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上 殊途
左靜言從未料及,會因為愛上了身為皇子的軒轅鳳辰而惹來殺身之禍。
還累得自己的幼子與他被人埋在亂葬崗上,死無其所,陰魂不散。
而且下手的,竟是那口口聲聲說愛著自己的他。
是該怨他,是該恨他,更是該化為厲鬼詛咒他。
但為什麼自己得知他病了時,卻又忍不住的擔心……
只為避免世俗閑言的軒轅鳳辰,不得已親手殺了左靜言。
可在下手之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愛得這麼深。
就算他死了,那溫柔包容的眼神及身影仍是無時無刻入夢。
他愛他,好愛好愛……
如果自己也死了變成鬼,左靜言會不會仍用著那溫柔的眼,看著他……
楔子
明月夜,短松崗。
朔風吹過,松梢上的雪花撲簌簌往下悼,冰棱相擊,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裏奏出輕靈的樂聲。
王小二眼巴巴地盯著身邊的那個新添的土包,心想這位今天下午入住的「芳鄰」會不會與他個性相契,能夠在地做一雙連理枝。
其實王小二會這麼想也是沒辦法的事。
誰叫他家窮嘛!
想讓家裏再伐個女子來與他成冥婚是不可能的了,眼見著他在生時一個人孤獨終老也就罷了,做鬼做了這麼多年了娶媳婦的夙願還未了,怨念快趕上自家在生的小弟王老五了,當然盼望天下掉下大餡餅,近水樓臺先得月。
「我說,小二,你就別指望了!你沒見今天送她上來的那些個人,兩個大男人抬一副薄木棺材都抬得彎腰駝背的,就算是個母的,說不定是頭豬呢?」
隔壁斜前方再過去五米左右的位置上,老鄰居阿吊不屑地這樣說道。
為了表達自己的不屑,他還特地伸了伸一尺來長的舌頭,以示強調。
「我警告你阿吊,做出這副鬼樣子嚇到人家不敢出來的話,我就跟你沒完!」
為了老婆,拼了!
王小二捋了捋袖子,露出自己細柴一樣的手臂,齜著牙以示威脅。
「切,餓死鬼也想學人做拼命三郎,你弟今天下午燒的香有送足夠哦?」
阿吊--五十年前在生死簿上報到現在依然沒找到替身的某只吊死鬼,繼續吐著他那紅紅的舌頭,表達自己的強烈蔑視。
「嗚哇--!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好怕怕!」
就在這兩個老鄰居幾欲為新鄰反目,各自做出最可怕的鬼相之際,天外飛來的洪亮哭聲差點沒讓阿吊咬著了自己的舌頭,王小二更是一個屁股墩子就坐到雪地上了。
暫時停止鬥牛的兩隻老鬼愕然回過頭去,今天下午在這小小亂墳崗上新添的那個土包子上,一抹淡淡的白氣冒了出來--這是新死的鬼開始顯形的徵兆,而且新鬼還不懂術法變化之前,顯形多半是以自己剛死的形態出現,讓人一見而知他的死因--那白氣只比人受凍時呵出來的白霧濃-點,漸漸聚形,出現了一個個頭頂多到王小二大腿,四肢肥短,臉孔圓圓、鼻孔圓圓、眼睛圓圓的小圓球兒,白白胖胖的樣子,蠻可愛的,就是臉被雪地映得有點青,如果撇開他青中帶膩的臉色不談,這小鬼--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小鬼,要是在人間,應該算是人見人愛的小胖娃兒,每個人見到他那白嫩的小臉都想上前捏一把。
「哈,小二,你賺到了,人家這裏頭埋的可是一人一小,還買一送一咧,也省得你這夭壽樣的沒有傳後人。」就餓死鬼這種營養不良的排骨身形,說不定還留不下種咧!
阿吊幸災樂禍地取笑王小二之前的春心蕩漾。
「呃......這個......」
王小二也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如果這位芳鄰已經是孩子他媽了,撇開她現世有老公是不是還能和自己做一對鬼夫妻的問題不談,萬一芳鄰的年紀要是個三、四十歲老蚌生珠類型的那可怎麼辦?
