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夫》上——by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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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一片頌歌中也還記得正事,他得先用天眼看看纏著五皇子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然後才好定如何驅除--是個只想找替身的,他天眼看得到跟人家有商有量,求他放過五皇子便罷;是個頑劣的,哼哼,等他道爺回去研究過術法書,擺下天門陣祭起法器強行驅除......最最最不濟,把那東西收到葫蘆裏去,讓阿吊他們解決就是了!
牛青雲全身輕飄飄地在幻想自己以後就能住在這美輪美奐的皇宮,美人們見到都叫他一聲「牛天師」,啊啊,多麼美好的未來!
「牛天師,請隨哀家來。」
見他這麼迫不及待,太后也不再多說廢話。心道這道士雖然看起來奇醜,不過還真如他自己所說的古道熱腸,竟是比自己還急著去為兒子消災解難:心下歡喜,也不再多言,直接起身把他往佈置成佛堂的寢宮引。
繞過揚著玉色紗縵的隔屏,裏面漢白玉徹就的地面顯得莊嚴聖潔,小小但精緻的佛龕上敬的是玉觀音,蒲團旁邊一張軟榻上,有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年躺在那雲絮堆也似的被褥上,披散的發從枕上流泄而下,拖到了地上,小臉在一彎流水般的發中,似一團軟玉般明淨,清俊得太過秀氣的五官,淡到幾不見血色的唇緊抿,眼窩有著濃重的黑影,雙眼微睜著,可是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這麼多人進來,他動也不動,神情呆滯得只比死人多一口氣。
「五皇子今天好些了沒有?」
坐到榻邊接過旁邊一小宮女手中的玉碗,太后憐愛地用絲巾拭去他嘴角流下的涎液,也只有在帝王家才可如此,千年人麥熬的湯汁不計工本地做出來,吊著保命,每隔一個時辰就有一個宮人端著新熬出來的蓼湯喂五皇子進食,這樣的強迫性餵食,一天也不知道他多少有喝進了幾滴,倒是浪費了絕大部分。
「今天奴婢幫五皇子淨過身,翻身五次,巳時略有些發熱,換過一次衣服。」
不敢直接回答看上去就和平常沒什麼區別的五皇子到底好或是不好,太后身邊最信得過的貼身宮女只敢把皇子今日情形告之。
「道長,您看......」
唉,這樣下去怎麼好?她心肝寶貝的辰兒,活潑調皮的皇兒,整個人就這樣癡癡傻傻,問他什麼也不說也還罷了,就怕他瘋起來又想去投湖......一個不慎真的弄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話,情何以堪啊!
太后抬眼看向已經朝這邊瞧傻了的牛青雲,已經沒有心情去見怪他鄉野之人不懂規炬了。[出品]
「稟太后,依貧道看,五皇子身周並無邪物纏附。」
先是被那少年過分端麗的面容懾到,這一忽兒才回過神來的牛青雲仔細地、上上下下地看清楚了,猶豫了半晌,一咬牙,還是說了實話。
他這話一說出口,人人瞼上變色,把他誇得飛上天的習侍郎更是差點沒一個屁股墩子坐地上了。倒是隨太后而來一直沒說話的國師宣了一聲佛號,不知怎麼,臉色反而緩和下來,向太后一禮進言道:「太后,此道友果然高明!」
國師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是一向嚴肅,甚少誇人,他又深得太后信任,這一開口,竟然承認了什麼也看不出來的牛青雲的能力,所有人雖然都有些將信將疑,但既然親眼見證過神通的國師都開口了,那就一定是沒錯的。
「那他為何昏潰至今!」
太后鳳目一掃,無比銳利的視線直盯著給了她希望又複讓她失望的牛青雲,散發出駭人的氣勢,已全然不像适才那個因為愛子而情傷悲慟的慈母,現在的她,是一頭母獅、為了護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因為一時口誤而被立斃階前的慘案在這華美卻又威懾逼人的皇宮發生,也不過等閒事爾。
「這......請太后先息怒,讓貧道給他看一看面相,批一批流年。」
道學中,最基礎也最深奧的並非術法,而是批相算卦。
當年伏羲六十四卦得以流傳,就是道家老祖的繼承和發展。其後再衍生出來的扶乩問卜、捉鬼降妖倒是其次。不過因為後兩者有立見成效的功用,所以在一般愚夫愚婦心目中,這兩樣才是最高明的。
牛青雲心下戰兢--冤啊,青天在上!他都已經做好三種打算以顯示牛天師除魔衛道的高深了,可是卻萬萬沒有想過,這五皇子病得不明不白,而且他幻想中的假想敵居然不存在啊啊啊!
