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夫》下——by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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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太子哥哥的葉笛!」
那笑嘻嘻的白衣青年這樣說著,掌心中是一枚碧綠的老葉,等皇帝接下,他專注地看著皇帝的眼睛這才看見有外人進宮了,有點怯怯地往皇帝懷裡躲了躲,卻又探出半邊眸子來好奇地觀望。
「下次別亂爬樹!」
知道他的記憶已經完全混淆,現在的自己早是皇帝而非太子,當時哄了這人好一陣子才讓他相信面前的男人就是當年的「太子哥哥」,還被說「月曉的太子哥哥才沒這麼老」的皇帝臉黑了許久。不過後來相處得久了,他終是相信了這個穿了龍袍,不怒自威的男人就是當年他所伴讀的太子,這才放下心來,對皇帝的話言聽計從。
真難得,大皇兄在這裡就從來沒能維持住他一直像面具似的掛在臉上的微笑,表情也生動多了,軒轅鳳辰看著安靜了一小會兒又嚷嚷著要去釣魚,又給弄得皇帝手忙腳亂的青年,有點小心地伸出手去,想掂開他發上的枯葉--卻被他毫不客氣地打掉,以一種毛都要豎起來的防備警惕地睜大眼看著,像被皇帝抱在懷裡不讓人親近的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
「咳......那個,現在就把他當個孩子吧。被我寵壞了,有點任性。」
有點尷尬地看著五弟手上被拍紅的一片,居然還有被指甲刮傷的絲絲抓痕,好像不處罰這不人又有點說不過去,但罰他也實在......
「沒事。」
皇帝都親口為他求情了,自己還能怎麼樣?
笑著收回手,輕吮了一下上面的血絲,軒轅鳳辰腦海裡卻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我喜歡你,所以也包括喜歡你的任性,包括把你寵得更任性。」
原來,這就是被寵愛的滋味,以為自己己經忘了,可是不經意間回想起,再看到眼前這個明顯是被寵愛的幸福青年,卻有那麼一種......心酸的妒忌。
「呃,你先回府吧。」
留他在這裡,恐怕自己更不自在了。
現在的軒轅月曉是一個直率的孩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親密的動作也不會忌諱的就在眾人面前表現--太監宮女什麼的倒也沒啥,反正這定波宮已經是圈死在這湖心島,這裡的宮人終生不得離島,這邊的秘辛也不會有人知道。
皇帝手忙腳亂地想把今天突然造訪的五皇子先弄走再說。
「皇兄......我,不想成親。」
看著皇帝哄著那青年,一力把他拖回宮的背影,軒轅鳳辰站直了身,鼓足勇氣向自己的皇兄這樣說道。
整個背影僵在臺階上,軒轅鳳夼沉默了一會兒,回頭,這次就已經不再是那個寵溺情人沒啥尊嚴的表情了。
招牌式的微笑掛在臉上,為人君者淡淡地道:「只有這個絕對不可以。」
「可是......」
「軒轅血族的傳承,不能因為你的偏離而亂了套。我不像你二哥這麼愛你,要你出息,盼你上進,但是,只有這一條,我不能容你出錯。」
「可是你明明也......」
應該知道愛一個人的感受不是嗎?即便那人是男子。
他說的喜歡你聽進去了,他死時你的心在流淚,所以莊他活過來後,無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白癡也好,幼稚兒也好,你包容了他,保護了他,甚至運用了你天子的能力。
「為什麼?」
他不信,他不信大哥不懂他。
明明軒轅月曉離開又回來後,他珍惜了,他補償了。就算現在的軒轅月曉是一個完全不可能理解感情為何物的廢人,他也仍視若拱珍,甚至不顧母后反對,將之收納宮中,不叫他再受半點委屈。
「作為你大哥,我明白你的處境。但作為軒轅一族的族長,我不能容許,除非你放棄這裡的一切,不再做我軒轅家族的人。」
軒轅鳳夼唇角彎起,笑容冷淡。
放棄?放棄這天潢貴胄的身分,放棄這如日中天的名譽,放棄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放棄自己的親人、族人,只為了一個甚至已經不存在的人,值得嗎?
