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什么?快带濮阳公子上去啊!」
二楞子只好硬着头皮带濮阳柔羽上去。沿途细声跟他解释怀香阁已经有人云云。
「没关系、」濮阳柔羽爽快的说,「我只是需要一个地方休息而已。」
于是二楞子带他到隔壁的闻春阁。
玥自幼眼盲,在听力上有人所不及之处。他坐在怀香阁里,听着隔壁那位叫做濮阳柔羽的人轻轻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带着一点紧张和兴奋又努力要镇定自己的呼吸声,好像就要面临什么重大的关头一样,颤抖着,不安里又带着很大的期侍。
玥一直静静的听着隔壁那人的呼吸声。楼下渐渐传来吵杂的话语和高声谈笑,他听到那人霍然起立,振着衣袖,打开厢门缓步下了楼。
「在下濮阳柔羽,感谢诸位今日参加此会。」
那是响亮又自信的声音,用一种十分从容的态度和语气,仿佛笑着,有点谦逊,却又带着骄傲。
这个人,会赢吧?他想。
他听了一场非常精采的辩论。
濮阳柔羽又步入了闻春阁。不同的是,这次的呼吸声带着一种松泛和无比的疲累,在一阵紧张颤抖的呼吸声后。
这么厉害的人,原来,也不是那么有把握的吗?
玥突然有了一种主动去认识人的欲望。他等着,等濮阳柔羽起身,拉开厢房门的那一刹那,走了出去。
于是下楼的时候,他们碰在一起。
「您先请。」濮阳柔羽说。一抬眼却见对方合着眼帘,微笑着。
「我走得慢,您先请吧。」
「好的,谢谢。」
于是他听见脚步声,以和上来时相同的步调下楼去了。
没有同情他呢!
「我是玥。」玥在他身后说道。
「啊,您好,在下濮阳柔羽。」濮阳柔羽回身对他微笑。
「明天能去拜访您吗?」
「大公子?」楼下濮阳府的下人唤道,「老爷等着呢!」
「就来了!……明天我有事,后天可以吗?」
玥点点头,微微一笑。
决定后天一早,登门拜访去。
补遗篇二:习惯
今天他们聊得特别晚。
即使在忘怀岭,在他熟悉的地方,与他自小熟悉的人,他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临别之际,他变得有点依依不舍。
可是他不能依恋。他有一个心愿,是自小时候懂事时就立下的。
所以当濮阳柔羽一路送他到忘怀岭的山脚下,望着前面陡峭的山路,显得不放心时,玥下了轿,说,「到这里就行了。」
「还有一段路呢。」濮阳柔羽也下了轿。
「我想自己走走。」玥说。
濮阳柔羽顿了顿,而后笑道,「那我能和您一起游览忘怀岭吗?」
「天色要暗了,怕是看不清山景呢。」他知道柔羽是担心自己一个人走会有危险,才会这样说。他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带着一点小小的自信和骄傲,说道,「这是我的习惯。以后我希望能独立生活,不需要依靠他人。」
补遗篇三:成亲
柔羽被带到宰辅府去了。
柔羽还是会来看他,有时告诉他宰辅府里的趣事,有时聊聊天下大势和自己的抱负。
他总是听得忘我。柔羽爽朗的笑声,好像在他和他看不见的天下之间筑起了一道桥。
有时候听着听着,他也会觉得有点不安,他在忘怀岭的日子十分平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没什么值得描述。所以当后来,柔羽渐渐少来,甚至消失一段长长的时间时,他难免会想,柔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觉得无趣了。
后来再听到的消息,说是柔羽要成亲了。
帖子送到忘怀岭,指名要给他,可是他看不见。
「好朋友要成亲了,你不高兴吗?」念给他听的人疑惑道。
他应该高兴吗?「唔,成亲之后,说不定就不能常见面了吧。」他随便说了个理由,尽管现在见面已经不多。
对方笑了起来,好象笑他还小。「将来你也会找个人一起生活吧!」
是吗?他可是镜人呢!他沉默了会。「请把帖子给我吧。」
对方把帖子递给他,「你打算去参加吗?」
「不了。」他笑笑,「我想柔羽也没心思理会我。」
「是我多心了吗?我觉得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没什么。」他坐下来,开始他每天的功课,「我将来要到修行之门去,还是要多把握时间充实自己才是。」
「两个月后,君皇会来忘怀岭。今年第五年了吧?」
「与我无关。」他微微愠怒,却连自己在气什么都不知道。
「我随口说说而已。我走了,你用功吧。」
房门轻扣一声合上了,四周只剩虫鸣幽静,他的手按抚着烫金薰香的喜帖,莫名的静不下心来。
柔羽能记得要送张帖子给池,他应该要感到高兴了。
毕竟他连自己是镜人的事也没敢透露给柔羽知道。
柔羽大概有很多很多朋友吧,他想。不像他只有柔羽一个朋友。
他不过是个目盲的人,对柔羽也没有什么重要性可言……所以,我、不重要吗?
他的手慢慢捏紧了喜帖。如果再捏紧一点,帖子大概会皱得不能看吧?他应该放手,趁现在赶快放手!立刻放手!
