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都这么轻声细语了,满殿人谁不会看眼色?都默不言声退了出去。
刚过四更,案上燃着的灯烛即将用尽。蓝发君皇索性合起看了大半夜的折子,站起身来舒展一下手脚。看看几个当值的太监有些歪靠在柱子上打起盹来,蓝发君皇皱了皱眉:明日该找管事的太监整理一下这几个奴才。
离早朝还有一个多时辰,躺一下也好。想着,也就信步进了里殿。
里殿只留一盏罩纱的灯,散着微蒙的光。濮阳柔羽呼吸匀称而缓慢,看来睡得十分熟——蓝发君皇微微一笑,宽了衣,就在他身旁躺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半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就寝的缘故,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反而有些不习惯。蓝发君皇心中思潮起伏,一会儿想起治河的事还要再勘祭一下,一会儿想起康靖王告捷的摺子里提起北冰原的叛兵没有一个肯降,只好全数歼灭,看来要收伏北冰原还要再花心思:又想起进了修行之门的玥,现在不知道如何了?
想着想着,已经了无睡意。轻轻翻了个身,正好看见濮阳柔羽微侧的脸庞。
这一望,蓝发君皇就是一呆:这、濮阳柔羽什么时候长这么好看了?
略微清瘦的一张瓜子脸上挺秀的鼻梁和形状完美的嘴唇,特别是那两弯漂亮的眉……怪了,他的眉毛有这么柔顺吗?
蓝发君皇不禁支起手臂,抬起上身来注视着在他身旁躺着的人。
的确是濮阳柔羽没错啊!可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奇怪?一想起白天见到的濮阳柔羽,蓝发君皇很快就恍然大悟:过去听濮阳柔羽说话,只注意到他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再加上濮阳柔羽精明干练的才能,远压过他的长相给人的印象,这才会从来没有仔细去注意过他长得什么样……
话又说回来,白天都醒着的时候,他这个君皇也不好盯着臣下的脸蛋瞧吧?会被误会饿……
误会?蓝发君皇一愣:那么他现正在做什么?
这一想不觉有些尴尬,他赶忙移开视线;这一移,正好顺着透着珍珠一般光泽的下颚连颈线条,一路向下,望进微敞的衣领口。
……还是去看摺子好了……
蓝发君皇一翻身下了床,快步走出里殿。
外边伺候的太监睁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瞧着突然走出来的君皇。
「朕要再看看摺子。」蓝发君皇若无其事的说道。
看折子需要从被窝里爬起来,连外衣都不穿吗?「那奴才去给您拿件袍子。」太监说着已经拿了一件暖袍过来,替他披上。
袍子?蓝发君皇一怔。
近晓的空气微凉,他一低头看见自己赤着的双脚,只感觉脸上热辣辣的一片。
「君皇,到平宁斋的大人们都在问丞相的去处哪!」五更刚过,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来禀报。
心不在焉的看了一夜摺子的蓝发君皇,抬头瞪了小太监一眼,「告诉他们丞相还在休息就行了。」
「呃,是。」小太监为难的点点头,「那如果大人们问起丞相的去处,是不是要告诉他们?」
「不行!」
小太监被他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
蓝发君皇也呆了一呆: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什么不能说。眨了眨眼,这才缓声说道,「叫他们有事来找朕就好了,旁的什么也别说。」
「是。」小太监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
「君皇,」大太监李公公向前细声说道,「早朝时候也快到了,是不是要叫醒丞相?」
「好。」蓝发君皇随口应道。
「那奴才进去叫丞相了。」
「等等!」
李公公赶忙停步回过身来,听他进一步的指示。
蓝发君皇微微皱了皱眉,考虑了一会,「你进去看看,如果丞相睡得很熟,就别叫他了。」
好像睡了很久一样,
濮阳柔羽满足的叹了口气,感觉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舒服过。
他将眼帘撑开一条缝,瞄了一眼。室内还是一片幽暗,天好像还没有亮。于是他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他突然怔了一怔。虽然思绪还在朦胧里,但惯常的作息就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于是他重又张开眼睛来,室内的光线幽微,一盏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他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平宁斋的寝室。他呆了—呆,一抬手又见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半裸,身上居然只有内袍而已……
濮阳柔羽吓了一跳,立刻撑起身子来,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他该不会还在做梦吧?
