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未相逢之前,他就已经默默在用整个生命爱着他,否则又怎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之后便如此不可自拔?
防腐在无边无际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在几日不眠后的第一个好梦,自深深的昏睡中突然清醒的陆惟睁开眼。
日光已穿透了深谷的树荫,穿透细细的枝叶,洒落一道道淡绿如梦的帘幕,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轻唱。二十三
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夜像昨夜,睡得如此深沉、如此香甜,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那样,心中一片纯净甜蜜
的幸福,感觉日子是如此美好,阳光竟是如此温暖,鸟儿唱得竟是如此动听。
为什么以前,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怕面对他明亮的眼光,为什么对女人,再漂亮的女人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二十三年以
来,心头时时刻刻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忧郁和孤独就如最亲密的朋友一样跟他形影
不离;为什么每回守在烟雨楼厢房门口竟成为他人生最大的折磨和痛苦。
一切的一切,直到今天,豁然发现,原来都是因为——他爱他!
他确定,十分清楚地确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信过。
他爱他!
他缓缓从草地上坐起,发觉自己已经着装整齐,暗想必是东方逍替他穿上的,想到昨夜两人的肌肤相亲,那一
夜无尽的疯狂与激情,脸庞不禁通红。
昨夜温暖的青火已熄,一堆黑色灰烬和几根枯枝,是那一夜矿欢的忠实见证。
极目四望,不远处,东方逍背对着他,静静站在寒潭边,春风吹拂起他的白衣胜雪,映着潭水深墨绿色,恍惚
间犹疑似在梦中。
心中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感,仿佛他即将翱翔九天,弃他而去,而他则要沉溺海底,永不超生。
“少庄主”。他站起来,喃喃道,受伤的头还有一点晕眩。
沉思中的东方逍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神色肃穆,复杂的神情代替了平日动人的笑容,凝重得令陆惟暗暗心
惊。
良久,他迈步走向他。“你没事吧。”口气中的冷淡冰冻了他一心的羞怯与温柔。
“属下没事了。”他道,不敢再看他的表情,那么凝重、那么疏离。
这样的东方逍,太陌生!
“那就走吧。”看也不看他一眼,东方逍径自往正南方走去,那是铁沙帮所在的方位。
“是。”他连忙跟在身后。
高大的背影就在眼前,阳光流连在他英挺健硕的曲线,是他曾紧紧依偎一夜的胸膛。为什么,一旦黑夜遁去,
光明乍现,一切都变了。仿佛昨夜,只是梦一场。
昨夜,可真是梦一场?他紧闭着嘴唇,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恐慌的心里纠结着强烈的不安。
回到铁沙帮时已时正午。听闻两人回来,一干人等连忙迎出来。
眼尖的风扬鹏一眼看到头缠布条的陆惟,不禁惊叫一声。“陆惟,你怎么受伤?”
关明山连忙让下人送上金创药,风扬鹏拉着陆惟做下,帮他解开了布条重新包扎。
“陆护卫可是被无影盟的人所伤?”洛凡道。
东方逍冷眼看着忙得团团转的风扬鹏,摇摇头。“不尽然,我跟无影盟的人交过手。”他刻意略去坠崖一事。
“如何?”
“高深莫测”。
“可知是何人?”
“他自称是柳剑。”
洛凡心中;一惊。“可是在无影盟中排行第二的柳剑?传闻此人武功高不可测,是无影盟中最厉害的杀手之一
。”
东方逍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昨夜一战,他根本没探出他的半点能耐,坦白而言,对方的武功只有在他之上,
不会在他之下。
“若此人是为铁沙帮一案而来,将是我们的大敌。”
东方逍摇摇头道:“无影盟到底是敌是又,现在还很难下断论。”如果柳剑真是别有敌意,那在自己坠崖一刻
,他完全可以束手旁观。
此时一直在外院的庄青峰匆匆走了进来,向众人——抱拳,道:“盟主有令,在下须即刻赶回铁箭山庄述职,
现向各位告辞。到底铁沙帮一案如何定夺,待盟主决定后,属下会飞鸽传书给各位,到时还请各位鼎立相助。
”
“庄副庄主太客气了,有事尽管差遣。”东方逍及其他人一一回礼。
待庄青峰走后,风扬鹏、洛凡及东方逍亦一一道别,各自返庄。
从回庄的一路上,除非必要,东方逍都没有再跟陆惟说过半句话。
冷漠的神情、疏离的举止,无情地划开了一道两人之间深深的沟渠。
回到逍遥山庄,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未及休息,东方逍便一个人来到卧云堂见过父亲。
“逍儿,此行如何?”东方峰。
“颇有收获,孩儿已跟无影盟中排行第二的杀手柳剑交过手。”东方逍道。
“哦?对方武功如何?”
