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
少林寺观音阁的殿檐下,是善良的侩人们专门为那些可爱的小生灵留下的自由空间,每天都有为数众多的鸟雀飞到这里啄食著提供给它们的玉米高粱。
而鸟儿们回报的,是用婉转悦耳的啼鸣声唤来的美好清晨。
在一片鸟语啾然声中醒来的惠清如往常一样,收拾好了侩房,正打算前往大殿进行一日的早课时,一只全身雪白的信鸽热门熟路地飞进了他的窗口,在窗檐上咕咕地叫著,鲜红的左腿上系著一个小小的竹筒,让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那个阴魂不散的颜怡玉在下了山近十年后还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他不烦啊?可怜那小信鸽长途跋涉千里,有时候就只为了传来一句“天冷了,你要记得吃饭逗种没头没脑的话。
没好气地解下那只信鸽腿上的圆筒,一边往外走一边顺手展开来看的惠清僵在了大门口。
那张带著淡淡粉红色的上好桃花笺很简单地写著潇洒的数行字:“亲爱滴小亲亲我知道你已经为我相思成灾,想我已经想到睡不著觉、吃不下饭、连走路都会因心神不宁而摔跤了。所以现在我们应该来一次治愈你刻骨相思的会面,时间就定在春暧花开、春意盎然的三月三日。如果届时你到临安摘星阁的话,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可以让你先XX,再XX,然后再XXXX哦。
机不可失,一定一定要来啊!
就像花儿一样娇羞,露珠一样清纯可爱的颜怡玉上”
两手打颤地看著这张飞鸽传书,本来就因为眼睛过大、薄薄的唇又总爱抿著、不生气时看起来就天生带著几分生气的脸,霎时化身为名符其实的怒目金刚!惠清的脸色在短短半分钟内便体验了由红转青、绽蓝、再瞬间发白的历程。
那个烂人!
下了山后还不断对一个佛家弟子进行骚扰,还敢大著胆子让信鸽传递这种儿童不宜,必须用“XX”字眼加以掩蔽的情书:他有哪种可以用“娇羞”、“清纯可爱”来形容的气质啊?“下三滥厚颜无耻”才是对他最适当的形容吧?
才想把那污染佛门环境的废纸撕碎扔进字纸篓,翻过来后看到背面有一行小字的附注。
“如果你不来,我就发传里口诉少林寺的每一个人,你右边屁屁上有一颗红痣,而且被我摸过很多次的事实哦。”
“……!”
十数年清修养成的良好气度就此荡然无存,不好好教训那小于一顿他就枉为少林惠字辈排名第四的武侩!惠清愤怒地抓起房里的戒刀,打算先下山砍人,再回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京。”
三月三,江南春。
苏堤上绿柳绕堤翠,繁花似锦红。
雨后的西湖,莲叶遮天碧。虽未到赏荷时节,但已有不少花船画舫穿梭于亭亭如盖、绿脉碧梗的荷叶中,名伶歌妓于艳阁上满楼红袖招。宴舞笙歌,处处呈现出一派温柔靡丽的南国风情。
往日在午后,酒肆妓馆里客人就渐渐开始上座了,这也是一天好生意的兆头。可是今天直到日影西斜,还是门可罗雀。没精打彩的鸭母正纳闷著,今儿个上门来的寻欢客怎么那么少,莫不是他们家花魁的魅力下降了?
扭著已不是柳枝般的腰肢出门打听后方才知晓,今天据说有一个倾城绝代的大美人要在城东的摘星阁抛绣球招亲,而且据可靠的小道消息透露,那美人儿还是当今圣上的某位贵亲,是以不单只常到花舫酒肆寻花问柳的章台客们都改道挤往那边看热闹去了,就连杭州城附近几里外的光棍鳏夫、苍蝇蚊子们都蜂拥而至,妄想著自己能是那个攀上高枝、抱得美人归的幸运儿。
听说那美人儿还发了毒誓,才求皇帝下了圣旨,不管绣球掷中之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侩是俗、乡野鄙夫,只要是上天的安排,她都一律认命。
这样的热闹事儿不在现场观摹以获取第一手消息,以后还怎么能在同行的鸨母中说嘴啊?唤起姑娘打上阳伞搀扶著,急匆匆走在路上的鸨母们心里也打著小九九——如果刚好来那么一阵不长眼的风,把绣球吹到她的手上,也许那京城来的美人儿就得花落她家了呢,这可是个免费送上门的主儿,不要白不要啊!
