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情敌——by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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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阴的早朝向来很早,有个绝不晏起、不早退、不缺席,热心公务的君王,本来是件值得众大臣们高兴的事,但是......
阴沈,太阴沈了。
朝堂之上分列为二的左右大臣们,面面相觑着,眼神中莫不传递着同一个问号--究竟是是谁?又是哪个没长脑的,惹得照王殿下心情欠佳?
殿下大发雷霆时已经很吓人了,可是当殿下以一双阴沈眼、寒冰脸,轮流地看着鸦雀无声的众臣时,那感觉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他们想也无处可逃啊!
他们脑中另有一个共通的疑问--谁会是头一个倒霉的家伙?
因为照王殿下的脾气就像是一把妖刀,一旦出鞘,不见血是收不回来的。
内侍总管宣布早朝开始后,赶鸭子上架的大臣们,手中拿着奏折,一个个硬着头皮上前启奏。原本有坏消息的,先压下;原本要求增加经费的,改天讲;原本有捷报的,报得更大声。总之,大家都胆战心惊地怕风向一改,自己的脑袋就不保了。
照王阴沉着脸,其实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之上。
没错,他是说过不许魏子进宫,但魏子不在身边,他看一切都不顺眼、不对劲。这些畏怯地望着他的眼的大臣、这些隐恶扬善的空洞奏折,不仅不值得聆听,更不值得他花心思在上头。
他脑海中有道任性的声音说着:还留这些只懂察言观色、寄生朝廷、不懂净言价值的草包做什么?全部砍一砍,喂猪!
但脑中专唱反调的他,却提道:留着他们,魏子才不会爬到你的头上,以为你非他不可、没有他就不行啊!你忘了过去的教训吗?
咬咬牙,照王倏地起身,正要宣布退朝时,一道熟悉的伟岸身影远远地拾阶而上,牢牢地攫住照王的心。
......魏子!
一瞬间,照王雀跃地扬起唇,但是马上想起这儿是朝堂之上,耳目众多,赶紧又换回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时,已到朝堂的魏子鸷双手一拱。「臣未能及时赶上早朝,请殿下恕罪。」
「你没忘记我跟你说的话吧,魏子鸷?我要你提白酆的人头来见,怎么你两手空空地上朝呢?违抗王旨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禀殿下,微臣于昨日深夜已造访过白将军府,并且不辱王命地带回殿下要求的『那样东西』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素有「以一挡千」之力霸天称号的白酆,竟如此轻易地就擒、并遭斩首?!
做为照王殿下的心腹,没有人怀疑过魏子鸷幕后统筹的聪明才干,他也是众所公认的一流军师人才,总能在事态呈现混沌不明之际,找出一缕明光。可是,大家没想到他的武艺竟也如此了得!
照王得意地笑览全场,满意极了。
这些家伙,知道魏子不是盏省油的灯,但不知道魏子是万能的灯吧!
你们以为他只是个官拜三品的辅佐官,却都忘记了他曾任孤王的贴身随从兼护卫长达十二年,他的拳脚功夫可是师出大内一等护卫名将,怎可能输给乡莽野夫出身的白酆?呵呵!
照王朝魏子鸷一颔首。「很好,魏爱卿,你不愧为孤王身边的第一忠臣,孤王要好好地奖赏你!对了,孤王将白将军府与白酆手中的赏地、月俸,全都转加到你目前的奉禄上,另赐你『护邑大将军』,接掌之前白酆所统领的禁军连吧!」
「微臣惶恐。昨日乃白将军自愿以死谢罪,臣不可也不敢居功。既然无功,故不该受禄,请殿下谅解微臣辞谢此一将军职。微臣愿毛遂自荐,暂代白将军职缺至殿下定好接任人选。」
又来了!这家伙就不能乖乖受旨吗?
照王瞇起眼,似笑非笑地说:「爱卿真是谦虚,孤王给你几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是『谦虚』重要,还是『顺孤王的意思』重要?」
他相信心思缜密的魏子鸷,必定已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乖乖接受官职,要不就有你好看的!