唉,又不敢說謊,天眼之下,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傳說中因為被五皇子所殺而纏繞在他身邊的那個怨鬼根本就沒出現過,什麼厲鬼、怨鬼、冤鬼他根本都沒看到,這從何驅起啊!?
也許只是五皇子流年不利,或者是命中帶劫呢?
對相面之術還算頗有研究的牛青雲定了定心,施禮讓過太后,一邊拿起五皇子垂軟搭在榻邊的右手,先從手相看起。
那一看就知道沒幹過什麼粗活的手纖長秀氣,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完美。指腹上有小小的幾個小繭,是因修習劍術所至,玉色的掌心裏,縱橫分明的紋路似乎也說明了小皇於是個對任何事都講究絕對的人,更奇怪的是,他的天、地、人居然三線同源,主情感之「天」紋下垂,與主智之「人」紋、和「地」紋連接在一起,天紋壓於人紋之上,註定了其人會在感情與理智間混淆不清,因而做出傻事,以致情感之間麻煩事很多,事後又追悔下已......不過看小皇子也沒到這年齡吧,情感一事,可提醒他今後注意。
主代表命的地紋,在起點到四分之一的地方有一橫紋,命中一劫,應是正應此時,橫紋下的主命線若斷若繼,懸如遊絲,實難決斷。
牛青雲看過了右手後,皺著眉又去看他的主先天的左手,這邊倒是非常正常,「川」字型的三線縱貫中宮,主富主貴,合他當世皇子身分,雖然其人會有自信心過強、輕率、武斷等與生俱來的脾氣,可他貴為皇子,這點小問題倒是無足輕重了。
十指之中,竟然全是渦紋而無一流紋,昭顯其工人過於自信、脾氣倔強、獨立心強,一生運氣的變化極大,如平常不注意修養及自我約束,會招橫禍。
看完了手俊再相面,那秀美無比的臉龐此時憔悴黯淡,印堂晦澀,流年大大不利,可是這顴上桃花、眉尖豎起卻又代表什麼?小皇子紅鸞星未動,不應已有情催意動的媾合之舉,破了童元之身啊......等等,許就是他紅鸞將動未動,無人替他擋此劫才命線無以為繼的吧?
真是奇陸,手相上明明看得很清楚,而且小皇子當是孤星逐月的命格,可是面相......到底是應承了哪里的桃花啊?為保命計,還是回去查過書才比較好。
不過看這小皇子如此俊秀,此刻雖然憔悴無比,但想像他面色紅潤光潔,微微一笑眼波流轉的樣子,無端惹來女子傾心愛慕也是很正常的事啊!說不定皇族之人對這檔子事也特別早熟,還聽說過未婚就先給皇子安排幾個年紀較大的宮女教習床笫之事,也難怪他小小年紀就已破了童身。
「太后,貧道乞一日之限,想出破解小皇子流年之劫的辦法。」
實在想不出來就最好趁夜溜之大吉......牛青雲心想能拖就拖,實在沒辦法這天師他也別當了,早早腳底抹油開溜便是。雖然說是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他是方外之人嘛,方外之地不屬人間。
「准你一日,來人,收拾冷芳園,讓道長安歇!」
他聰明太后也不笨,今晚是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們這一行人出宮。直接吩咐了宮人備下一個幽靜的偏殿,供他尋找解厄之方,同時也示威性地叫了一隊刀斧手守立在外,客客氣氣把他們師徒,甚至連叫苦不迭的習侍郎也一同「請」過去了。
「道長,您可千萬要想出個破解的方兒來呀!我家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可憐我還未見親兒的面......」
「匡當」門一關上,習侍郎可就先發威了,哭喪、哀兵政策,都給他用上了。
怎麼會連牛道長看的都和國師的差不多呢?國師對五皇子的事,天天念咒祈神灑聖水,一個月都沒見啥起效,他還指望牛青雲一到就把國師比下去,從此帶著他也青雲直上呢!