凭白又多了为数不少的人加盟,高达百尺的摘星阁下早巳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下面的人虽然挥汗如雨,但人流却只多不少。
有几家蛮横的富家公子甚至出动了大批打手家奴,决意要抢到那结缘的绣球,一亲美人的香泽。
风尘仆仆的惠清就是在一片吵到头都要晕了的喧哗声中到达了摘星阁,张大了两只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了半晌,却没发现那小魔星的身影,正气愤地想著那个总爱惹事逗他玩的坏家伙是不是放了他鸽子,在一片更大的喧闹中,周围的人都哄动著拥挤起来,险些把他撞倒!
听到有异物声自头上响起时,惠清纳闷地抬头,只见一件红彤彤的暗器正矢如流星地以雷霆万钧之势、挟带著“呼呼”风声莅临于他的头顶之上,出于直觉地才想举手挡开,突然间肋下一麻,像是有只大蚊子在他的肩井穴上叮了一口,举起的手也无力地垂下,只好眼睁睁地看著那枚似以红绸结成的球状物体就这样不倚不偏地砸到他头上,很有分量的一击把他毫无遮蔽的脑袋敲出了一个大包,不幸被准确命中的惠清在晕过去前的最后意识是——百尺高楼上,一张应该是自己十分熟悉的脸正望著自己,月牙般的眼睛里带著无比开心的笑意。
春天的夜晚,风也无比温柔,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好时光。
杭州城近郊的一所大宅子里,细细的丝竹声夹著阵阵笑语自风中传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在这里举行。
之所以说它是“别开生面”,那是因为据已替人做媒结亲三十多年的刘媒婆说,集她那么多年目睹异闻之大成也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诡异的婚礼——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内,新人便以绝对超人一等的效率办妥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等平常人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办完的婚节手续,随即就马不停蹄地举办了婚礼。
而,更令所有观礼的宾客为之瞠目的是,两位新人也非寻常人物!立于喜堂下的“新郎官竟然是个光头和尚,而且在这场婚宴中从始至终都昏迷不醒,连堂都是让两个壮汉强搀著拜的。
可一旁的新娘子非但不以为意,反而从头到尾都笑得没合拢过嘴——呃,准确的说,是自打她把新郎官砸晕了拾进门后就一直把嘴裂到耳后根。原是让她用来“哭嫁”的手帕,被频频改用以擦拭嘴角边流下的口水。
纵然对新郎新娘的行为与身份腹中有所诽议,可是一听到连皇帝老儿都下过了圣旨,说是姻缘天定,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管大碗喝酒,埋头吃饭。
好不容易拜完了天地,把一对新人送进了洞房,本来还想说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可是看著新娘子已迫不及待地拉起新郎官的手帮自己掀开了红盖头,并色迷迷地朝他靠近的急色像,刘媒婆也只好暗自叹息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识趣地早早退出了洞房。
“怎么还不醒?”
待得媒婆一退出,房中的“新娘子”便赶紧搭上惠清的手试探他的脉搏,在查知他的脉象平稳,只是因为中了自己的“玉蜂针”,又兼被猛砸了一记后才昏睡不醒时松了一口气。
看著在榻上沈睡的容颜,用手沿著那浓密上扬、似乎梦中仍在蹙眉生气的眉峰,划向那因修行而带著一种特殊清儒的脸庞(呃,虽然他一醒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扫过他淡淡的唇线,想起今天自己终于顺利地按计划以绣球招“亲”后,那“新娘子”、惠清口中的小魔星——颜怡玉心中的狂喜便已非笔墨可以形容。回想著当初被迫下山去时,自己一步十回头、此情长依依的情景彷佛还历历在目,可是与他分别一转眼就过了十年!