所以,柔羽没有亲自来。没有亲自来说给他听……
补遗篇四:君皇
玥跪坐在溪边,弯下身去,注视着自己的脸。
他的脸离溪水极近,近到鼻尖几乎就要碰到冰冷的溪流。他刻意张大了眼睛,想看看映在水里的自己的脸,但是他只感觉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这张脸……
他重重的抚了下自己的脸,有些厌烦的扯了扯自己的长发——听说是银白色的头发,月光里最美丽的那种颜色。
『朕明年再来。』
关他问事?
他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于是他暂时离开了忘怀岭。
『天~好美的人!』
与我无关!
『呵呵嘻嘻哈哈~是我先看到的,是我的!』
我不是谁的!
他走出忘怀岭,却在这不知名的溪水边遇到陌生人。然后……
手腕和肩胛都有些淤痛,衣摆大概被撕掉了一些。他从懂事就开始学武,但是最后还是只能张开眼睛,依赖他天赋的本能。
「哼、呵呵。」说愿意照顾他一辈子的人已经连数都数不清了。
『朕会再来。』
你懂什么?
他双手并出,掩住了自己的脸。
你懂什么!
补遗篇五:朋友
他想找个人说话,就来到了宰辅府。
他知道柔羽刚成亲不久,可能没空(或不想)理会他,但他想,见见面就好,他不会给柔羽带来什么麻烦的。
结果宰辅府的门人声音十分不自然,好像在遮掩什么一样。只说柔羽被他爹带回濮阳府去了。他有些介意,也就到了濮阳府。
「小公子要找羽儿?」濮阳府的长辈问道。
「嗯,我是他的朋友。在万庆楼认识的。」
长辈端详了他一会。「您是玥公子?羽儿曾经提过的。」
「是。」
「唉。」对方突然叹了口气。
他感到叹息声里充满了忧虑。「有什么不安吗?」他问,开始有些不安,「如果不方便,我改日再来。」
「不、不,请玥公子去见见羽儿吧!看能不能、能不能让羽儿开朗一些……」
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柔羽的爹亲会那么忧愁。
他听说了一些宰辅府的事。柔羽的新娘子死去,柔羽积郁成疾云云……他直觉事情并不是这么单纯。但可能、他想、可能柔羽连自己的爹亲也没有全然告知吧?
他加快了脚步,向着柔羽的书房而去。
柔羽还是在读书。他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也听见轻微的沙沙声里,含带着一种愤恨和无奈。
「玥?」柔羽发现他了,声音里有一点点惊喜,「你怎么来了?」
「我接到你的喜帖。来得晚了,对不住。」
「哈。」柔羽笑了一声。笑声里多了一点讥讽,和很深很深的伤心。「不谈这些了,请进来坐一会吧。」
「柔羽,」你遇到什么事了?
他咬了咬下唇,还没问出口,柔羽先问了,「玥,你怎么?身上都是伤!」
「我习惯了。」一瞬间他觉得很开心,柔羽是第一个关心他身上有伤的人。他感动得眼眶有些发热,只好努力装出无所谓的表情,「经常遇到,也没什么。倒是你,」他吐了口气,突然觉得不必再问下去。
他想说、就会说,柔羽一定也是。想说、就会说。
柔羽沉默了一会。他感觉柔羽一定是流泪了,在他这个看不见的朋友面前。「你今天有其他的事吗?」
每年的今天,君皇都会到忘怀岭来。「没有。」他回答。
「那,我们一起吃个饭;一段时间没见了,晚上留下来聊聊可好?」
朋友,需要的时候,能侍在身边就好了。
他点头,微微的笑了,「好。」
《完》
番外:春迟
一切都是从那个该死的提议开始的!
「怀仁县闻家那件案子如何了?」
「回君皇,」审理司的主司官心里咯登一声:自从十天前那件事发生以后,君皇的心情就起伏不定,也不知道问起这件小案子是要做什么?可别一个不小心像上次那个倒楣鬼一样被罚个几年俸……心里七上八下的,低着头,主司官恭恭敬敬的回道,「以下告上,原就有一层干碍在。闻家下仆玉和告他家主子强好,闻家则说他是自甘堕落。先是勾引闻家少爷闻理,后又企图勾引闻家老爷闻达仁,这才给闻达仁抓了见官。怀仁县官断定玉和是因财起意,想趁机胁逼,价钱谈不拢才有此一说。因此判了玉和千里流放……」
「荒唐!」蓝发君皇猛地打断他的话,「不是还有另一种说法?玉和和闻理原本两相悦,是闻达仁执意要拆散他们,才设了圈套?这怀仁县官怎么当的?你去查查他是不是收了闻家的贿略?是的话立刻革职下狱!」
「这、」但这案子早就宣了,而且是证据十分确凿的事啊!怀仁县官从审案到断案都表现得可圈可点,反而是君皇听到的那个说法,才是有心人为了中伤怀仁县官放出来的风声。
审理司的主司官正在为难,殿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一个小太监一溜小跑进来,「君皇,丞相来了!」
柔羽来了!蓝发君皇心头一震,碍着大臣在场不能失了体面,勉强掩住紧张兴奋的心情,「快宣!」
救星来了!审理司的主司吞了了口口水,暗地里抹了一把汗。
两个人眼巴巴的看着濮阳柔羽缓步而入。看来有点不稳的脚步显得身体还有些虚弱。
蓝发君皇已经坐不住,站起身来正想上前扶他,濮阳柔羽已经一个曲身跪地,「臣见过君皇。」声音平静里带着一丝冷漠,螫得蓝发君皇心脏一阵紧缩,一眼瞥见审理司的主司官还杵在当地,竟是满脸同情的望着柔羽!蓝发君皇心头一阵火起,碍着柔羽在场不好发作,
只好摆手示意他快点离去。
「快起来,不是说私底下不必拘礼吗?」蓝发君皇笑得有点不自在,柔羽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对他行跪礼。想去扶他起来,柔羽却已经按着地,自己慢慢的撑起身子来了。
……都十天了,气还没消吗?