說起來雖然不該,也忍不住要抱怨那小皇子,好好兒的,這麼大福氣的人間富貴你不享,尋死覓活的是為什麼啊!?照他說啊,天底下過得最好的人就是這小皇子了不是嗎?又不用像皇上那樣憂國憂民,勞心勞力,太后和掌兵權的二皇子都把他寵到天上去了,要什麼有什麼,這神仙都比不過的日子,他怎麼就不好好地過下去呢?
「果然,我就知道,一次性看到我一輩子都不可能看到的黃金,就是把我一輩子都用完在這裏了。」
清楚悲憤地看看那門上的金鎖,再看看還不死心想在房子裏找牆縫老鼠洞的師傅,想死的心都有了。
「得了得了,別吵著我師傅,師傅一定會有辦法的!」
明白嘴裏塞著好吃的點心,仍在幻想著天天在這裏吃點心的美景,完全不會注意到這邊幾個人都很慘澹的面色。
「......明白,為師一生最驕傲的事,就是有你這麼個弟 子啊!」
在眾叛親離中,得到信任支持一票的牛青雲感激涕零。
「對了,阿吊、阿吊他們還在這裏,五鬼遁術應該能用!」
驀地想起葫蘆裏還有幾個「非人類」的好朋友,牛青雲趕緊解下腰間葫蘆,拔開塞子口朝下拚命搖晃。
「道長,您這是......鬼呀!」
不明所以的習侍郎湊過來,卻被葫蘆口噴出一股森然冷氣之後,幾條隱隱綽綽的人影就在那陣輕煙白霧中現形的出場方式嚇到,不過屁滾尿流的嚎哭只響了半聲,就被阿吊以一隻鞋底的封 殺暈倒作罷。
「臭牛鼻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這麼把我搖出來!」
他剛剛差點給他搖暈掉!生前就最怕坐搖搖晃晃的馬車了,死後還保持著這種畏懼也是應該的嘛。
阿吊下一個對付的物件,就是已經抱上自己大腿的某道人。
「阿吊,快想辦法把我們帶出這裏啊!」
被鞋底踩到臉變形還堅決、堅定地抱著他的腿不放,牛青雲也想能像這幾隻鬼一樣「咻」一聲就逃出生天......
「靠,這鬼地方的爛氣場,上面有什麼東西擋著我......左靜言,這東西又是什麼?要怎麼破?」
阿吊罵歸罵,可是卻還是得無可奈何照他的話去做的,畢竟他身上的葫蘆裏還有他們幾隻鬼的屍骨,雖然說牛鼻子老道是虛榮心重,可也還罪不至死啊。
但......沒想到的卻是他才要飛起來繞過外面的守衛偷偷開門,這屋子的上方卻有一種很奇怪的力量壓抑著他的鬼氣,沉重得他飛不到離地三尺高的空中。
八成又是那什麼瑞獸護靈搞的鬼!說起來這種事的破解就要問遍閱群書的左靜言了,他死後連茅山術也翻過了一遍,那小子根本就是個學習狂來的,有搞不清楚的事問他一準知道,正是他所謂的「為人師者,當傳道、授業、解惑者也!」的現身說法。
阿吊回頭,猛然才發現現場不見了左靜言父子的人......呃,鬼影!
門,可疑地開了一線,外面的警衛不知道為什麼都在睡,顯然是他給他們留下的出路。
他是怎麼出去的?
出去又想幹什麼!?
