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我又不像你,贪财贪到连师兄的钱也死命压榨。怎么会惹武林公愤!”
那个高高大大,用一顶大斗笠遮去半张脸的“师兄”看起来对自个儿聒噪的师妹积怨良久了,一开口就是
怨气冲天。
“可是,雷厉霆向你下了战帖挑战,你不理人家反而偷偷溜走了。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北路南雷』一定会
有一场恶战,只要找到你就能找到雷厉霆耶!”
眨巴眨巴大眼睛,自动忽略师兄言语中对自己的抱怨,这位可爱的小师妹一向很能无视别人的搪塞死揪住
自己想知道的事穷追猛打。
“你再多废话让别人认出我们来,到时候信不信我就先扔下你自己先逃?”
终于等到热呼呼的面端上来了,那“师兄”只把斗笠向上顶了一顶,也不除下,低头呼噜呼噜吃面。
“可是你不觉得你这样藏头露尾的打扮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好奇吗?”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追到这边来?
擦了擦筷子开始秀气地进食,那女孩儿仍是不弃不舍地追问。
“呼噜呼噜……”
可惜那位师兄一径低头吃面,根本懒得答她层出不穷的问题。
“真可惜,我也很想瞧瞧那个武林公害雷厉霆到底长什么样子,通报他的行踪能不能拿赏金……”
秀气的少女喃喃自语,却没注意到一个刚刚进来背身在跟掌柜买东西的青年听到她的话后身子微微一震。
“通常这种所谓的武林公道,是号召大家出人出力免费帮忙,不会给赏金的。”
没好气地点破了那少女颠来倒去之后一堆废话中的重点,就知道这贪财女一路都偷放风声让别人“猜测”
他行踪的用意在此。
“而且,就算是哪天我要和雷厉霆碰上了,要打也得是公平公正的条件下打上一场。现在他一路都被正道
人士追杀过来,一路缠斗到这里,就算不死他的气力也损耗极大,我又不是那些无聊的大侠们,现成的便
宜我可不捡。”
省得传出去名声多难听啊!北路南雷,他“北路”可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武功就此算是天下数一数二了,
至于那脑筋不知为什么秀逗了去招惹各大门派的南雷……他拒绝承认这就是与自己齐名的家伙。
“哦……”
听得没有赏金后,失望地泄了气的少女转而跟掌柜商讨刚刚那两碗馄饨面有没有可能在八折的基础上再打
个熟人价(就算是才混了个面熟的熟人)二折什么的优惠。
跟掌柜买了一袋面粉,尽量不引人注意的青年男子出了门后左右看了看,见大街上满是凶神恶煞般的武林
人士盘踞着,面上掠过一抹淡淡忧色。
正待绕过这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自回自家,一阵风吹来了依稀可闻的兵器交击的轻响。
“来了!”
聚集在这里的人倒不乏高手,当下也有人听到了这一两声仿佛代表着什么讯息的声音,面上露出大喜之色
。呼啦啦一下,本来还坐在店里吃面的、喝酒的人们都放弃进行到一半的午餐。
一时间,镇上的人潮水般地全部向同一个方向涌去,只有站在门口的青年和仍稳坐住店内吃面的一男一女
原地不动,就连好管闲事的店主都跑出去了。
“……武林公害……吗?”
只不过过了短短一年而已,他是怎么做到的?
门口的青年揉了揉眉心,苦笑。
向着嘈杂声越来越大的方向背道而驰,至了中途那月白的身影不知怎地一顿,返身却以一种轻逸到叫人看
了几乎以为只是一抹影子从面前晃过的身法朝另一边掠去。
“雷厉霆,你还不扔下兵器束手就擒?”
远远地,一个中气充沛的声音竟然盖下了数般兵器交击的大响。不过此人明里看着是要帮围攻的人士,暗
下却有要隐助之意──毕竟这里这么多的武林名宿及大派子弟在场,他若将兵器掷下后,无论谁都不能在
以多敌少下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出手。
那大声呼喝之人是岭南七派中素以公正闻名的九天飞鹰刘苍俞。
此次寻到雷厉霆踪迹后围攻上来的人中,武功却是以他为首。
他不出手,所以场内虽然打斗的声势甚是凶猛,却并非人多的那一方就有利。
可是场中以一人之力迎战群雄,已打到满身浴血的人也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怎地,只是微微一哂,自唇边
绽出一个邪狞至极的笑,反而愈战愈勇了!
“你若再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等不念旧日情份了!”
一道雪亮的白光自混战中仍显出惊人的魄力,带起龙吟的剑气在逼开了围攻人群的同时,也将冷笑挈刀立
在场中的人全身笼在这片雪花剑气下。
见到终于有个够上乘的人出手,雷厉霆抹了一把自额头流下来的血,面上掠过一抹不知是欣慰还是算计的
狡黠之色,凝神迎战。
“你一路且战且退逃到这里,气力将尽,刘某也不愿占你这便宜,只要你肯放下屠刀,我便保你他日能得
到一个公正的判决,如何?”
