一种幸福。
果然他在人海里寻觅又寻觅,他们错过又错过,一直没有见到。
在一个下雨天,他去点心店吃蛋塔,酥脆的蛋塔「哗哗」地从唇角掉下来,还是以前那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最后的一幕又晃过眼睛,少年站得笔直,优美的身体像杨树,他高傲镇定又诚恳,既不是哀求,也不是赌气,只是一种平稳的陈述:「我爱你。」
他的视线向后拓展,到无垠广阔。
那时候他该告诉他,他是一个身世离奇的人,他爱的两个人,乱伦诞下他。以为只有这两个人能给他救赎,他们却给了他最后的一击,母亲因为赌博被人砍伤,临死终于肯见他一面,于是他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决定去见她,也期待她给他一点解释。
当母亲最后含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不清楚,我……不后侮生下你,只是没办法面对你。
他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
他那时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么羞耻的事情去告诉他,现在他明白,他的一切并不是错误,他了解她了,他明白她了,他们是因为爱才无法面对。
他转过身,门关上了,青年的身影模糊了。
字幕一行行如春水波纹般浮了出来,观众眼里闪着泪花,新型电影院内嵌蜂巢灯如满天的眼睛,凝视着每滴真诚的感动。
程杰的助理跑到电影院外,抑制不住兴奋打电话给他:「杰哥,首映大成功!你一定会大红,红透半边天,好多人都说要多看几遍。」
「是,是……」程杰突然一声哀嚎。「死狗,你咬我,畜生!」他用掉电话去抓狗。「一时喂不到,你也要咬我,天天勾搭母狗公狗,到处惹麻烦给我,还咬我!」
火简把这只狗给他时说:咪眯刚到我们家的时候,连饿了也不叫。被火简说得这么楚楚可怜,他就接手帮养,他就没想到狗也随人!咪咪不但会乱吠乱咬,还要经常出去风流惹事。
如果不是因为火简是他唯一的哥哥,他才不帮他养。程杰父母私奔时,他还是婴儿,他们把他寄养在亲戚家,每年他去见母亲,母亲都会问他火简怎么样。
火简?!他过得逍遥自在,他有钱,左拥右抱。
同样的母亲,轩辕火简就不必担心吃不饱!
参加歌唱大赛,他终于见到了火简的父亲,脑满肠肥的家伙,欺负他母亲的恶霸,程杰故意给杨从乐难堪,失去了成立偶像组合的机会。
他不开心,也不会让轩辕火简开心,程杰渴望有钱,火简渴望亲情,他去认火简,火简提拨支援他,不过是各取所需。
章狂说的对,他憎恨这个世界。章狂确实值得爱的,他有敏锐的观察力和王者般的震撼力。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果能争取来,看见火简高昂的头垂下来的样子,该多好。
程杰一头碰在床板上,他放弃抓眯咪,去看自己有没撞伤脸。额头有一点红,双手撑在镜子上看,他仔细欣赏自己,他比火简美,有些人的审美真是扭曲,章狂不爱他竟然爱轩辕火简。
两只叫他气死的畜生,让他们不得好报!
程杰再次叫出声,咪咪又来咬他,这一定是火简为了报复他的挑拨而送他的礼物。
片尾音乐将近放完,观众们正准备离去,萤幕突然一跳,一个男生低沉的嗓音
悠扬悦耳。「客人,您的外带蛋塔。」
全场错愕的望着萤幕,心有期待,萤幕一片漆黑了。
有人坐回座位继续等待,久久,出现字幕──导演:轩辕火简。
群情激奋,有人开始骂娘,大家一起骂轩辕火简,这恶劣的人!
真正的主角故事是怎样的呢?绝对不会如此文艺赚人眼泪。
当章狂说我爱你的时候,火简就一跃过去扑在他身上,非常没有尊严的连口水都掉下来,泪光闪闪的:我也爱你!