雖然說算上他死去的日子,今年他的冥壽怎麼說也有四十了,但畢竟從外表到內心還是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夥子啊!他個要娶個鬼老太婆當老婆!
王小二悄悄地退步,躲到阿吊身後,祈禱剛剛那只新鬼忙著適應身分,沒聽到自己之前的叫囂。
「小元乖不哭,阿爹在這裏。」
輕柔的聲言安撫過那哭得著實吵耳的小鬼過後,另一抹淡青色的白氣相繼冒出墳頭,看上去是一張年輕的,清清秀秀的臉,黑亮的長髮還濡濕著,臉上同那小鬼一樣白中帶青的顏色,再往下......平的,濕淋淋的青袍衣襟裹著他扁扁平平的瘦弱身軀,叫人想產生一絲遐想的空間都無。
「是掉到水裏凍死的。」
阿吊偷偷跟老鄰居確認「新來的」那個的死因。
「還好不是溺死時,不然以後就要跟你搶讓替身是上吊還是投河了。」
王小二心不在焉的回道,心裏哀悼自己還沒來得及產生就已經徹底宣告消亡的戀情。
竟然是個男人......男人......
對了,到底是誰制定的這替死鬼制度啊?凡上吊或是投河的,必得找到替死之人,才能轉世投胎。
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估計在還沒來得及溺死之前,已經叫冰寒的水溫奪去了性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兩位兄台有禮,敢問這裏是什麼地方?」
似乎是有點茫然地回想自己的處境,那個青年把圓滾滾的哭聲炸彈安撫好後看向這邊,大概還沒想清楚自己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喔,你這話問我就對了!這裏是陰世的殷洪鎮鬼元村西松裏,你已經死了被埋在這邊所以才會在這裏出現,另外我們這裏的裏長是我,這裏人口簡單,我,王小二,還有一個愛喝酒的老鬼......啊,他現在不在,八成是又去紫雲觀找那邊的道長喝酒了。另外還有就是前天剛剛被遷出去常常會回來探探老朋友的白秀才,就差不多是這麼多人吧。」
阿吊立刻鼓動自己的如簧巧舌--沒辦法,他舌頭最長嘛,向新來的介紹這裏的情況,順便擺明自己的老大身分。
卻不想,那青年聞言臉色大變,黯然了半晌,在王小二與阿吊以為他打算再次尋死以逃避現實之際,他終於籲出了一口長長的氣,仰望著兩斜的明月,喃喃道:「卻不料結局會是如此!唉,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鳳辰,我不怨你,可是你怎麼忍心連小元都害了,下此毒手?」
「......他到底說的是什麼?」
王小二在阿吊背後捅了捅他的背脊,沒辦法啦,他家窮,沒錢上學是自然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如果白秀才還在,也許跟他比較有共同語言。」
看這青年斯斯文文,人長得秀氣,說話也文縐縐的,八成是個讀書人。阿吊看看他再看看緊巴在他身上,只露出兩隻眼睛的小胖墩兒,不由得洩氣了。
又是一個窮酸的,唉,以後想指望著從他那邊分享香火看來是不可能了。
只盼他們兩個被鬼鬼祟祟埋在一個棺材裏,還算是來路得正的死鬼,不然連給他們上個香的人都沒,以後豈不是要從他這裏搶食?
還帶著個小的,紫雲觀那邊的救濟越來越顯得僧多粥少了......
唉,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鬼途茫茫啊!