到底还是念着旧谊,着门人将场子看住,一对一公与他平角逐的刘苍俞仍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不用他日!今天你且能赢得过我再说!”
反手一刀将逼近的满天剑气化于无形,还在众人都看不清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就已将别人的衣角削下一块
。傲立当场的雷厉霆如同玄衣战神降世,神威凛凛。
这一下扬刀立威,却是让刘苍俞颜面扫地。
“不知死活的狂妄小子!”
被他当众削了面子,刘苍俞不再打话。手腕一抖,似乎将千万道雪花剑光凝成一道贯日白虹,却又好像由
无数细小的剑影造就的一把巨大光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雷厉霆当头罩下,眼见就要将他钉死当地
。
“雪花神剑!”
场外有识货的不由得哗声大起。
知道这纵横剑法多年的武林名宿真是恼了,竟然出手就是压箱子的绝技。
莫说雷厉霆早先还在与众人缠斗中受了大大小小百十处伤。
就算他目前精、气、神都正当其锐之时,要避这一剑却也不易。
当下已经有人发出了不甘心的叫嚷──刘苍俞这一剑下去,雷厉霆已是毙命当场,这天大的功劳由众人造
势,却叫岭南派一人占了去,多少会让有些一心想藉由打败“南雷”而扬名立万的人不满。
剑气森森,天地已为之失色。
呼啸的风中骤然涌起一阵白茫茫的雪雾,六月飞霜的诡异奇观,像是老天都不忍心睁大双睛瞧这血溅十步
的一幕。
“叮──”
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落下了,触地发出怆然的绝响。
只是雪雾散去后,现场少了一具被钉在剑下的尸体。
面面相觑的众人谁也没瞧见在白面似的雪尘满天涌起的那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就算是有,也不
可能是人干的吧?谁有这样的速度,将雷厉霆自电光石火间从无法可避的剑下拉开?
可是鬼魅?
这种深山老林里多得是树精山妖的传说……看了一眼弥漫着团团迷雾的山拗,众人激仃仃打了个冷颤。
“你要一心想找死,南海又没盖子!”
远远地避开了众人,这才停下来让全力施展轻功后、跑得快要炸裂的胸腔呼入空气,一名白衣青年很没好
气地对软软地“挂”在自己身上的另一个人斥道,一向冷静淡然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潮,熟知他的人就知道
他是真的在生气了。
“真好!我在想,如果我要死的话,死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你一面。然后……我就见到你了。”
另一个黑衣男子却无视别人的怒火,笑着如同梦呓般说完这句话后就晕过去了。
只是这极轻极轻的声音却如一记雷霆重击,重重地撞到另一人的心里,刹时让再大的怒火也发作不出来。
“你这人……!”
无奈地挂上了一抹苦笑,那白衣青年终是认命地将晕迷的人背到背上去后,宛如足不沾地般向山顶飞掠而
上。
“好冷。”
终年积雪的山顶,与山下温差很大。
偶尔,背上的人会醒来,吐出几口积在胸臆间的淤血。
一直到被小心地放置在一张雪白柔软的床榻上时,那个受伤极重的人仍是持续着半晕半醒的状态。
“你到底在干什么?肋骨断了四根,身上受了百十处伤,刚刚的剑气又伤了肺腑……想死也不用特地跑到
这里来……”
一边喃喃地抱怨着,一边把所有的被子全找出来盖在那个不停发抖的人身上──细心地多塞了几个枕头进
去帮他把被子撑起来,免得压到伤口。
梅映轾现在连苦笑都笑不出了,在把脉探视过他的伤势后,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摇醒,质
问他到底是怎么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梅……”
无意识的手伸出来乱抓,直到牢牢地抓住了他一片衣襟后才睡得安稳了些,只是时不时因为气促而咳血,
一向给人高大感觉的男人此时就像一个荏弱的孩童。
一直到他习惯了身上新、旧伤口的种种痛楚后,终于得以晕睡过去了,梅映轾这才小心地抽出自己的衣袖
,出了门去把药房中的伤药找出来,用温水细细地研开,望了晕睡的人几眼,料得他不可能自己服药,叹
一口气,先仰首把那丹药研成的水含入口中,俯下身去以唇就着他的唇哺药。
耐心地在那人失血后显得苍白干燥的唇上轻舔着,待得他无意识地微微启唇时,便将含在舌底的一口药汁
慢慢地哺喂过去,如是反复几次,待得将那颗参丹化就的半碗温水都喂下去后,虽然没查觉他的伤势有甚
起色,但似乎睡得好些了。
当即手下不停,为那人清理伤口,接回断骨,期间虽然他疼得又流了一身冷汗,却仍是醒不过来。
就自己手边可以找到的东西都用来照料完伤患后,梅映轾坐在床边看着他发呆。
那个人说:“死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见自己一面。”
是因为这样才特地跑来了吗?