突然他听见不远的地方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好象是在那扇门后?于是他下了闯,快步朝着那扇门走去。
门一拉开,明亮的光线直扑而来,濮阳柔羽不得不暂时眯起眼来。
「咦?」
「丞相!」
他还看不清楚门外的情况,就已经听见几个熟悉的大臣们此起彼落的惊讶嗟呼声。
第三章
「羽儿,理户司的赵大人托人来说过几次,赵小姐是有名的才女,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爹,您知道孩儿很忙,不好误人青春。」
「不会啦,谁不知道濮阳丞天天都忙?人家都说没关系了,只要你点头就成!」
「我根本没法照顾家室。」
「那也没关系,只要你肯娶,爹替你照顾都行,你只要晚上回来陪媳妇儿睡觉就成了。」濮阳然介赔笑道。
濮阳柔羽微微蹙起眉来,爹虽然从以前就偶尔会问他的亲事,不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热切过。「爹,您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事啊!羽儿年纪到了嘛——」濮阳然介哈哈两声.就看见濮阳柔羽压根儿不信的眼神。「好吧,爹说了你可别在意。」
「什么事?」
「现在外面到处都在傅,说濮阳柔羽伴君伴到床上去了。」
「您说那天的事?」濮阳柔羽先是一愣,继而一笑,他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走出君皇的寝殿没错,可是君皇当场也解释了,是担心他太累了,才会给他移个地方睡的。已经十天前的事,他自己都快忘记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爹,您别理会那些。」
他是不想理会啊!濮阳然介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可是每天每天都有一票人要提醒他儿子的贞操问题,他有什么办法?再说,羽儿长得也实在太清秀了点……「真的不考虑吗?就算没有这些事,赵小姐还是很值得考虑的。」濮阳然介不死心的问道。
「爹,」濮阳柔羽摇头一笑,「孩儿进宫去了。晚饭别等我了。」
「小羽儿,听说你陪皇兄睡觉?」康靖王一脚踏进平宁斋要笑不笑的问道。
濮阳柔羽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做自己的事,「什么时候王爷也开始学人家嚼舌根了?」
「那就是没有罗?」康靖王得意的笑道,「本王就说嘛,你这么大才气,哪用得着陪皇帝睡觉?你说是不!」
濮阳柔羽根本懒得理他。拿过另一份摺子,翻开来就看。
「小羽儿……」康靖王突然凑近他,噘起嘴就要往他脸烦亲去,濮阳柔羽吃了一惊,抓起一份硬皮摺子就向他的脸砸去,只听一声闷哼,康靖王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抓住他抓着摺子的手,十分委屈的说道,「小羽儿,是你自己答应要给本王亲一下的耶。」
「我没说是那里!」濮阳柔羽已经站起身来,手腕被康靖王抓住却怎么也甩不脱。濮阳柔羽皱起眉来,「王爷,请放开下官。」
「那你要先让本王亲一下。」康靖王固执的说道。
濮阳柔羽翻了翻白眼。算了,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好吧,」他晃了晃自己被康靖王抓住的手腕,「王爷就亲这只手吧。」
「手?」康婧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小羽儿,本王打仗打得那么辛苦,睡泥浆地吃硬得像石头的干粮,你就这么忍心!」
「如果王爷不愿意,下官也不勉强。」
「你!唉,好吧。」康靖王耸了耸肩,刚才的抗议好像装出来的一样,「手就手,总比没有好。那本王可不可以亲久一点?」
一只手还能做什么?总不能啃了吧?濮阳柔羽撇撇唇,「王爷高兴亲多久就亲多久好了。」
直到一刻钟后,蓝发君皇突然冲进来,将康靖王拉开,濮阳柔羽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鲁莽的决定。
