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大。」
成董随手拿了两个新的烟灰缸,两人同时朝烟灰缸掷出三颗骰子,清脆的声音一停,果然是成董赢。
小安愿赌服输的笑了笑,他是标准的福德带煞,每局必输。
「成叔你问吧。」
成董语重心长的加了几句开场白:
「龙哥当年私下收你当他的乾儿子,虽然没几个人知道,可是我跟龙哥是拜把,我可记得很清楚。」
小安低低垂著睫毛,他知道现在作什麽表情都不是,成叔一定是要问当年的那场枪战。
果然,成叔的声音响起:
「你有亲眼看见你乾爹是被哪个人的枪打死的吗?」
摇摇头:
「只知道那时有一帮大圈仔冲进来,一排枪口,整个屋子乱扫。」
「所有人都死了?连大圈仔的也死光了?」
「我看到很多人倒在地上,也有……乾爹。」
「都没人把枪口对你?」
「我和几个堵住後门,朝外开火,最後只剩我一个,其他溜进去接应乾爹,我一直挡在後门等大家退出来。」
「然後有谁从後门退出来?」
小安摇摇头:
「没有。枪声乱射了很久,里面开始没有声音,我对面还有大圈仔,我不敢开门看。」
「小安,你真的是一个人守住後门?没别人了?」犀利的盯著小安的眼睛。
小安非常肯定摇头。
「那你一个人干掉多少大圈仔?」
「十几个。」
「我怀疑你那时有这麽大的能耐。」
「我也以为……我已经被打死了,醒来才知道我在医院,不知道我为什麽会活下来。」
「是实话?」
「成叔,我只想保护乾爹,我的命是乾爹的。」
盯住小安的脸,长长的思考著:
「最後一个问题,你当时还有看到谁活下来?」
坚定的摇头:
「我只知道我死命守门,死命开火,突然就死过去,醒来中弹躺在医院。」
「唉,小安,我只想听你说实话。」
「我做的和我说的一切,只要有我的半点私心,成叔,不管你査到什麽,你直接杀了我。」
「你也开始心虚了?」
「我没什麽是不能被查的,我只是觉得……,我应该陪大家一起死。」
「你能死里逃生是好事,只是,为什麽偏偏只有你和阿飞活下来,但是其他的人……。」
「成叔,我最希望就是我的命能跟乾爹交换,偏偏是我活下来
,我……希望我有勇气毙掉自己。」
「没有人要你以死谢罪,」成董很快的打断他:
「那我当时在大陆等时机又怎麽说?只不过……。」
小安完全没有逃避,完全没有一丝丝的不定。
虽然他从那场枪战之後,完全都在讲谎言。
可是那麽多年後,他的眼神就是能始终如一。
因为阿飞。
他能为阿飞说谎。
虽然乾爹的死与他无关,但与阿飞的抗衡的齐哥遭枪毙命,跟小安有关,其他人的死,则全与阿飞有关。
因为当时,小安并不是单独守在後门。
「只不过……,」成董觉得还不够:
「你跟阿飞後来……变成像男人女人的关系,你要旁人怎麽去猜想龙哥被杀当天的事?」
「成叔,我没跟著乾爹死,我已经错了,後来我跟了阿飞,让你怀疑,我更错了,现在不管你听到了什麽话,你都应该处置我。」
「唉,我听到的那些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听你说真正的实话。」
「我的话,每一句都可以用我性命来证明。」迎向对方的炯炯目光。
「这样吧,我们再赌一次。」
「我们用同一组,还是比大,我先来。」小安一付不想输的勃勃雄心。
然而,小安的表现是笃定从容的,成董已决定不再多问什麽。
就算当初小安真有耍诈,到现在成董也已经无力再处理什麽。
因为最後坐上老大位子的人是阿飞,成董回来之後,除了保住保险柜里的钱,也已经无法再管束阿飞了。
现在面对小安斤斤计较干什麽呢?
他知道阿飞脱离天道盟之後,北鹰组的人全都失去势力了,连小安这个代组长,跟了新的飞鹰帮,也只被当成一个跑腿小弟使唤。
成董知道小安根本没去巩固任何自己的势力,就连现在,他还是什麽势力也没有。
而且小安当初就有保险柜的地点和开启资格,可是直到成董逃亡回国後,那些钱半毫都没被人动过。
他派人暗査过小安所有的金钱流向,发现他完全没有钱。
还曾被阿飞刑废过。
如果龙哥战死的当天,真的是小安和阿飞串通搞鬼,今天阿飞就不会还把小安磨到一身伤了,因为阿飞难道不担心把柄在小安手中吗?