這世上任何物品都有其價值,只看你取捨。
值得嗎?
「......」
軒轅鳳辰咬著唇,握緊拳頭,不說話。
軒轅鳳夼卻怕他真的犯了少年時的倔勁兒,忙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其實也不用想得太複雜,不過是成個親,在眾人面前有個交待而已。如果你能完成了大統傳承,三年抱兩子,給我軒轅血族增添新的成員,母后那邊交待得過去,到時候你想怎麼樣還不是由得你去。孌童姣兒,你若真的......咳,喜歡,大哥到時候幫你說話!」
很輕鬆的交換條件而已,是個男人都做得到。
不過貢獻他身上本屬軒轅一族的精脈罷了,應付過這幾年,到時候他想要誰就誰吧,有些事實在也勉強不來。不過也不必這麼認真吧?
「嗚......嗚嗚嗚。」
突起的大哭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卻是因為軒轅鳳夼抱得緊了,月曉掙他不開,努力了幾下之後,像個孩子似的大哭起來,在皇帝的龍爪上又抓又咬,掙得臉都紅了。
「乖,乖。我沒有要凶你的意思,月曉?呃......」
被一口咬住指骨的皇帝臉色發白,卻忍了又忍,沒用力強行掙開懷裡人的牙齒。
倒是咬人的那個還要惡人告狀:「嗚,好硬,太子哥哥最壞了!」
「......那以後就別咬我了!回頭我給你吃餅好不好?」
拿開始發脾氣的人沒辦法,皇帝老兒只怕哄目己的親生兒子都沒這麼下過力。
這軒轅月曉是他少年時,父皇與皇叔的感情還很好的時候,父皇有一天半開玩笑把弟弟的兒子當侍讀郎帶入宮,叫軒轅鳳夼一眼看上了,硬是把人留下來陪他念了一年書,借名就是越曉。後來皇叔要立世子,把他接回去了,倒也沒怎麼聲張,這才在皇叔兵敗後,有了個絕妙的假身分把他留在宮中,眾人還只道真是那叫越曉的伴讀,在戰後又以外找回來的。
在他這一去一留之間發生了很多事,其中之一就是軒轅鳳夼與軒轅鳳翔之爭,太子對那個異母弟弟從恨到生憐繼而生愛,卻是一直求之不得,被這魔給魘住了。重見軒轅月曉,驚於他與鳳翔的相似,卻也起了別樣念頭,是故強行將之留下。他知道月曉只能恨他,因為他已經是他的殺父仇人,可是卻從來沒想過,就算是殺父、移情,仍在恨著他的月曉卻也愛他。所以才會冒險與戰敗後找上他的鬼王蚩尤換魂,實指望如果自己對他有情,或是念著軒轅炎玄一脈不將之趕盡殺絕,蚩尤就不可能完全恢復,也就不會發生無可挽回的慘禍。
他的情當時的皇帝不懂,仍只是一心癡迷於自己想要卻得不到的。直到他死,把那份從來不說出口的深情以這樣的方式表明,這才幡然醒悟。
厥過去的軒轅月曉失了借自蚩尤的三魂,失去了一切記憶,只還勉強記得他七歲那年初進宮葉,見到過的人或事。
人已經是個廢人,但,人還在,還能讓他補救以前所失去的,就已經別無所求。
軒轅鳳辰靜靜地看著,見他把軒轅月曉哭出來的眼淚鼻涕都拭去了,歎一口氣,叫宮人取小食過來給這外表二十七、八,內裡卻七、八歲的人親自哺喂,很是認命。
「我明白了。大皇兄,晚上我在府中恭候您的聖駕。」
或許他說的是對的......再望了一眼吃東西連嘴角都會流下涎液,還得皇帝用龍袍親自去擦的那人,軒轅鳳辰躬身退出了定波宮,向自己新建的府邸馳去。
回到府中,已華燈初上。
十裡宮燈幃照得這華麗的宮殿明如白畫,美得不似人間所有。
「哎呀,我不是叫了你二皇兄早早催你回來了麼?你這孩子也真是的!」