微蹙起眉。「是,微臣知道了。」
「好了,把东西拿上来吧!孤王还没机会见识见识被砍下来的头是什么样子?可惜濮宫瑛已经入土,要不孤王倒想悬赏一下,看有没有人要去偷他的头来,让孤王挂在宫中当装饰。看着那赏心悦目,名满天下的俊秀脸皮日日风干、褪化,最后腐蚀殆尽为白骨一颗,倒也颇有寓意呢!」
不少人露出了「不敢恭维」、「恶心」的表情,但其中也有人赞美照王,说他「勇者无惧」、「不受凡俗思想所拘」等等。
其中,唯独魏子鸷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照王乐在心头地挑挑眉,让他知道自己是「开开玩笑」的。但他不会对其它人澄清,他就是要别人认为他的手段越毒辣越好。这就像是明明没多少人被老虎咬过,但只要听说老虎会咬死人,谁也不会轻易冒着生命危险去猎杀老虎吧?
「关于这点,微臣有一请求,请殿下务必恩准。」
「是何请求?」
「请殿下念在白将军昔日对我千阴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的分上,能否让将军免于......曝首晒众之耻,留给他最后一点尊严?」
「人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尊严!」照王不耐地说。
「微臣已经将白将军送到御书房内,殿下可否移驾到书房内?」
看着温尔澄澈的黑眸,拼命地放出替白酆求情的摇尾乞怜光芒,照王早已心软,但嘴巴上还是不免冷道:「真会给本王找麻烦!孤王就答应你这一次,下不为例了!」
「微臣多谢殿下,并代白将军感谢殿下大恩大德。」
子鸷特地将「首级」搁在照王一跨入书房便可看到的花桌上,就放在托盘上,以布巾遮盖住。
「我以为你会将它装在箱子里。」照王只肯靠近到一臂之遥处。「万一一掀开,它会不会滚到地上?」
「殿下不是迫不及待地想开开眼界吗?所以微臣不想浪费时间找合适的箱子。」
脸微一红。「你这是在取笑孤王先前夸下的海口吗?朝堂上孤王不那么说,不是显得我很胆小?魏子,孤王警告你,绝对不许透露孤王怕见血的事,那会坏了孤王二十多年来辛辛苦苦的努力!」
年幼时的某件事造成了照王的心理创伤,致使他每次一见血就晕。但照王倔强地想出了以「佯装出狠毒的模样」来遮掩自己弱点的法子(就像是在雪地中,奋力抹去自己足迹的小狐狸),从此再也不见有人拿沾血的东西开他玩笑了。
「微臣可曾做出扯殿下后腿的事?」照王的怀疑让他不禁苦笑地回道。
一抿嘴,不作回答。「你过来,掀开它,让我瞧瞧。」
子鸷按照吩咐,执起白巾的一角。
照王法怯地瞄了一眼后,立刻苍白着脸转过头。「好了、好了!我不看了,你去处分掉吧!」
「殿下,您注意到了吗?白将军的眼是睁着的。」
照王一抖。「你、你跟我说这干什么?」
「白将军在赴死前,曾留下遗言,说除非殿下应允他三个条件,否则他死也不瞑目。据说死不瞑目者,泰半都会化为厉鬼妖魔,阴魂不散地逗留在怨气汇聚之处,即使作法驱除也没用。」子鸷以顺道一提的口吻说。
脸色一白。「他、他都说了什么遗言?」
「白将军交代,一、请殿下原谅他的鲁莽,他知道自己不该冒犯主君,破坏君臣之义。二、请殿下饶过他的家人,他们愿意接受放逐之罚,但求一条活路。三、请殿下也不要迁怒于他的老属下们,他们在此事上是完全无辜、毫无罪过的。」
子鸷瞟瞟照王尚带犹豫的表情,于是补充说:「还请殿下想想白将军往日的功绩。」
「......好吧、好吧,孤王虽不信鬼神之说,但是如你所奏,白酆生前确实立下下少功劳。这样他总可以瞑目了吧?」往日的高傲蛮横,在未知的「事物」之前,多少显得气软心虚。
子鸷的唇角隐约冒出一抹笑意,再掀起布巾查探。
「恭喜殿下,白将军的眼睛闭起来了,想必他对您应允他三个条件之事,感到十分欣慰。」
