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夫》上——by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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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照你這麼說,這宮裏的哪個主子不是手下有人命的?王叔謀反那陣子皇上和二皇子他們還殺了這麼多,怎麼沒聽說過見鬼?」
「那個男人......是小皇子的情人喔!所以小皇子才會被他的鬼魂纏上的。」
「不會吧?兩個男人在一起?好噁心喔!」
曖昧不明的低笑自宮人中響起,軒轅鳳翔怒火中燒地一腳踹開門走了進去。俊美的側臉映著門外銀白的月光,勾出的廓輪近乎魔神般美麗而不祥。
「二......二皇子!」
輪到今晚值夜,坐在偏殿小茶爐前看守茶水的兩個宮女哪想到會有人半夜到這種地方來,而且還偏偏是最讓人畏懼的二皇子!
面無人色的宮女磕頭如搗蒜。
可仍無法贏得心如鐵石的軒轅鳳翔的憐惜。
「主人有何吩咐?」
跟隨在他身邊的影衛在聽到這邊的異動時就已經飛快從暗處現身,躬身等待主人下命。
「割掉她們的舌頭,重重杖責四十,以示大不敬的懲戒。」
面無表情的軒轅鳳翔冷冷下命。
影衛應一聲,拉起抖索得快要連跪都跪不住的宮娥,看到的是兩張綺年玉貌的臉龐。不由得心下低低歎息一聲,但也不敢違逆主人的命令--這兩名女子是活不過今晚的了。
割舌已是難以忍受的重創,再重責四十,身強力壯的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這兩名少女雖然是宮人,但卻比一般女子還嬌怯。
軒轅鳳翔餘怒未熄地坐在偏殿,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含糊慘呼和棍棒打在皮肉上的悶響。
不私下處死,而是先割舌讓她們公開受刑,就是要殺雞給猴看。
這些宮人也忒大膽了!不樹個榜樣叫人看看亂嚼舌頭的下場,長此以往那還了得!?
當初就知道五弟的行為會給他招來難言的災禍,卻沒想到連這麼地位低下的宮人都敢在背地裏嘲笑起高高在上的皇子。五弟啊五弟,大丈夫處世,最怕德行有虧。看看,你行錯第一步,就已經惹來心魔,以前是哥哥們沒空管教好你,以後斷不可再讓你行差踏錯了。
「啊--!」
嘶啞悲憤的兩聲慘呼,似要把生命最後的力量都迸發出來,向上天哭訴自己所遭受的人間酷刑。
卻是那兩個突遭橫禍的宮娥已經熬打不過,雙雙一縷香魂隨風逝了。
陰森森的大殿上刮過一陣冷風,刮起濃重的血腥氣,窗外樹影搖動,有如鬼魅。
「鬼......鬼啊--!」
遠遠處,五皇子的寢殿又傳來撕心裂肺般的慘呼。
又來了!