第一章
「這裏是什麼地方?」
「我為什麼會到了這裏?」
這基本上是每一個人......呃,一隻鬼最初發現自己以另一種物質形式存在時,必會一搓三折、再三吟詠的橋段。
可是這只新鬼不然。
很多時候,他只是茫然地坐著發呆,茫然地坐著思考,茫然地......給周圍所有人......呃,鬼帶來茫然。
除了偶爾在他嘴裏聽到反復念叨的「鳳辰」之外,這新鬼對身周的事毫無瞭解的意願,為人也意外的沉默。
「喂,『鳳辰』是不是你生前的債主?還是欠了你很多錢?要不,是你情人?老婆?相好的?」
王小二首先茫然的是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地湊過來,他這種大齡未婚青年對八卦緋聞可是最喜歡聽了。可是那新鬼卻像是見了鬼一樣,又像是心事被人道破,反而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不開口了。
「切,不說就不說,鳳辰,聽起來就像個紅姑的名字,八成是你相好的你又沒錢嫖她......」
沒好氣地這樣嘀咕著,卻被那新鬼用一種很惶然的目光看過來,然後,極清亮的聲音低低地說:「你別這樣亂叫他的名諱......是要殺頭的。」
那新鬼倒有一把很好聽的嗓音,低低的,清亮卻柔和,就像清泉流過山澗,叫人情不自禁會想聽他說話。
「哼,你叫得,我叫不得?」
不過看看這個說「要被殺頭的」也的確真的死了,多少還是有點毛毛的,不知道這個鳳辰是什麼大人物!算了,不提就不提,很多人無心得咎就是因為嘴賤。他王小二是最明白這一點的,也最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啦--不過,著當然不代表他對這新鬼的好奇會有所收斂。
「你叫什麼名字?原來是幹什麼的啊?」
「......」
這次那只新鬼又沉默了好一陣子,在他以為那個人又陷入失心瘋般地去念『鳳辰』名字的魔障而不理他之後,卻聽到那新鬼低低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左靜言。我原來是......教書的先生。」
不知道為什麼,提起「教書先生」這個身分時,他好像非常羞赧的樣子,然後,就又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呆呆出神不說話了。
「呃,他都已經來這裏一天了,怎麼還不見黑白無常過來?」
被冷落的王小二不樂意了,就算是見了鬼又怎麼樣嘛,現在他自己也是鬼啊:鬼跟鬼有什麼好見外的?
更別提他還帶了只胖嘟嘟的鬼寶寶來。那小鬼一餓就哭,已經搶了他好多香火食糧。真難得他家小弟昨天下午才過來一趟,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一頓大餐捨不得吃,存起來慢慢省著,結果全填進了那小鬼圓鼓鼓的肚子。
要不是他好歹也癡長二十年--他死也下要把冥壽那二十年也加上去,不好意思在眾「鬼」目睽睽下和-個只知道餓了就哭著要吃的小鬼頭打架......
為什麼他是餓死鬼而不是飽死鬼!?
王小二恨恨地望著那個已經不那麼怕生了,甚至敢抓著阿吊的長舌頭蕩秋千的小鬼,悄悄比了比他過分肥胖的肉胳膊和自己麻稈一樣的手臂--那小鬼生前吃得一定很好!所以才白白胖胖,手臂都是一節節蓮藕似的,肥嫩嫩的讓他想起供桌上的乳豬......吸,口水要流下來了。
「你又想吃我!壞壞!」
奶聲奶氣的指控,是那個小鬼已經透過他半透明的形體看出了他腦子裏浮現出食物內容,秋千也不玩了,怕怕地往他那自稱是教書先生的爹爹懷裏縮了縮,卻又露出一雙精靈的大眼睛偷偷向外看。