十年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啊!即便是不想思量,可他的一切都在梦中回旋干遍,无从忘怀。等到他发现自己对那个人的思念已无法用世俗的伦理所禁锢时,便毫不犹豫地用了近一年的时间精心策划了这场看似闹剧的招亲。
“终于得到他了……”
用手轻轻地把沾到惠清脸上飞絮拂开,颜怡玉怀念似的把自己的唇贴向了他的。起初只是轻柔地在那片温暖的唇上辗转著,后来力道逐渐加强,变换了角度让那个仍在晕睡中的人不得不张开嘴吸气的时候,趁隙把舌滑入了他的口中,贪婪地与他的舌尖纠缠嬉戏,久久不愿放开……
惠清就是在一阵前仆后继,让人呼吸艰难的吻中醒过来的,有些迷茫地睁大了眼睛,首先映人眼帘的是顶上刺绣精美的大红幔帐,幔帐外头是一律糊上了红纸、结著红绸的桌、椅、几、案,一双龙风花烛正在供桌上垂泪,墙上刺目的大红双磨点缀出了一派喜庆的气氛。而在这红通通的世界里,比那一片锦绣繁花更为醒目的,是一双弯月般盈著笑意的眼睛。
“你醒了?”
看著他睁得大大的眼睛,尚未吻得尽兴的颜怡玉扬起的嘴角带著一抹未餍足的微笑。
“思。”
“那我们继续……”
轻喃的话语,最后一字的尾音消失在又已黏合在一起的四片唇中。
“唔……”
三秒钟后,勉强从让人头脑发晕的热吻中反应过来的惠清大惊失色地想推开那覆在自己身上的人——从那熟悉感觉中,他终于回想起眼前这个俊逸非凡的男人姓甚名谁了!
除了十年前那个总是黏著自己不放,某天还害自己受不了地去查佛法清规以求逃离他魔掌的小煞星外,还有谁会对一个男人、还是个光头和尚用这种痴迷又爱恋的眼神啊!
“颜、恰、玉!”
那浑小于!一见面就暗算他,还乘人不备的时候大吃自己的乾豆腐:一把推开那个仍吻得缠绵悱恻、如火如茶的颜怡玉,惠清直像被火烧了屁股似地跳了起来,牵动了额头上的肿处又觉得一阵晕眩,颜怡玉赶紧扶住了他,一边半跪到床沿噘起了嘴帮他吹著,一边念念有辞地叨叨道。
“亲亲乖乖,痛痛飞走了……”
“你居然敢用铁球暗算我!”
痛定思痛,回想起下午的意外事故,愤怒的惠清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指控道。
“那是绣球!十一呃,虽然为了加强命中率往里面裹了铅——很委屈地纠正著惠清的话,颜怡玉有些心虚地看著惠清头上肿起的包包,赶紧更卖力地帮他吹揉著。
“我才不管你用的是什么东西!我来是要告诉你,以后不许再写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不然我先揍你一顿再跟你绝交!好了,我要说的话完了,现在我就回山上去。”
竹筒倒豆般地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完——虽然现在他就想揍他一顿,可师傅说,不能老是妄动瞠念,阿弥陀佛——感觉他往自己头上敷了一些药膏,伤肿处不再灼痛后,惠清跳下床来就想往外走。
“你还要回去哪里?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
思,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虽然容易生气但从来都只常做口头上的威胁……赶紧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颜怡玉顺势又想偷吻。
“胡说什么啊!这里是什么地方?”
躲过了那还想再伸过来的嘴,惠清顺手赏了他一个爆栗,有些奇怪地打量著这问处处结红挂彩的屋子。
“洞房!”
“啊?”
“这里是我和你的洞房啊!我们今天成亲了!”
不死心地把脖子再伸长寸许,脸卡在惠清的两手之间、几有变形之虞的颜怡玉含含糊糊地答道。
“什么?你在发烧说胡话?”