禁衛們忙亂的腳步又一次響砌回廊,然後,再次無功而返。
軒轅鳳翔握碎了掌下的紫檀扶手,決心不會讓自己的弟弟成為整個軒轅皇朝最大的笑話。
淡淡的靜心檀香溢滿水晶簾低掛的小小佛堂。
全身素裳坐在蒲團上的女子閉目合什,白玉般的手上,一串紫水晶佛珠偶爾在佛前燭光映照下,散發出幽幽紫芒。
仔細看她的臉,年歲已經不輕,眼角、嘴角都有了細細的皺紋,只是保養得相當好,膚色仍顯白皙細膩,跟時下流行的大眼、小鼻、櫻唇的纖弱美人不同,她的長相有點太過嚴厲了,方正的下巴,相對比較闊大卻也不想學別的美人去刻意畫小嘴,挺直的鼻子,眼睛閉合著,神態莊嚴,有如佛龕上的觀音。
這剛健婀娜的女子便是現今的太后,軒轅皇朝的聖母皇太后戚芩芳。
此刻她臉上全無妝點,披散下的發如水一般垂落身後,緞子似的青絲中已滲雜了微微白影。長達數年的皇叔之亂的確也讓她吃了些苦頭,從那場戰亂中走來,一向剛強的太后突然信起了命,捨身出家帶發修行,說是要給血族相殘的兒子們祈福。
「鳳翔,辰兒的病還是沒有起色麼?」
此刻,聽到水晶簾上的珠竄發出輕脆的碰擊聲,眼也沒抬的太后緩緩向來人處詢問道。
對於小兒子的「病」她也是急在心頭。可是已經請國師開天眼查看過了,他說找不到鬼物,那就是的確沒有。她也就只能再靜心向老天祈福,入佛堂齋戒十日,念經詠法為愛子求菩薩保護。
「是,兒臣已經在想辦法了,請母后不必太過掛心。」
太后並不是他的生母,不過軒轅鳳翔也並不在意這個事實。
由於小鳳辰的關係,這個太后對自己已經算是很好,幾乎視同己出,讓他自己都忘了生母是早被父皇遺忘在冷宮的宮人的事實。
而且很奇妙的,他在長相上竟然也與鳳辰諸多相似,一見而明的兄弟血緣關係,不知道太后是否因此而更疼愛他。總之太后血肉嫡親的大兒子坐上皇位後,皇上與太后都將二皇子視做心腹大將是鐵打的事實。
「我怎麼聽說鳳辰是被那個教書先生的鬼給纏住了?那先生還是哀家細挑出來派過去伺候鳳辰的,怎敢如此大膽,擾我皇族安寧!?」
太后足不出戶,可不代表她就如表像所見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蒲團上的太后眼睛一睜開,瞬間掠過的淩厲光芒竟叫人心頭一寒,不敢小覷這個現在只知道吃素念佛的老太太。
「這......」
軒轅鳳翔心念電轉,一時間不能明白太后到底知道了多少,但那個禁忌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諒那些宮人也沒個膽,敢在太后面前嚼她最心愛的幼子的舌根--怕不直接被太后叫人拖出去亂棒打死。
「也沒什麼。五弟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驕縱了些。先生又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能和尋常子弟一樣管教,有一次五弟惱了,也是頑皮,把他從船上推了下去,誰知道那先生一介書生身子骨弱,就凍死了。五弟反而受了驚嚇,這才惹出禍事來。」
推到那先生的管教方式出問題就好,反正打小他們皇家的子弟驕縱也是有名的,因下人冒犯或是伺候不周而死幾條人命沒啥稀奇。
「哦。」
這樣一說,果然太后緊蹙的眉就舒展了幾分,搖了搖頭歎氣道:「哀家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呢!辰兒也是,殺生雖然是妄行,也不至於被嚇成這樣。這樣吧,你找些道人,去給那枉死的先生做幾場水陸道場,化了他去,結點善緣,也就是了。」
太后自覺此舉已經夠盡仁盡義。
天下掌權者的權,哪一步不是靠流血爭鬥得來的?頂多不過是在得掌天下權後,盡自己受命於天的職責,努力不再讓天下蒼生生靈塗地便可彌消之前所造的殺孽。
皇叔之亂後,她聽從國師勸導堂堂太后捨身出家,化去那一場血腥厄運,不也把那些冤魂野鬼鎮住,穩保了兒子的江山麼?
雖然幼子的行為是不對,可是被嚇了這麼些天,吃了這麼多苦頭也很夠了。
身為上位者的慈悲,雖然沒有視等閒人的性命如摁死一隻小小螞蟻,也只不過讓她想到這樣而已。
「兒臣覺得這樣太過輕饒了他。不如找高人收了他更好。」
什麼?這樣的結局居然是讓那男人還得了偏宜,軒轅鳳翔可咽不下這口氣。
照他說,把那男人打到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方解他心頭之恨,現在居然要做法事超度他?想也別想!