所以成董当年都信了小安,现在当然也不想再去计较。
「你又输了。」
「嗯。」恬淡的苦笑自己背到底了。
还好成董不再锋利敏锐的追问他不为人知的往事。
「你居然肯被阿飞弄掉指头?」成董突然问。
「没办法,我弱嘛。」
关怜的摇摇头:
「不对,你的智商和人脉都比你的……哎!乱搞什麽关系嘛!已经被人笑死了!反正两样阿飞都不如你,只要我在,你随时都可以回太阳会。」
「嗯,过几天我老公就会乖乖把我送进你公司,我又可以替你做事了。」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既然你离不开,叔叔我还能勉强什麽?
」
小安这次没接话。
「这里有几张命盘,你都替我算一算。」
小安接过,各看一眼,或许是成叔不想让他猜出来哪张是他的,所以每张命盘都有十分大的差异。
可惜,越是这样,小安越是一眼就知哪个是成叔的。
因为那些人的命格差异很大,且小安了解成叔。
尤其这个人的火星、铃星正坐财宫、福德宫,又见禄权星,跟成叔的事业特质实在太像了。
喵~~。
背上一阵毛茸茸的磨蹭,差点把小安吓死。
「Vicky,」成董先冲著宠物一笑,才抬头对小安说:
「这是我最近养的猫,她不随便给人碰,你摸摸她,看能不能将她抱住。」
小安一张脸都扭曲了,猫、老鼠、蟑螂……全都会立刻让他晕过去。
闭上眼睛,以必死决心一次抱在怀里,就等著被爪子划过吧。
「哈,小安,她让你抱,这可就希奇了,我不太爱宠物店待她的方式,以後你就常常来替她刷毛,拿逗猫棒陪她玩久一点。」
……天哪!饶了我吧!
第二章 心机之二
小安离开成董办公室之後,就匆匆赶回医院。
一踏进自己的病房,以为会遇上阿飞责询或关切的眼光。
但……。
他的病床已经被陌生的病患占据了。
护士好奇的打量他,意思好像说:你不是已经办出院了吗?
小安连到柜台询问都不敢,他知道自己是靠阿飞的关系才能安然住进这家医院,连用了什麽假名混进来都不知道,怎麽可能还主动跑去询问自己是不是被办了出院?
很委屈,却又不知自己有什麽可说委屈的。
不知道自己一心一意想去北堂的原因,到底是为了逃开阿飞身边,还是……怕离开他……。
住院的这段漫漫时光,他没见过阿飞的面。
真的是怕。
怕又被丢弃在医院。
无穷、无尽的等待。
不是小安太多心了。
而是,真的怕到了。
为什麽会把整个人都交给这个男人呢?
小安不知道。
没见到阿飞,他不知道答案。
站在阿飞面前,还是不知道答案。
甚至连怀疑的念头都很少有过。
怀疑什麽呢?
反反覆覆怀疑了这些行为,一到阿飞面前,还不是又把对方当成了天。
咬著唇。
这是放逐吗?
他又被老大再次放逐了吗?
要回去吗?
敢回去吗?
万一,他真的是被阿飞丢弃了呢……?
茫然走出医院,天空下起了很冷的雨丝,凉凉的,落在几处还未痊愈的伤口上。
空。
想著阿飞几天前说了两次的”我爱你”。
轻轻笑著,阿飞一定不晓得他无心的两次,那三个字,给他多大的悲喜。
完全出於冲动的三个字。
阿飞,你是否还记得很久以前,你在完全不认得我的情况下,只为了正好四下无人的机不可失,你就脱下我的衣物,爱了我。
无爱之做。
当时无心的”我爱你”三个字。
从没心痛过。
在没听过阿飞也对阿修说一样字句之前,小安真的从没心痛过。
现在,肌肤的温度降的好低。
雨又大了起来。
「程哥。」守门的小弟一看到他,连忙殷勤招呼著:
「程哥你吃饭了吗?程哥你……。」
小安直接打断小弟的话:
「老大说了什麽?」
「呃……这……。」连守门小弟都被小安的精明搞的差点招架不住:
「老大……他……叫你不用再回来……。」
小安像没听见似的,迳自往阿飞的房间方向走去。
他不是气阿飞,而是气自己……怎麽会没地方可去!