那个总是肆意狂放的男人,他的任性有时候简直叫人吃不消。
可是……为什么每次一回想他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头,就仍是如第一次听到那般,传来一阵温暖得让人颤
栗的悸动。
这只不过是一个与自己相处过三年的人……却心心念念着就算要死,死前也要来见上一面。
那么师傅呢?
十年学艺,十年甘为其用。走得却如此决绝,连只字词组也没有留下。
日光静静地代替了先前映月的雪光照进来,给这素净的小屋添上一层温暖的橘色。
榻上的人再次动了动指尖,即将醒来。梅映轾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就这样依在床边呆呆地看了别人一夜。
“呵……咳,这次还真是不巧啊!最狼狈的时候也叫你见到了。”
想笑却瞬间转为曲扭的痛苦之色,想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像是铅灌的,干笑了几声的雷厉霆实在
没力气把像是分成了几截的脊梁骨挺起来,只好继续窝在床上跟梅映轾大眼对小眼。
“你活不长了。”
梅映轾实在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只好平静地指出这个事实。
大大小小的伤就别提了,昨天他生受的那道剑气,饶是梅映轾拉得快,却也已经硬生生地承受下十之八九
,那有形的一剑虽然没将他整个人穿透钉在地上,无形的剑气却早已将他的五脏六腑对穿而过。
这种情形下除非有起死回生的千年灵芝,又亦或找到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九转丹参,不然任是大罗金仙也难
救。
“咳咳……”
床上的人还在咳,这也难怪,昨天他咳吐出来的血没把自己给噎死也得归功于自己一夜未眠地在一旁照料
。
暗忍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办法看着那副凄惨模样的梅映轾,伸出手去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不料手才伸过去就被人握住了,虽然没什么力道,可是却非常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脉门,身子不由得一麻
。一怔之下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拦腰抱住,那黑黝黝的大脑袋拼命钻进自己胸怀的模样儿……实在有些好
笑。
吸了一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梅映轾用尽量保持清冷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再断第五根肋骨?
”
伤成这样了,还色心不死,实在是想叫人不佩服也难。
“还是这样……比较安心。”
满足地把脸贴到他的左胸上,听着他沈稳心跳声的男人又量晕欲睡。
“……”
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跑过来为了听他的心跳?
在死之前要确认他活得好不好吗?
左胸上被他偎得热了,一向保持着缓慢跳动的地方却微微有些乱了频率。
等到他再次完全陷入晕睡,咬着唇的梅映轾站了起来,换上一件样式奇怪的外氅,然后一手拿了屋角堆放
着的绳索匆匆出门去了。
──其实,传说中才有的千年灵芝这山中并非没有,十五岁那年师傅就曾经带他到雪崖边指向山中一个所
在,淡淡地告诉他,若哪日他身受重伤时,可以到那里去找一株千年灵芝以图自救。
他一直以为,那株灵芝日后可以用来救治师傅的病的。
甩甩头抛开到现在还在挣扎的思绪,总不能见死不救的心态到底占了上风。
把绳索的一头牢牢缠在树上,梅映轾纵身向崖下一跳,特地换上的宽大衣袍兜住了风,衣袂飘然恍若天仙
飞降。
那里其实也并不是很远──相对于敢从雪山顶上笔直跳下去的人而言。若是从山脚下迂回曲折地爬到那里
,倒是也得耗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也不知道师傅是怎么发现的,现在宁可信其罢。
沿着峭壁哧溜溜地直滑下去,溜得太快时便掌心发力在山石凹凸处虚按,稍阻下坠之势,到还离地三四丈
时,透过淡淡白雾也照见有一团红光,正是千年宝物的瑞气。与此同时,鼻喘却嗅到有一种浓厚的腥气传
来。
是了,想必这种千年之珍身边必有虫豸相护。心下已暗自提防之后,眼见那团宝光就在正下方不远处,梅
映轾却已双脚在峭壁上一撑,稳住身形,右手挥出时已抽下了外衣的腰带,笔直地从空中卷向那朵紫红色
的千年灵芝,不欲在谷下与那长虫争斗。
这一招轻轻巧巧,不着半点力那千年灵芝便可成为囊中之物。却不料手上的衣带一沈,反传上一股柔和中
又带有霸气的力道。
难道守护这株灵芝仙草的竟是已成了精的妖物?
骇然而惊的梅映轾被震得半边身子发麻,再也握不住绳索后一头栽了下去。
第十一章
“你这娃娃胆子不小!居然敢来偷我的灵芝。”
这一跤摔下去幸好没撞上什么坚硬岩石,可是触手滑溜之及,似乎还带着微湿腥臭的黏液上种恶心感油然
而生。
更令人吃惊的是却有一个低沈男声在头上响起,与此同时柔和但淳厚的掌风当头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