照王一个腿软,跌坐在塌上。「此话当、当真?有......有没有这么邪门啊?魏子,你快送将军出门吧,记得,要待之以礼,好好地厚葬,千万别让他又来个什么不瞑目之类的。」
「微臣认为殿下若能亲自摸着白将军,向他说声『孤王原谅你的一时之失,你不再是罪人』的话,将军的路会走得更平顺的。」
「咦?要我......」
子鸷非常高兴只有自己知道「跋扈的照王」在胆小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
「有个前将军的阴魂在都城内徘徊,可能会吓跑不少商旅与前来寻欢的客人。殿下可愿为了将来千阴万载千秋的繁荣,做出这点牺牲呢?」
照王万分不情愿地摇着头,但是子鸷三番两次地以眼神央求之后,照王只得悻悻然地说:「你真会给孤王找麻烦!」
「因为微臣相信殿下,一切会以大局为重。毕竟殿下的志向,不在这小小千阴,而在更广阔的天下,不是吗?」
嘴中嘀咕着「花言巧语的家伙」,照王拖着牛步,来到覆盖着白布的托盘前,咽了两、三次的气后,好不容易才挺起胸膛,将手慢慢放在白布顶上,覆诵先前子鸷说过的话语。
「......你不再是罪人。」的话才刚结束,白布底下的头颅忽然动了动,照王连惊声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就看到桌子迸裂开来。
脖子上套着托盘,脖子以下则套着花桌巾一条,一个理应没有了身子的男人,活生生地站了起来。
「多谢殿下恩赦!白酆今生无以回报,来世做牛马来还给您!」
「你、你......你......」照王以颤抖的手指着白酆,又指回子鸷。「你们......哈哈......哈......」
子鸷先一步察觉到状况不对,冲上前去,恰巧接住身体一软,两眼翻白,昏厥过去的照王殿下。
白酆见状,吹了声口哨。「接的时机刚刚好啊,魏大人。照王殿下如此胆小的事,过去我竟毫不知情,假如我知道的话--」
子鸷凌厉地一瞪。「白将军,你忘记先前我俩的约束吗?我助你一条活路后,若是你反过来对照王殿下不利的话,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砍下你的头!」
「喔喔,我可没有与你作对的意思,魏大人。我这就离开千阴,并照约定,再也不会踏进此地一步。」
「请务必照办。」说着,子鸷抱起了失神瘫软的照王殿下,道:「我送殿下回房,请白将军注意他人耳目,自行离去吧。」
「我晓得了。」白酆望着小心翼翼、如同呵护珍宝似地抱着照王殿下离开的魏子鸷的背影,摸了摸后脑袋。
「脑筋好的人,脑子在想些什么,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看他那样子,简直把照王殿下当自己的命根子似的。那,为什么还甘冒大不讳地出手帮我这个忙呢?他难道不怕事后被照王殿下......」
耸耸肩。「算了,这些我也帮不上忙,就别过问了。管他理由为何,托他的福,我这脖子是保住了。还是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另找一片能容得下我的天地吧!」
可是,天下人的品味也真够怪的了。
像脾气那样暴躁、孤僻又难以取悦的照王殿下,竟也会有像魏子鸷这样优秀的人才,死心塌地地守着他。
过去白酆曾听过传言,说魏子鸷的死心场地是因为他很孝顺父母,而照王的娘亲--芹贵妃又有恩于魏家,因此他一直认为这就是魏子鸷忠心的理由。
但今天过后,白酆觉得传言终究是传言,真相......也许令众人都料想不到。
瞧魏子鸷在照王昏过去后,那担心、发白的脸庞,以及那深情款款的双眼,简直像是一颗心都系在照王殿下身上,深深地迷恋着他,无法自拔呢!