「算了,怨怨相報何時了?辰兒雖然頑皮,可從小就很心慈手軟的,為娘的也不想給他再造殺孽了,這個先生,化了他去就罷!」
雖然對一卑賤小民的鬼魂敢纏上皇族也有點不悅,但想到鳳辰是自己最心愛的兒子,並且從小就和先皇帶到沙場征戰的兩個哥哥不同,是特別嬌慣了些的,吹著拍著一點都怕他屈著了,多給他積些福報罷。
提起自己的小兒子,太后的眉眼裏都孕著柔情。
這孩子是在她生了大皇子,四公主後老來又得的一子,生他時環境和當年還在得戰車上撫育嗷嗷待哺的幼兒的情形已大是不同,他之前的兩個皇女在皇叔之亂前就已經嫁了,就這小兒子嬌憨可愛地承歡膝下,未免多寵愛了些。加上這孩子也甚是乖巧討喜,雖然仗著大家寵愛是胡鬧了點,但講道理總還是聽的,所以她放這幼子去北疆偏安一偶的時候,還記得給他挑了個先生過去伺候著。
「母后有所不知,那書生實在刁頑,其實兒臣已經命人厚葬他了,卻還兀自糾纏不休,我們卻一再忍讓任其為所欲為的話,這實在有失皇家體統......」
軒轅鳳翔眼也不眨,完美的謊言立刻就來,這邊還一語未了,那邊就聽得宮人們一陣忙亂。
「怎麼回事?」
居然敢鬧到太后的靜心佛堂來了,事態想必嚴重。
「小皇子......小皇子鬧著要投水。」
而且還差點給他成功了!明明上一刻人還奄奄將息地躺在床上,可是也不知道下定了決心後突然從哪來的力氣,幾個宮人都按他不住,又怕傷到太后的心頭寶。
臉色煞白的宮女全身顫抖地跪趴在地上回太后的話,昨天夜裏同僚的慘事已經聽說了,目前沾上五皇子的只怕都難有個好下場。
而且,她們也只是普通宮娥,也怕鬼啊!
「大膽!這鬼書生也太妄為了,難道還想拉辰兒去做替身不成!?」
聽到自己最心愛的幼子竟然有性命危機,太后大怒,手中一串紫水晶念珠不知掛哪了,叮叮咚咚地跳著,扯斷滾了一地。
「母后,還是下詔找高人捉鬼吧!」
軒轅鳳翔不失機地進言,他正好把這權攬過來,做完之前他太匆忙而沒做完的事。
如果要到了太后旨意,那麼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把北疆那片的荒山野墳都挖開來,掘地三尺也要把做鬼的左靜言找出來!親眼看著他灰飛煙滅。
「也罷,國師對付不了這惡鬼,許是機緣未到。那咱們就找遍全國去把那個有機緣的找出來,我就不信鎮不住他!」
多少也信了鬼神說,太后現在已經完全同意站在剿滅的立場了。
軒轅鳳翔陪著太后的鸞駕匆匆走在趕往五皇子所居之處,心裏轉念要怎麼把這事佈置下去,既做得完美,又不會引人注目再惹流言。
「辰兒!」
一進殿,看到自己被人用最柔軟的絲綢捆在床上,身上還濕漉漉的小兒子,太后的心都疼了。[出品]
原本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全削了下去,大眼睛只是無神地向不知名的空寂處張望著,偶爾閃過的光芒卻全是驚恐的。
見有人靠近,若不是他還被綁著,早伸出手死死地拽著身邊的救命稻草了。
「你們是怎麼弄的!?還不快把小皇子解開!」
太后這一氣非同小可,這些宮人越來越沒規矩了,連皇子都敢綁?
很好,等一下這全宮裏的太監宮女屁股都想必會很懷念屁股還能安然坐在椅子上的感覺!