望著偏殿不遠處高高的宮牆,阿吊無暇多想。
第六章
仗著有靈物護體,左靜言以飛星為禦,走八卦位,悄悄地遁了身形,在偌大的宮廷裏穿梭遊走。
他死後因為太過無聊,軒轅鳳辰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再三回想,這宮中的佈局擺設對他來說竟是如在腦海中畫有地圖似的,走得自是無比輕鬆。
一忽兒就回到了适才牛青雲被架出來的寢殿,軒轅鳳辰被安置的地方。阿吊他們無心自然不會注意,可他在感覺到了那個人,那個人的氣息就近在咫尺的時候,心潮起伏,氣血翻湧不能自己。用心記下這裏的方位,對他這種聰明過人的人來說,不過小事罷了。
有耐心地等到最後一個宮人都已經坐在階邊盹去,左靜言悄悄靠近那張軟榻,靜靜地佇立榻前看著自己從熟悉變得陌生的那張臉--消瘦的形容,呆滯的神態,如是在以前,必是叫他心生憐愛,千方百計地想辦法哄他開心,哄他吃藥,細心照顧直到他變得好轉。
而現在......舉起來看著自己浮現出冷霜的手,醜陋而乾枯的鬼爪,卻是拜他所賜。還有小元......可憐的孩子,根本還沒開始他的人生就已經被無情地結東掉了。
左靜言就這樣站在榻邊沉默地凝視著軒轅鳳辰的面容,內心天人交戰。
在他死後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裏,這面容曾常常在夢境裏反復浮起,有時是天真浪漫地微笑著,有時卻又陰狠森冷。但漸漸,隨著他的身體越來越冷,微笑的面容終被陰狠所取代,記憶裏一想起他,就帶來驚灼的疼痛。
為什麼還不能忘記他?
為什麼還要想他?
就算是痛,可是那思想卻仍無法控制。
每天想起他一百遍,就要痛一百遍,可是這思想仍無法停止。
忘記,才是解脫,放下的是佛,執著的是鬼。
每天都在這樣的痛苦中煎熬著,生前再溫文的心性也折磨殆盡。一切的一切,起源都在眼前這人身上。
他葬送了他的理想,葬送了他的才華......直至,葬送了他的生命。
甚至於,在他死後以為一切都要撤開手時,他也沒放過他。符咒、畫像尋屍,他不是一直在找他麼?那就到陰間來找他吧!
像是被魘住了,面罩白霜的厲鬼伸出手去,緩慢卻堅定地,忽然狠狠掐住了沉睡中的軒轅鳳辰的脖頸,用力、再用力......
痛苦地在淺眠中驚醒,軒轅鳳辰睜開的眼起初仍是茫然一片找不到焦距,隨著漸漸窒息的難受,本能的防範使得他渙散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清明銳利。
清明銳利的視線中,看到了緊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個人,瞬間閃過的是驚喜,可是隨著氣息的漸漸微弱,想開口卻被扼緊了喉嚨,漸漸因此而冒出的驚詫和憤怒膨脹起來,死的恐懼緊緊地攥住了他的心臟,雖然在時瘋時好的情況下他想過死,但死亡,從來沒有這麼清楚、這麼明晰地逼得他這麼近過。
「左......」
發不出聲音的唇張開著,勉力拼出呼喊他的口形,雙腳胡亂踢蹬,卻發現踢向的人冰冷而不為所動,那一雙冰冷的鬼爪依舊無情地越扼越緊,就快截斷他喉管裏最後一絲氣息。
「靜言救我......」
想咳嗽,想叫喊,可是卻不被允許。
無聲地拼出這樣的唇形,他下意識地向平日裏最寵愛自己的那個人求助,卻在發出求助的這一瞬間想起,現在給自己帶來窒息痛苦的,卻也正是他。
軒轅鳳辰萎靡著,漸漸失去了力氣,只是大張著眼睛死死地盯著變成索命厲鬼的左靜言,然後,不再掙扎地慢慢閉上了,安靜地等待死亡那一刻的來臨。
「......」
看著軒轅鳳辰在自己的手下痛苦地蜷縮起身體,看著他的神情從驚喜轉成憤怒到哀憐到現在變成了漸漸無助而認命,重見他卻成了陰陽相隔,那一刻起的種種思緒紛至遝來,左靜言只覺得自己的手在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