从指尖温柔的舔吮开始,沿着他手腕轻轻渐次滑动的唇舌,像羽毛轻搔又像落血轻柔,偶尔轻轻的啃咬带来酥麻的奇异感受。
康靖王一直微微的笑着,用一种他无法脱离的魅惑视线,凝视着、又像恳求般渐渐地向他靠近。
他一手按在案上,身躯微微向后一仰,康靖王就扶住他,大手在他的背后散发出阵阵暖热的气流。他不由自主地放松全身力道。
「柔羽……」低沉的声音彷佛带着催眠的力量,让他微微合上眼帘。感觉一双宽厚粗糙的手抚过他的鼻端嘴唇,再向下滑落过他的臂膀,轻握住他的手。
康靖王的鼻尖蹭过他的,他微微一震,心想着不该让康堉王亲上他的唇,温暖的鼻息就离开了他的脸颊,向下往他的颈窝去。
一阵轻微的痛楚传来,他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一抬眼就看见蓝发君皇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康靖王!」蓝发君皇一踏进平宁斋就看见这种景象,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几步向前抓住康靖王的后领就将他向后拽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臣弟没有做什么啊!」啧,早知道就找个隐密点的地方~「这是丞相自己答应的嘛。」
「胡说!」蓝发君皇气得捏紧争头,几乎没一举揍过去,「他怎么可能答应你做这种事?」
「要不,您自己问他嘛!」康靖王一指濮阳柔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濮阳柔羽按着自己右半边的颈子,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懊恼。心脏还怦怦的跳动着,他只记得那种舒服的感觉,连自己的襟口是什么时候被拉开的都不知道。
大概要留一个红印子了——万—给爹看到,真不知道爹会怎么想……
耳边传来争执的声音,他一抬头,看见两个蓝发的家伙都盯着他瞧——盯着他颈上的痕迹瞧。
濮阳柔羽微一皱眉,拉好自己的衣领,横了两人一眼,「君皇和王爷若无要事,臣要回去了。」
也不理会两人一脸错愕的表情,一甩袖,濮阳柔羽迳自走了出去。
传言愈演愈盛。
「你看你看,最近君皇和丞相多亲密啊——」
「是啊!啧啧,真惊人,以前两个根本见面就吵呢!」
「听说康靖王也和丞相有染,这才被君皇赶回封地的!」
「原来是这样!」听的人右拳用力槌落左掌,恍然大悟,「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庆功宴还没开始,康靖王就回封地去了!」
「嘿嘿,看濮阳柔羽那么柔软的样貌,居然还能兄弟通吃啊!」
「瞧,濮阳柔羽那长相,比你女儿还俊吧?呼呼,谁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坐上外丞的位置咧~」
「羽儿,」濮阳然介抱进一卷名册,很轻却限坚定的放在他的面前,「最近来说煤的人很多唷,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哪哪,这些是今天新来的,都说是非你不嫁!爹给你列了一张名单,写明了家世才华,你要有喜欢的,爹赶明儿就给你安排相亲。」
一张名单硬是被压置在他打开的书本上头,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写了千来字——昨天、前天、大前天……也是。濮阳柔羽向后一仰,不胜疲累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合眼勉强笑道,「爹,您替我推掉吧。」
「怎么能推!」濮阳然介用力吼道。
濮阳柔羽吓得睁开眼来看着突然凶狠起来的父亲。
「嗯咳,」濮阳然介努力要装出父亲的威严样貌,「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突然脸色一垮,「呜呜,羽儿再不娶怕是要娶不到老婆啦……」
濮阳柔羽赶忙站起身来拍拍父亲的背,扶他坐下,柔声劝慰,「爹,孩儿不是早说了嘛,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别去听,空穴来风的事儿,哪里当得真了?」