被吓了一跳,惠清看著颜怡玉不像是在说假的表情,怔在当地动弹不得。
“没错啊,我们可是奉旨成婚,又是上天做的媒,谁都不能拆散我们的!亲亲,以后我会好好待你!”
一提起他潜入蜀中唐门苦练了近一年的暗器功夫才促成的这段姻缘,颜怡玉笑得月牙般的眼睛成了快看不到的弯月线。
“奉旨成婚?上天做媒?你到底干了什么?”
大感不妙地看著颜怡玉危险的笑容,惠清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心里提醒自己别又中了这古灵精怪的小鬼头的计,也许他只是在逗人玩而已,两个男人怎么可能成亲?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他可不记得有哪条律法有说过这种事!可是……一遇上这个小魔星,好像有很多不可能的事都会恶梦成真!
“是真的啊!你看,圣旨都在这儿,过几天我会亲自陪你上少林去向一静大师解释清楚,也可以当作三朝回门。”
从怀里抖出一卷黄轴,颜怡玉得意洋洋地在惠清面前展开,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昔太后缠绵病榻,群医束手无策。朕为人子,孝心难尽,心中常戚成。今有神医颜怡玉,拨冗为太后除疾,未取分文,亦不愿在朝为官。朕感其医德仁心,特准其奏请绣球招亲之举,上天为证,朕做红媒,所选之人无论僧、俗、遭、寡,皆应成此天缘,以报效尤。
钦此”
抑扬顿挫地念完了那盖著朱红宝印的卷轴,颜怡玉涎著脸向呆住的惠清靠了过去,搂著他的脖子撒娇道。
“亲亲,你也很高兴吧。我们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噘起了嘴闭上眼睛的颜怡玉满心欢喜地想等著惠清惊闻情定后的深情一吻,结果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骗……骗人的……”
脸色发青地把那张卷黄锦看了再看,眼角再瞥到被高奉于堂上、今天下午那个肇事的暗器——一个在边角上缀著御赐黄锦的绣球,惠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辈子就这样被卖掉了。
他……他只是在某个早上起床时接到了一封信,愤然下山也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那个怙恶不俊的小魔头而已,这样的后果根本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亲亲,你不要高兴得发抖嘛!”
从背后抱住了惠清微微打抖的身于,颜怡玉、在惠清几乎想撕毁圣旨时赶紧把它抢了回来。
“放……放手!”
查觉到贴在身后的身子已非记忆中那小小软软的身躯,而是一个跟自己一样壮硕的青年男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害怕感觉而导致怒火更为狂飙的惠清挣开了他的手就想先从这里逃出去。
“亲亲……别逃,等我们生米煮成了熟饭,你要上哪我都听你的……”
不死心继续黏上来的颜怡玉一个不留心,反被惠清一把甩到了墙角。
“什……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啊?”
恨恨地呸了一口,拔腿想走的惠清看到颜怡玉被自己甩出去之后便一动不动地趴在墙角:心下又有些担心起来。站在门口仔细地观察了他半晌,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一走了之——刚刚自己一急之下用了十成的力,而颜怡玉待在少林时只学过一些小巧的工夫,虽然现在他比先前而言自是粗壮了不少,可也还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估计力气再大也有限!
会不会真的伤到他了?
小心地朝趴在地上、双目紧闭的那个人靠近,唤道。
“喂,颜怡玉,你怎么样了?”
“……”
“你没事吧?”
正担心地想把他扶起来时,地上本来不能动的颜怡玉突然把手一扬,一股带著淡淡的馨香的粉末直扑上口鼻,惠清立刻就软在了当场。
“你…”
尘异明白自己又中了这小鬼的计,不知道被他下了什么药才会功力全失,惠清大睁著两只眼睛、眼里快要冒出火来,但却动弹不得。
“我就知道亲亲最疼我,不会这样子丢下我不管的!”
反手抱住了惠清快要倒下去的身躯,颜怡玉笑得就像即将偷腥得逞的小猫,横抱起他跨上了那龙风呈样的大床,一手就去解他侩袍上的系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