“孩儿自认没有必胜的把握。”东方逍坦白承认。
东方峰沉吟道:“没想到,无影盟不过是近一、二年内崛起的帮派,竟有如此厉害的高手,看来我们今后得多
加小心。”
“嗯。”东方逍点点头。
“听说陆惟这此为了救你,头部受了伤?”东方峰问道。
东方逍心里突的一沉,道:“确有此事。”
“看来他倒真是忠心可嘉,也不枉我十年前救他回来,将他养育成人。”东方峰手抚落腮胡,满意地点点头。
东方逍心中一动,不敢想象如果让父亲知道自己与陆惟的关系,会是怎样的表情。
东方峰是德高望重的一代江湖宗师,历来重面子、重名誉、尊圣人、崇儒学,那种禁忌与猥琐的关系,是他所
绝对无法容忍的!
“你也辛苦了,早点下去休息吧。”看到自己儿子的神情有点恍惚,以为是太过劳累,他不禁有点心疼起来。
“爹。”东方逍终于开口道:“孩儿有一事相商。”
“什么事,尽管说罢。”
沉默半晌,他道:“孩儿不想陆惟再作我的贴身护卫。”
“什么?为什么?”东方峰诧异道,东方逍与陆惟几乎、相处了十年,虽然平时不见得十分要好,但两人总是
形影不离,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与不快,他实在不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尤其是在陆惟舍命救
了他之后!
东方逍一脸坚定的道:“请爹把陆惟调到自己身边掌管庄内事务,或者派他到其他分庄去。?
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否则,他迟早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为什么?陆惟一向尽忠尽职,这此铁沙帮之行又是他立了大功把你救回来。“
东方逍凝重的脸上闪出了一丝痛苦之色,转瞬即逝,他突然单膝跪下,沉声道:“请爹成全,别问我为什么,
孩儿自有主张。”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想问上苍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回答他?
东方峰一怔,这是第一此见到他那心高起傲的儿子向自己下跪相求。
“好吧。”他沉吟半晌,道:“陆惟今后就帮我处理庄内事务,我另调他人当你的护卫。不过这件事,你自己
去跟陆惟说。”
东方逍如释重负:“谢谢爹。”
但愿从此已经错位的轨迹能重新纠正,他与他再无瓜葛。深谷那一夜,那无法启齿的秘密,就当从未发生过,
从未。他已经做错了一此,怎能放任它继续错下去!
他一定要拯救自己,同时也拯救陆惟!
一出卧云堂门口,东方逍便见到像影子一样等在外面的陆惟,头上缠着一圈布条,失雪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
。
一皱眉,他脚也不停朝门口走去。陆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听到后面熟悉而轻微的脚步,淡日下映出的俊秀身影,他不禁一阵心烦意乱。豁地停住脚步,他转过头,朝默
然跟在身后的陆惟恶狠狠地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陆惟茫然摇摇头:“属下不知?”
“我去烟雨楼,你还要跟来吗?”斜睨了他一眼,东方逍冷冷丢下一句无情的话,飞身上马。
陆惟不禁后退一步,勉强站稳脚跟,头脑一阵晕眩。定定神,他紧紧咬住嘴唇,亦飞身上马,追随东方逍业已
在风中消失的身影。
惨淡的下唇被咬出一丝淡淡的雪痕,被风吹过,异样的鲜红。
洛阳城内,烟雨楼中,依旧是热闹非凡,春情盎然。
陆惟照例又等在房门紧闭的厢房外,对着迎春花晒太阳。
今天的阳光,竟格外耀眼、格外刺目。听着房中隐隐传来的熟悉呻吟声,陆惟只觉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越
来越沉重,越来月沉痛、越来越无法呼吸……
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一下子冲出烟雨楼,冲出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地方。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置身繁华街市,四周净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
毫无目的地,他茫茫然跟着人潮流动,人走,他走,人停,他停。
浮生如梦,此生若梦。
心脏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一阵一阵,肆意切割他那原已苦难深重的心。
春心莫共,春花争发,一寸相思念,寸寸相煎!
春意深深的烟雨楼厢房内。
火热的欲望犹如一匹脱缰之马,狂野地拼命律动、冲刺着,体验着生命的狂热与美好,一波又一波的快感,从
四肢蔓延到头脑中,在冲刺到顶峰是非时,一阵昏眩似的快感令他饿知觉有暂时的空白。
“陆惟、陆惟。”他无意识地喃喃吐出这个名字,不及将手指深深掐入交缠在自己身下雪白眮体,但触手可及
的是一片柔软滑腻,而非陆惟那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躯体。
原来他抱的不是陆惟,东方逍愣愣地看着身下的情欲亢奋,满脸桃红的女子,原本诱人的赤裸身体此刻竟如此
惨不忍睹,身上刺鼻的香味混杂着交欢后的汗水,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袭来,他心中一阵翻腾,马上翻身下床
。
烟雨楼的顶红头牌美女不过是庸脂俗粉,怎么以前还觉得她温柔可心、娇艳动人?