面對死亡,小孩子的想法可沒有大人這麼恐懼,他只是覺得自己被冷得受不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之後,再醒過來,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看到兩個陌生的、怪模怪樣的叔叔。一開始他還有點害怕,可是後來發現這兩個叔叔都只是看起來兇惡而已,那個瘦瘦的,臉色蠟黃的叔叔一聽到他哭就會頭痛,然後一邊歎著氣一邊用他那麻稈一樣的手把白白的、有淡淡香氣的東西往他嘴裏填,而另一個舌頭長長的叔叔就更不可怕了。小鬼發現他把長舌頭收起來之後,其實整個人長得還蠻好看的,甚至比自己的爹爹還好看上幾分。
不過相同的是他們都沒有腿,坐在雪拱起的小土包上,也好像飄浮在空中一樣,而且隨著天空亮度的增加,形體更加淡薄,簡直快成透明的了。
「小二你別嚇他了!小元這麼可愛......小孩子就是要吃得胖胖的才好玩。」這麼說著的阿吊又伸出祿山之爪去捏人家肥嘟嘟肉寶寶的胖臉頰,真難得小孩子胖還這麼好看的,玉雪團子似的,柔軟又有彈性的手感真叫人愛不釋手。再看一眼眼中快冒出火來的餓死鬼,對比之下還真是南北兩極的差距。
不過話說回來,這兩隻新鬼一直被沒勾魂使帶走,不由得讓他沉了心。
按冥府的慣例,如是壽數到了盡頭,那麼你不來找鬼,鬼也會去找你,所謂「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具體執行這項任務的鬼差就是黑白無常。但如果人是枉死,未盡壽而夭折的,則要看他對生的留戀,或是說對人世的怨恨有多深了。
如果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的枉死鬼,多半是守在自己的屍體旁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形體腫脹、腐 化、出水、變形,如果因為太過巨大的打擊而不能再依附於自己的朽骨之上的話,就會變成飄蕩天地間的一縷孤魂,直到真正壽數盡頭的那天,才能被鬼府收容。還有就是像餓死鬼這樣,多年夙願未了--還真是少見有把「娶老婆」當成畢生志願,並因此含恨到二十幾年不能轉化,獲得解脫去轉世投胎的......
再有,就是像他這種,因為自行了斷生命而投環、或是投河的人了。上天要叫他們把死的罪孽轉移到下一個人身上才能化解,也就是所謂的找替身,替死鬼。如果沒能做到這一條,消不去生死簿上的自殺記錄,他是永遠都不可能超脫孽障獲得轉世。而就算找了替死鬼轉世,他也勢必要在下一世背負上害死人的罪責,接受天罰,終其一生都受盡苦楚。
「再說他胖我就吃了他!」
可憐他王小二從小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細瘦的胳膊和排骨的身形一向是他的招牌。看到這個小鬼......這個小鬼......嗚,讓他想起隔壁阿毛的幸福了。家境相對較好的阿毛娘也是個壯碩的婦人,居然可以讓兒子吃奶吃到三歲,小時候他就咬著手指頭看阿毛一臉幸福地把嘴湊上娘親那雪白的奶子上,隨著他一吸一吮,那雪白粉嫩的乳房也一顫一顫的,那是他對女人最早的記憶。
關於這點,阿吊唾棄至極的說辭是:「靠,光從這一點看,你小子從小就是個色中餓鬼,根本不可能有修成飽死鬼的一天!而且,三歲的小孩子應該沒有記憶吧!?」
也正是由於從小就吃不飽,他對「胖」、「肉」、「吃」這幾個敏感關鍵字產生了極度仇視的條件反射。
「你快點消去你的怨念投個好胎吧!我都死了五十年了,多少也認識些鬼差,可以幫你一把。」
看著王小二憤怒,蛻化、變形,變成只剩一張大嘴張口欲擇人而噬的餓死鬼形象,阿吊搶先一步把肥嘟嘟的小鬼擋在身後,淡淡地說道。
「你以為我不投胎是為什麼啊?你都已經死了五十年了,還忍不下心、下得了手去找替死鬼,我不和你吵嘴你這日子怎麼過?」
王小二憤怒,沒事男人長這麼漂亮幹嘛!?當初還以為阿吊是女人,剛死的峙候還努力地去獻殷勤,把自己僅有的一口香火都要給他先享受什麼的。後來徹底認清了這只死鬼的本質後還被他取笑了整整十年!
更何況,一般來說,不都是女人受不了婆婆的虐待自行投環上吊的麼?他一個大男人學別人女人當什麼吊死鬼!說出去都不嫌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