「殿下?照王殿下?」
几次呼唤,都不见躺在床上的人儿清醒过来,于是男人大着胆子,温柔的手指抚摸着他微微泛白的脸庞。
光滑细致,像最高级的绢丝,但是冰凉的触感,让人有些担心。
男人接着拨开了覆盖在高耸额端的发丝,探探额温。
不经意地,指尖掠过一绺垂落在枕侧的光泽黑发。停下,再拾起那绺发丝,颤抖地靠近自己的鼻端,轻嗅着上头独特的桧木熏香,感觉有如被另一个温柔的他所包围。
情不自禁地,双唇膜拜地在上头一吻。
然后男人抬起眼,手指被吸引到两瓣蔷唇上,修长的食指一寸寸地游走到唇畔,试探地碰触了两下后,拇指便胆大妄为地摩挲着弹力十足的薄薄下唇。
「嗯......」地,尚未清醒的人儿喟出一口热气。
如受雷击,男人的指尖剧颤着,迅速地收回。
太可耻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竟趁着主子失神的状态,未经允许便碰触高贵的他......
倏地握手成拳,男人重新替主子盖好被,狠狠地在内心斥责自己的失控之举!幸好主人没有被吵醒,否则,自己会失去守候在他身边的一切可能!
三、
一直好羡慕,那些衣着华丽、有如字画里所绘光鲜可爱的娃儿,一块儿在御花园中踢毽子、玩笼球,好不快乐的模样。
他多想加入那个圈圈,但是......
「不可以,照儿。虽然你们是兄弟,但是你不可以和他们一块儿玩,你会被欺负的!」
「娘,为什么妳说孩儿会被欺负呢?」
「因为他们的娘,其它的娘娘们,都是身分高贵的人......可是你的娘亲不过是个身分卑微的农奴,若不是意外被圣上宠幸,我根本是不可能和那些娘娘们平起平坐的人。」
「但是,孩儿不也是圣上的儿吗?我和他们都一样!」
「快快噤声,别让人听见了!娘不想你被人当成标靶。记住,你和他们真真不一样,要怨就怨你娘亲是个没势力的小妾,如何与他们的恶势力相提并论?他们若要你死,你便会像蝼蚁般轻易被掐死。以后要尊敬你那些皇兄、皇弟们,因为以后他们可能有一人会是你的主人。」
「可是孩儿......」
「你这么不听娘亲的劝告,那么,去吧。不过不许哭着回来找娘诉苦,因为娘早已告诉过你了。」
他虽然不想惹得娘不高兴,可是他实在太渴望拥有一些玩伴了。因此,犹豫了几天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们的面前。
「你说你要同我们一起玩?你是谁呀?没见过你耶!」
「我是照,我是你哥哥......」
「照哥哥?你胡说!我娘说邺哥哥是唯一的哥哥呀!「我、我没乱讲,我真的是你哥哥!我娘是『虚竹宫』的--」
「......竹竹宫?很多竹子的那个地方吗?娘说那儿别靠近,那儿很臭,叫我别到那儿玩。你住那儿啊?那儿真的很臭吗?」
「不臭!怎么可能会臭呢!」
「嘻嘻嘻,臭臭哥哥哭哭,好好玩儿呀!我要去告诉邺哥哥,说臭臭宫的臭臭哥哥是个爱哭鬼!」
「不许说!」
「你打我?看我不揍死你!L
第一次知道挨了别人的拳头有多痛。
可是更痛的是,明明挨打的、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是自己,娘亲却得向其它娘娘们赔罪,因为其它娘娘上门来理论。
众女连成一气地称「先动手的人就是不对!」、「二皇子如此顽劣,都怪他的娘亲没管教好!」、「以后请别接近御花园,会让其它皇子也学坏规矩!」......
其实她们骂些什么,他早已经记不清了,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娘卑微、频频谢罪的身影,那才是最令自己难以忍受的地方。
我没有错!他骂我,我还击,有什么不对?!
下次我要学聪明一点,只要别让他们捉到是谁做的,让他们好看就够了!
同为皇子,命却不同。一是高贵,一是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