「你身子还不好,实在不用勉强起身,有什么事吩咐那些太监一声就好,就是要肤、朕去看你,朕也很乐意的。」
濮阳柔羽冷冰冰的说道,「理户司赵大人今天要进宫面圣,呈报明年备耕种粮的筹备情形。臣身为外丞相,岂可因一点微恙置国家大事于不顾。」
「……」蓝发君皇一时语塞。他本来想说「朕自己来就好,你休息。」但是历年来都是柔羽与赵宁安商量之后,直接总汇报给他过目,他盖章照准而已,一下子要他去抓出哪里有不妥之处实在是不太可能的事——眼看柔羽站在那里像是随时都要闭上眼睛似的,蓝发君皇又是一阵心疼,不由得走向他,柔声道,「你坐着吧。」柔羽却是一动也不动,
「……坐着吧,就算你还气朕,也别和自己过不去。」
濮阳柔羽实在也是站不住了,这才退了一步,在离他最远的椅上坐了下来。
「柔羽……」
「君皇,」濮阳柔羽略略别过脸去,间接排斥君皇正向他靠近的脚步,「臣以为,那件案子处置十分公正合理。」
蓝发君皇只好停下脚步,「什么?」
「怀仁县的案子。」
「公正?朕不以为,空穴不来风,既然有其他说法传出,还是应该查一下。柔羽……」见他又不搭理,蓝发君皇只好默默改变称谓,「不过这只是件小案子,丞相不必费心的。」
「既然是小案子,那么君皇又何需费心?」濮阳柔羽抬头睨了他一眼。
「这、」蓝发君皇一愣,突然觉得柔羽一定是在心里骂他笨蛋。
「报,理户司赵大人求见!」
「进来。」蓝发君皇有些无力的唤道。
睡不着。
睡不着!
躺在床上一个时辰后,蓝发君皇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今天公事谈得晚了,柔羽没有回府,就睡在平宁斋。人在咫尺呼吸的距离,却看不到也无法亲近。这种感觉实在令他一想起来就心里烦闷。
为什么当初会去听那个混帐的建议呢!
『君皇,奴才听过去的前辈们说,宫里有一些助兴的药……』
其实他也不是贪欲,只是他和柔羽在一起已经一段时间了,柔羽一直无法习惯两人间亲密的接触,每次缠绵过后,隔天柔羽几乎都无法上朝。宫里什么肮脏话传不出来?只要柔羽不上朝,人家就认为他们昨晚一定做了什么好事。尴尬得要命不说,还有好几次因为柔羽不舒服而中途停止的——对着心爱的人却什么也没法做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
本来是想,如果能让两个人都觉得舒服就好了,也才听了那个建议。
『药?』柔羽惊讶得瞪大眼晴看他。
他本来以为希望不大了,『呃,朕只是提议……算了,当朕没说。』
『好。』
他还以为听错了。『什么?』
『好的。』柔羽笑了一下说。
这种事情如果还要去问人怎么做才对,未免丢脸丢到家。更何况还不知道隔天会传成什么。于是他从丹房里拿出来的,雕琢的十分精致漂亮的小圆盒里,刮了不到半片指甲的药膏。
反正助兴而已,一点点的量应该就够了吧?
一开始的确是很愉快。
柔羽变得热情如火,连他想培养点气氛都没有时间,衣服还没全脱光,柔羽就扑了过来,翻云覆雨间挥汗如雨,连被褥是什么时候被挤下地去的都不知道……正当紧抱着爱人感动于生命的美好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是无所谓啦,但再这么下去,明天柔羽还能下床吗?这一想,才发现丝白的床榻上到处血迹斑斑,柔羽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从极度的陶醉愉悦变成痛苦难忍。
『柔羽?柔羽!』
『呜……」
到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叫大医来的时候,柔羽已经几乎要脱力了。
『苓合敌?』太医一副要笑又不敢的样子让他很想一脚踹下去。『请问君皇用了多少量?』
『不到半片小指甲。』他不耐烦的说道,『有什么问题?』
『什么!?』太医的表情好像那药量可以杀死三头牛一样。『没经过药酒稀释直接就用了吗?』
『知道了就快拿解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