太后親自在大廳前翹首以待,看到這心肝寶貝的兒子總算是沒誤了吉時,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不多時,軍中的二皇子軒轅鳳翔和宮中的皇帝也趕來了,在喜慶的戲耍鑼鼓開場聲中,這一場夜宴開席,風光無限。
見到了久別的牛青雲,和他兩個已經也長大的徒弟,軒轅鳳辰倒也高興,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他,可是礙于席上人多口雜,只能低聲吩咐他多留幾日。
卻沒想這牛鼻子老道居然託辭有事,說是明日一早就要走。
眾人的喜慶之中,這牛鼻子掃興得很。又像是做了虧心事。吱吱唔唔的。
軒轅鳳辰起了疑心,但今天又是他的大日子,軍中的將領們也請到了,一窩蜂地圍上來勸酒,他心下不高興,倒也喝了個酩酊。
「你們別鬧了!快把新郎官給送入洞房吧!」
眼見他可就要不成事兒,軒轅鳳翔也怕他初次上陣就後力不繼,趕緊勸止了。
他淡淡的一聲令下,勸酒的無論是軍士還是大臣都趕緊換下一個目標--這又不是平常人家,可以讓他們隨意胡鬧。
被扶回新危的軒轅鳳辰和衣倒在床鋪上,酒意上湧,只覺眼倦舌怠,幸好沒有噁心欲吐,只是開不得眼睛,一睜開就天旋地轉似的。
半昏半醒之間,感覺到寂靜無聲的洞房內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有人靠近,脫了他的鞋襪讓他睡得舒適,又洗了一方涼浸浸的帕子冰在他的頭上,並溫柔地為他拭去爆出的汗珠,下意識地抓著那只微涼的手,冷冷的,不似人類所擁有的溫度。
「左靜言?」
他一下子著急起來,卻只是睜不開眼。
那人聽得他一聲喚,卻是就想抽手而走,軒轅鳳辰急了,一個使勁,直拉得那人倒了下來,壓在自己身上。
「不要離開我。」
緊緊地抱住身上那人,許久後,他終於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自己因為抱得過緊而繃硬的肌肉,溫柔一如從前。
軒轅鳳辰翻身把人壓倒,只怕他離開,恨不得把人揉到自己的骨頭裡去似的緊摟著。情催意動,強制性的壓下了他的小小反抗,直到自己真的把身體埋到一片溫熱緊窘的地方才清醒過來,勉力睜開眼睛,卻見到一張眼角含淚的芙蓉面,這一驚非同小可,本欲胡天胡地的那裡立刻就泄了,翻身而下,冷汗涔涔而出,酒也醒了。
「夫君......」
成為他新婦的女子初經人道,因他的粗魯而受傷,在枕上半抬起身子,一向顯得恬靜淡然的面容帶上了些許紅暈,端麗不可方物。
「我......」
後退兩步,一眼看到桌上擺著新婚洞房用的合巹酒杯。
「合得鴛鴦巹,共匏同尊卑。」
驀地,這句話在腦中跳現,八年前那個夜晚,他對一個男人許下自己的誓言。
合巹酒他已經喝過,與他共飲那人到底在何方?
「對不起!」
不,不能再留在這裡了,這八年來,因為單方面的想他而不能見他,思念實在大苦太痛,已經刻意地把他遺忘太久太久。
如果過上新的生活,又娶了新婦,直至把他不再提起,只顧自己過得幸福美滿,這樣那個說為自己含一口孟婆湯,在奈何橋上等自己百年不悔的人,要等到幾時?
他會不會等到倦了,厭了,或者在他那個世界能看到陽世間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終長歎息一聲,背身而去?