「你每天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可是你知道外头怎么说吗?爹是替你不值啊!」濮阳然介呜咽道。
「孩儿知道。」濮阳柔羽勉力笑道。北冰原的战事方歇,多得是要处理的事,他好不容易偷空回来休息一下,就要面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宫里还有事,孩儿得进宫去了。」说着转身就走。
「啊啊,羽儿你可别陪君皇睡觉!」
濮阳柔羽翻了翻白眼,一个闪神,不小心给门槛绊了一下,「砰」的一声,额头撞上了大梁柱。
「这样说来,收编北冰原成为朝廷直辖的区域,仍属不安?」
「臣以为是这样。」
「嗯,朕明白了,暂时让他们自己自治,再受中央节制即可……你额头怎么了?」
「呃,」濮阳柔羽赶忙抬袖一遮,「没什么,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交。谢君皇垂问。」
「丞相。」蓝发君皇突然叫了他一声。
「臣在。」
濮阳柔羽等着,蓝发君皇却又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嗯,如果你有中意的姑娘,朕也可以为你作主。」
濮阳柔羽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该不会连君皇也受谣言影响了吧?
看濮阳柔羽一副要笑又不好意思的表情,蓝发君皇顿时觉得自己的脸烘烘的热了起来。
「朕是为你设想!」声音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你是贤相,外头却说成了像下界董贤那一类的佞臣,连带朕也成了汉哀帝一流的昏君!根本就没有的事,却传得像真的一样!」
其实君皇在意的还是自身的名声嘛。「胸怀坦荡,又何必在意外头的流言?」濮阳柔羽微微一笑。
「你说的这些朕都懂!」蓝发君皇烦躁的踱着步,「但是人言可畏,三人市虎,一般没见识的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些?现在日子太平还好,哪天出了什么事,还有不拿来当藉口胡闹一番的?现在朝里就有一些贵族出身不服地位低的,到时还不趁机把你掀下来!」
……君皇究竟知不知道目己在说什么啊!眼看君皇皱着眉头还要寻出理由来说服他,濮阳柔羽不由肚里暗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的人都太在意这些传言,天天在他耳边聒噪,他突然有了捉弄人的心情。「君皇如果真的在意的话,那臣有一个法子。」
「嗯?」
「干脆把传言变成真的啊!」濮阳柔羽抿嘴一笑,接着正经八百的说道,「反正大家对假的事情比较有兴趣,变成真的不就没人理了吗?」
蓝发君皇一愣,「你胡说什么!」
「臣没有胡说啊。」濮阳柔羽悠悠闲闲地,「君皇喜欢玥大人,通天下都知道,那时可也没什么流言吧。」
玥?蓝发君皇只觉得胸口一悸,刹那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好,玩笑开得太过份了!玥的离去是君皇心上的伤痛,没的引人伤心做什么?濮阳柔羽微微一赧,连忙低头,「君皇恕罪,臣一时忘形……」其实流言多多少少影响下属对他的看法,连带也影响了决策执行时的速度。但状况尚不明显,他原来不打算去理会:既然并不真实,日久见人心也就不攻自破了。硬要去辟谣,反而落人口实。「君皇,臣想、」
「嗯?」
「臣想暂时离开皇城,去一趟北冰原。」
蓝发君皇神色一变,濮阳柔羽立即接下去说,「一来那里的情况复杂,臣想亲自去看一看;再来,北冰原远离君皇的庇护,把那边的事处理好,皇城少了根在背芒刺,也叫那些说嘴的人无话可说。」
「那倒不如朕去。」蓝发君皇立刻否决了这个提案,「北冰原的流犯凶狠至极,你一个书生,就算多派人保护,也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再说,」蓝发君皇眨着眼睛,不很情愿的承认,「你留在皇城,比朕有用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