彻底失败了,火简已经无力去追究章狂任何的错误,甚至脸上的伤痛也觉察不出来了,尽管火简一直以为只是和章狂玩而已,毕竟他早已不期待将来有个完整的家庭,却没想到要跟谁过一辈子。
一把灰烬一样的日子,燃起火苗来,火简知道离不开章狂,自己将堕落到无底的深渊,但只要紧紧抱着他的臂膀,就可以支撑自己的全部。
章狂彻底告别他的英雄生涯,决定去给那几个捣乱的道歉,事前他问火简的意见。
火简干脆道:「要为打那几个败类去道歉受罚啊?他们搅乱我的宣传,一报还一报,我答应不告他们,他们也绝对不敢告你。」
「火简,我现在知道不管什么原因,做错始终不能因为打着一个什么牌号……我这么做,你会觉得我没什么霸气,不是英雄了吧?」
火简笑而不答,就好像他是章狂唯一的美人,章狂也是他唯一的英雄,美人不但是勉强称做美人,而且是蛇蝎美人。英雄却是敢作敢当真英雄,大英雄是从开始知道自己什么是错开始。
火简和章狂握着手一起道歉的场面,留在很多人记忆里。
铺天盖地的唾沫几乎汇成了海洋,大家不满意他们在一起,并不单为了他们都是男人,从心理上大家不能接受这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在一起。
轰天的丑闻让章狂被退学,即使这样,他仍然只是笑了笑,火简暗地里为他着迷,暗赞,一直觉得他强极易折,没想到也有如此深沉稳重的一面。
大学里举行了游行,章狂有不计其数的拥护者,学校给章狂的处分也从退学变成了记过。
也曾想过去国外避难一阵,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刺得火简眼睛抽筋,可他舍不得丢下章狂一个人面对。因此,火简也错过了见自己的母亲机会,程杰一个人回去探望了病中的母亲。
最后他们通了电话,他妈妈告诉他,火简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够活得简单些。
当晚,火简和章狂一起黏花瓶的时候,火简说:章狂,你背过身,我给你讲故事。
身世故事补完的时候,火简局促的看着章狂,章狂对他笑:「火简,那些都过去了。」
做人果然还是简单的好,火简非常庆幸自己的战略成功,能再扑在章狂怀里,暂时忘记了危机的两人,过着平静的生活。
几个月后,幸福做缩头乌龟的章狂,收到了来自父母的断绝关系声明。火简要上他们家剖腹道歉,因为他让章狂失去了拥有孩子的机会,可这次连他父母都不要他来,火简关在厕所里号啕,章狂雪上加霜的还要哄他,着急了,一拳将厕所门打烂把他拽了出来。
虽然章狂说保证不再打他,但火简从厕所碎掉的木片里领悟道,一定要买一个沙袋给他。暗地里,火简窃笑,难道他会在乎什么亲人的认同?章狂既然和他父母断了,将来就属于他一个了,再好不过。
火简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他买的沙袋确实转移了章狂的注意力,几年来,他专注打沙袋,从国外进修回来,章狂进入建筑公司后,脾气更加收敛,意外的成果是他获得了业余组的几次拳击比赛冠军。
这些年来他对火简动手的次数近无,既然是近无,就是还有,是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火简拍外景时,章狂去给他庆祝生日,逮到他出墙,一拳杀过去没商量。
五年来,仅此一次。
比起那被追得裸奔的美少年,火简觉得自己那根本不算什么。但他也不敢再挑战章狂的限度了,章狂回来后,就一直磨一把古怪的小刀,火简吃着香蕉,趴在门边,厚着脸皮问那是什么东西。
章狂答:是古董,从皇宫里来的。
火简就没接着再问,溜着边的贴墙角跑回卧室上锁,一个晚上噩梦连连。
次日从沙发上拉起章狂,涕泪交加的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出去偷吃了,章狂也表示,学业完成之后,绝对不会让火简闲得有空偷吃。
章狂是说到做到,他拍毕业照后,火简嗓子哑了三个月,家里牺牲了水床一件。
还好那是火简事业最萧条的时候,他爷爷很潇洒的蹬腿,竟然有遗产留给他,人家说有钱的时候就会失去一些东西,火简失去了灵感,每天和杨金安坐在董事会里喝茶水,凡是金安的计画,他统统否决掉,杨金安忍无可忍,试图各种办法沟通失败后,寻求章狂的帮助。章狂极度看不上他,但因为不想火简因为任性浪费掉自己,才让他连白天也起不来。
调整了整整一年有余,轩辕火简才重新坐到片场,一连拍了几部灰色的文艺片,再次相人起纷争,得罪的人足够组成一军队,连渐渐淡下去的他和章狂的关系也重新被拿出来炒作,章狂头疼不已。
和火简拍挡多年,被虐得只剩一口人气的老编剧朱秀才,跟章狂推心置腹说:「他这样你就完全没责任?二少就算任性,多少岁月会把他给磨圆了,演艺圈这么乱,能容得下他棱角扎人?总有一天叫他吃一个大亏,摔得站不起来,才学得乖了,还不都是因为有你做后盾,他才刀枪不入,受了多大挫折也挺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