他已經負過一次心,斷不能再負了那份情!
心下有了決斷,軒轅鳳辰轉身出門,不再回頭。
第二章
燈花一爆,修道之人下意識地就想卜問凶吉。
牛青雲看著燃燒的高燭長歎短籲,蔔出的卦又是一個異卦。
同卦下巽上巽,《象》曰:隨風,「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兩風相重,長風不絕,怎麼看都不像是兩兩為偶,陰陽合德的美滿之意。
燈下,他的大*清楚仍是拿著百年不變的鐵算盤在精打細算,小*明白個頭長高了,比師兄還高半個頭,正窩在他身邊看他算帳,嘟嘴道:「師兄,我上個月明明沒有犯錯,你又扣我月錢!」
「誰說你沒有?上月給陳村的村長家驅邪,你貪嘴,拿了人家供桌上的饃吃了,害我們後來還得偷偷補上賠人家,這不是錢啊?」
「可是我容易餓嘛!」
「餓餓餓,你怎麼就光長個身體不長腦袋?」
說是這麼說,做師兄的卻把自己面前那份糕點小食推到師弟面前,臉臭臭地道:「只准許吃一個!我是打算明天打包了路上吃的。皇族的酒席都沒能讓你吃飽,你這到底是什麼無底洞的肚子!」
「誰叫師傅!一早就把我們拖出來,說什麼收拾一下最好連夜上路。師傅到底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啊?怕五皇子怕得要死!」
他是很想放開了肚皮吃啊!可恨天不遂從人願。
「就說你根本就沒長個腦袋!」
狠狠地在他腦殼上鑿了一下,清楚帳面上精明地把師弟剛剛吃下去的這個點心的錢卻也扣除了。
惹來當帥弟的不滿及大叫:「錢鬼!你老攥著錢袋不放怎麼不去當別人老婆?管得這麼死!」
「你、說、什、麼?」
當人師兄的眼睛一眯,一道寒光從眯起的眼縫裡迸裂而出,讓光有個頭可觀的師弟立刻消音。
「我倒不知道,居然你也長到這種想老婆的年紀了。不過師弟你最好別忘了,我們可是道士、出家人,可不同人家五皇子,嬌妻美眷姻緣天定。你眼紅眼熱也沒你的份--你這修的什麼道啊!?回觀定要你面壁思過!」
咻咻咻,薄唇裡放出的冷冽言諷堪比飛刀,把自家師弟本來就不太強壯的自尊給削得片片粉碎,清楚除了冷嘲熱諷之外還很當機立斷地判定了處罰。
「不要啊!」
在明白的心裡,面壁等於吃白飯等於不人道的虐待,立則像一條大狗一樣撲上來巴著自己可親可愛的師兄,只差沒伸出舌頭來舔他的臉兼尾巴豎起來搖一搖了:「師兄人最好了!我剛剛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想!」
「下去下去,重死了!」
清楚很努力地去掰開他的手,不讓他趁亂擾亂自己的帳目,可是卻在體力上遜他一籌。
正在打鬧間,門外卻有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如此深夜,倒是叫人一怔,不知做何反應。
「算了,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更問況我們還是捉鬼的道士......生意上門了!」
被師兄喝令去開門的明白一邊念念叨叨,一邊手執桃木劍去開門。
門開處,外面的人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雪白的面孔襯著身上微有些淩亂的大紅喜服--卻是新郎官沒在他的溫柔鄉里溫存,黑天半夜的摸到他們這道士房裡來了。
「呃!」
牛青雲一見是他,驚得手中的卦牌都掉了,醜臉上趕緊堆起了笑,搓著手保持一定距離,然後跟人家打招呼--他實在對以前被五皇子打滿頭包的舊事記憶深刻。
「你說過,八年後他會再來找我,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八年前,軒轅殿上一戰,風神相助,風止後,驅走了鬼王蚩尤,也不見了左靜言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