「老大。」小安站在阿飞的面前,已经有了一股气势。
小安盘算,阿飞第一句话会问他”你去哪?”,他的下一句回答应该是……。
「没听到顾门的跟你说的话?」
阿飞虽然不高兴,但还没发火。
可是小安的气势已经锐减了一半:
「……有。」
「你来干嘛?」
他来干嘛?
他来干嘛?
我来见你啊,为什麽我还需要解释呢?
「我……身上没钱。」单薄的短袖短裤,连著发稍全被雨湿透了。
「到外面。」
两人走进一楼边角的阳台,眼前是一块荒废的草地,继续飘著雨。
「老不死的事,你搞的?」
一个听了也未必懂的问题。
「……是。」小安低著头,说了他完全没有准备的答案。
他不能承认,也没准备承认,只是……他很本能的想立刻回答男人的问题,而他很少回答男人错误的答案。
太阴错阳差了。
男人很少直接问他问题,因为小安从来不需他多浪费口舌。
这次……,小安这叛徒终於咬他一口了。
想坐上北堂的位子,再去倒贴别的男人吗?
阿飞可以现在就搞死小安。
只是,他无法再忍受小安不在他身边。
拼什麽拼图?
阿飞一看到成董挥走的拼图图案,就想到小安了。
两人住在永和的时候,小安也拼过类似的图案。
那是小安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只因为阿飞随手拿走一块去剔牙。
小安怎麽找都找不到最後一块,那只巨鹰就是少了眼睛。
“有什麽好哭的?”当时非常的不悦。
“那张拼图是求过签的。”不知情的小安还是哭的很难过。
“程安之,”敛起脸部,严重的警告:
“我说过不准去给我搞那些拜拜算命。”
小安还在抽气,一时之间答不出口。
“不准哭,不准搞算命那种东西,不然你试试!”
阿飞当下当然是连那块重要的拼图也没还他了,迳自就从九楼丢下去。
现在也一样!
阿飞一直不得死去的龙老大的心,不管他再怎麽努力替龙老大出生入死!
而龙老大最迷信的就是这些庙里求神问卜,手相、面相、八字、风水。
小安陪过龙老大几乎拜完全台湾的大小寺庙。
阿飞最讨厌这种事!
打从小安成了他手下後,他不是信不过小安,不让他去北堂。
而是他讨厌小安重复过去龙老大在的一切事情!
他讨厌这样!
「程安之,你那麽爱回场子做主,你就回去,到时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今天,你就待在阳台不准出来。」
小安还没反应过来,阿飞已经转头离身。
天阴人静。
雨还在飘,没有止息的意思。
小安蹲下身,握著阳台的护栏柱子,对著一片荒野,渐渐哭了起来。
不了解,男人为什麽这麽不喜欢他。
本以为还有一夜的同床共梦。
不能不去北堂,因为东堂已经一团乱了,家里不能再败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
还侥幸想偷得一晚好眠。
而男人,在他也不确定有多少明天的今天,处罚著他。
抱著柱子,哭了很多情绪,最强烈的,是不舍。
飞,在成叔那,猫咪跳上桌面,弄翻拼图,掉了几块後,我也再也拼不完整了。
我祈愿的梦,已经被猫打翻了。
而你刚才,竟为我更确定了被打翻的事实。
阿飞,我恨这绵绵的细雨!
如果雨再狂暴一点,你今晚是不是就会突然想到我在楼下?
雨停了,还是没有人叫小安进来。
他又要待在这里度过可怕的一夜。
雨後的草丛里,尽是飞进飞出的肆虐蚊子。
小安一点都挡不住。
只能皱著眉,忍著一只又一只的蚊虫叮咬。
只要没让他看见老鼠就好了。
小安的腿和手,很快的都变成了红豆冰。
把头靠在护栏上,希望这辛苦的夜晚能够赶快变光明。
心头还是那个人儿的身影。
他一生只牵挂著的那个大男人。
发红的香烟头,走过来,接近他。
小安知道来的人,不会是他无期徒刑待著的那男人。
那男人的脚步不会这麽犹豫不定。
「程哥,这麽晚了,还不睡?怎麽在外面喂蚊子?」
「不理我啊?」阿洪只好自讨没趣的自问自答,将肘臂靠在阳台上,继续抽他那根热烟。
小安装做没看到他,两人撑了好一会儿,阿洪终於忍不住开口了:
「欸,这里正好没人,小安,我们来干一炮!」说的神采飞扬。
小安挪挪身体,再次跟他保持距离,开口:
「我对你没兴趣。」
「别那麽主观嘛,我也是很厉害的,你不相信?」
「现在又没人,干嘛装,来呀,哇,你身体好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