“东方公子?”那女子睁起情欲迷醉的双眼,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
迅速着装,东方逍丢下一锭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烟雨楼。
走到门口,没有看到陆惟等候的身影,就似长年跟随主人身边的一条忠犬突然不见,他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与不悦。
爹已经同意将他从他身边调走,从此他与他再无牵挂,别再管他了!东方逍摇摇头,径自上马回庄。
然而,出乎他意料,他还是在忠心地等着他,不是在烟雨楼而是在逍遥山庄门口。
逍遥山庄气势磅礴的横匾下,他低着头,单薄的青衣布衫在风中佛动,削瘦得几乎在风中消失。
一眼自门口看到他,东方逍不知为何心头一松,才发现自己原是如此在意他的存在。胸口翻腾着阵阵莫名的情
绪,无法原谅自己竟在与其他女人交欢的兙仍挂念着他,执意不发一言,淡淡与他擦肩而过,浓重的脂粉味从
他身上传来,飘散在两人之间,亦显示出沉默两人间的波涛汹涌。
陆惟转身跟上东方逍,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慌与彷徨,难道他害怕十年的事最终还是要来临,再真切的祈求,也
抵抗不过命运残酷的捉弄?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卧云堂不远处的小浪亭,小浪亭建于鱼池之上,精巧别致,是平日赏景对月的好去处。
“够了。”东方逍无法再忍受这僵硬沉默的气氛,如果他不开口,他是永远多不会先开口的!
他停下脚步,转身双目灼灼地盯着陆惟。“你做得已经够了!”
那锐利眼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内心,陆惟不禁微微发抖,颤声道:“少庄主,属下愚钝,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眼神原本是坦白而纯净,如今却满是惊慌与恐惧,一如温顺的绵羊面对猎人闪亮的屠刀,无辜地迎向任其
宰割的命运。
不忍再看下去,眼光越过他,东方逍死死望着小浪亭下方的鱼池,数尾红色鲤鱼在池中悠哉悠哉,如此自由自
在。
他暗暗握紧拳头,迟早都要开口的,开口啊!
“陆惟,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
陆惟垂下眼睛。“是的,少庄主。”
“我知道自从十年前救了你之后,你就一定很感激我,一心想要报恩。”
“是的。”
“其实真正想救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爹,他说你是可造之材,而且他想给我找个护卫,所以你真正的救命
恩人不是我,是我爹,懂吗?”
“懂的。”陆惟恭顺地回答,一颗心直往下沉,仿佛已预见到不幸的未来,但此刻害怕得只想掩耳盗铃似的远
远逃开。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很努力地练功,对我一直尽心尽职,无论有什么危险都枪上去帮我挡。就连这词,也
是因为你拼命保护我,我才没有受伤。”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可是我已经受够了!”东方逍往前一步,咬着牙道:“你报的恩已经够了,足够了!你要这样跟着我跟到什
么时候?”
陆惟不禁后退一步,颤声道:“属下不明白……”
“你明白的,陆惟别再装傻了。”东方逍深深叹口气。“昨夜……那一夜……是根本不该发生的!我承认那时
我的错,是我一时昏了头才会……但,你不该总是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
他也算是个正常的男人,陆惟用那种痴迷的眼光看他,又是那样毫无抵抗地顺从与配合,让他怎么能忍得住。
陆惟心中一片凄凉,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夜,却是他想极力抹杀的错误。
东方逍的话自耳边隐隐传来,如此地不真实。
“陆惟,我们都是男人,这么做是不对的。”
谁能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爱上一个女人就是对,而爱上一个男人,则注定是错,注定不被他人
相容,注定要被深爱的人唾弃?
一丝无比苦涩的笑容挂于他眼底眉梢。“少庄主,你想说什么就尽管开门见山地说吧。”
良久的沉默良久的等候,终于等来他无情的决裂。
精致池亭内、温柔春风中,他听见他再次对他宣告。“陆惟,我已经跟爹商量过了,你就调到别庄帮爹处理庄
内事务,不必再跟着我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护卫,而且……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不再见面了吗?再也……见不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清洌的双眸满是压抑的痛苦和幽幽的哀怨。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一声啜泣,
一滴眼泪如晶莹的水晶,迅速自他的眼眶凝聚、扩散,然后滴落,无声、无息,流过脸颊,掉入土中。
他从来没有掉过眼泪,在东方逍面前,这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
整整十年,生命原来始终在重复着这样可笑的轮回,从起点到终点,从光明到黑暗。也许这一次,将是永远与
黑暗相随了吧。
心碎无声,泪过留痕。
泪眼模糊中,东方逍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却有着恒古难及的距离,曾经多么熟悉的眉目,却在恍惚中飘摇不定
,他眼前一阵发黑,疼痛将他的心狠狠揪住,他痛苦地微微张哭喘息,挣扎着吸入空气以支撑自己继续站立。
“见鬼,我叫你别这样看着我!”东方逍怒吼道,一把抓住陆惟的胳膊,拉入自己怀中,粗鲁地用手抹去他的
泪,下一秒,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唇已经堵住了他的唇。
那慘淡的红唇品尝起来竟是如此清新可口,带个他异样的刺激和享受,他无条件的柔顺,火上浇油地点燃他的
欲望,浑然不觉得自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小浪亭拥吻一个男子。
“孽障,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吼如雷灌顶,随即一道凌厉的掌风劈过,将他们交缠的身子拉开。“啪,啪
”两声脆响,东方逍与陆惟各被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爹!”看清来人后,东方逍心头一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