「可是太后......」
戰戰兢兢大起膽子回太後話的宮人一語未了,被二皇子解開束縛的鳳辰恢復自由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突然發力,也不管自己蓬頭垢面,赤著腳就往外面跑。
「快拉住他!」
眼見得他一出門看到廊下花園裏的水池又想縱身下跳,太后也急得變了臉,直追在後面跑,堂堂一國之後的威儀盡失。
好容易又把他按住,還要小心不傷著他也不讓他傷人--宮娥太監什麼的當然只能自認倒楣,可是萬一那小貓爪子傷到了太后,那他們有幾個腦袋夠掉的?
「辰兒,是娘,是娘啊。你睜開眼睛來看看,別嚇著娘啊!」
被摟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柔軟供自己安憩的所在有著熟悉的安全感,軒轅鳳辰濕漉漉的小腦袋動了一動,似乎有點從自己惡夢連連的驚嚇中清醒過來了一點,不再掙扎,大睜著的眼睛裏,也終於有了聚焦。
「娘,是我害了左靜言,是我害死了他。嗚......我沒想過這樣的。」
太后對這兒子的嬌寵到可任由他直稱自己做「娘」,而不如尋常皇子一樣要敬稱「母后」。
娘,對於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都是最溫柔、最具保護力的存在。
小鳳辰總算在這又得變得陌生的宮殿中找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可以盡情一吐心中憋屈的物件,那種諾大的宮殿又只有自己一人的害怕與孤獨消除了一點,抱著母親的腰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他沒想過,真的從來都沒想過會這樣。
一閉上眼,就看到全身濕淋淋的左靜言向他走來,當他以為左靜言還沒有死,欣喜地迎上去時,那人卻在自己面前砰然倒下,只餘一雙曾經溫柔現在卻已全無人類感情的眼睛在看著自己。
死、不、瞑、目。
往昔自己全心依賴的物件卻成了讓人畏懼的存在時,他到底是該走過去,還是要拼命地躲開?
他想不通。
而在這樣的糾結中,那個夢越來越升級了。
每每當他看到左靜言重新出現在眼前,溫柔的笑、清亮的眼,一如往昔。他毫不猶豫想跑過去縱身入懷時,突然那個人就變成了一具猙獰可怕的屍體。死狀從最初的水淋淋,變成了從眼中、鼻中、口中流出血來;或者是突然離奇地在倒下時被肢解成肢離破碎的屍塊;攔腰斬成兩段連腸子都拖得長長的模糊肉塊;半腐爛可見骨的肉體......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看著自己,直到斷氣也沒閉上。
他以為按二哥說的,不要去理他就可以漸漸忘掉,可是過去一年的朝夕相處,又豈是他說忘就能忘的?
那個人在過去的歲月裏,就象呼吸與空氣一樣必不可少,驟然失去他的痛,在那一天后漸漸顯現了它的威力。
在那個人已經逝去一個多月的日子裏。
三十多個日夜,三百多個時辰,卻仍夜夜出現在自己夢中。並沒有象二哥所說的,時間過得越久就越能淡忘,他反而是一天比一天更想念他。在回宮後,因為八年的闊別讓自己對這華麗的宮廷複又陌生起來,在陌生的地方,對他的思念倍加增強,也倍加折磨,終於引發了心魔。
或者......也許是時間過得還不夠久。
那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沒有他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二哥、宮人、太醫,每個人都圍在自己身邊來來去去,但卻沒有一個人能走進自己心裏,沒有人願意像溫柔又有耐心的左靜言一樣認真仔細地聽他說話,不笑話他任何孩子氣或是霸道的行為,春風化雨一樣,在悄然無聲間潤澤了他的心懷。
有他在自己身邊的日子,可以說是自己和周圍的人,甚至可以說是自己和這個世界處得最安樂的日子。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與他分離,可這結局就來得這麼猝不及防。
二哥帶來的相關「正常」的威壓把他徹底打懵了,皇族的尊嚴與驕傲讓他不屑解釋也無從選擇,結果,根本就還在忡症間,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過後才逃避,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又有什麼用?那個人已經不在,而且,居然還是自己親自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