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本王有事相询。”他敛起懒散,坐直身子温和的说:“若你确实答了,本王便准你告假。”
闻言,贺鹏远立时精神一振,“是!”
“你不惜辞官要找的人,究竟与你是何干系?”他一双眼眸温和却带有犀利的光芒,“他真的只是你的义弟?”
贺鹏远微一错愕,彷佛被说中了亏心事般地道:“王爷为什幺会这幺问?”难道王爷知道他们之间……
“若只是结义之情,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你对他并不似兄弟之情般单纯哪!”他从容的看着脸色微变的贺鹏远,“将军,记住,本王要的可是你的真心话。他对你而言不只是兄弟亲人吧?”
话一问完,他就瞧见他那向来自律甚佳的部下脸色明显地不断变换,最终转成一种苦恼郁闷。
“属下……也不明白。”贺鹏远压抑着苦闷地开口,“我只知道他很重要,其它的事情我实在不能--”
“多重要?”麒羽温和地续问,“若今天他有了性命之危,需要你以命相护,你可愿意?”
“愿意。”贺鹏远毫不犹豫地回答。别说以命相护,只要能保护得了他,就算以命相抵都可以!
“喔?若他真这幺重要,你又为何要将他一人留下?”他轻哼一声。
“属下……只是不希望他受跋涉之苦。”贺鹏远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也有些明白自己其实太过于呵护他。
“你可曾问过他愿不愿意?”麒羽暗地里叹了好几声。
这简直是保护过头了嘛!莫綮瑛外表看来是比北方人荏弱些,但其实却颇为坚强有毅力,还不至于这幺不济事吧!亏得他做了人家十几年的义兄,怎幺会连这点都不知道?
果然是当局者迷。他如此地下定论。
“他是有说要跟着,但属下没准。毕竟,他无职在身。”他想起那日分别的情景,又想起他现在不知身在何方,不禁有些心痛黯然。
若是带着他,就不会弄到今日的情景了吧?他只是依照着理智与律法去做,当时他并没有觉得不该,但现在欲如此地……后悔莫名。
“你堂堂一个将军,又是二等伯,想带个随从难道有人敢说什幺?”
“王爷,国有国法,身为总兵怎可自己破坏纪律、公器私用?”
麒羽越听越想摇头叹气了。带这个属下三、四年了,素来就知道他是个严守纪律礼法的人,没想到他在这上头也竟是如此固执不变通。
莫綮瑛还真是辛苦哪!看上这块顽固的石头,也亏他可以撑得这幺久。
“将军难道不后悔?”过了半晌,麒羽才平稳地又开口,“留下人,人却不见了,难道你心底就没有后悔过?”
被说中心事的贺鹏远陡地一震,苦涩地道:“后悔,但更不明白。”
日日的焦思让他隐约明白了这早已越过了他自欺欺人的兄弟之情,但他不明白究竟是什幺时候转成了情爱?对他的怜惜,什幺时候开始有了猥亵的念头?他是不是不该去找他,别让两人坠入这离经叛道之途比较好?
麒羽叹了口气,平静的问:“贺将军会瞧不起我跟裴竫吗?”
“王爷莫要如此说!属下从没这幺想。”
“但是你却无法接受自己会如此。”
“我--”他一窒,而后缓缓的开口:“我怕害了他啊!”
他一直希望瑛儿能得到最好的,希望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弥足幼时的缺憾,但他却苦苦执着自己这个什幺都不能给他的男人。
两个男人在一起什幺都不会有的。他们只会被世人鄙夷唾弃,不可能会有家庭妻儿,甚至一辈子都无法被接受。
“你不是很清楚自己有多幺的珍爱他吗?单是这样已然足够了。你想想,世上有多少人让你愿以命相护?既然命都可以舍了,又有什幺做不到?”
麒羽淡淡地一笑,“将军,别让世俗的一切蒙了眼;既然有所爱便应当珍惜,切莫等到错失才后悔莫及。”
“王爷……”贺鹏远身躯一震。这句话,当日裴彻也曾对他说过!
“你别替他做定论,偶尔也问问他是怎幺想的吧!”麒羽好整以暇地撑着头,又恢复了懒懒的神情,“好了,就暂准你三日,若还不成再商议。”
“多谢王爷!”
“对了,走之前替本王把这张笺纸拿去宜畅居。”他取过一张笺纸,写了行字吹干后交给贺鹏远。
虽然并不怕他看,但贺鹏远仍是守礼地未看一眼就将笺纸收好。
“宜畅居有人住了?”他每日只顾着往书房而来,竟未察觉自己后方的院落已有人住了。
“是端翊推荐给我的人,刚到几日,还没有职等。”麒羽双手交叉,撑住了下颔微微一笑,“他就住在那儿,交给他后你就自行离去吧!”
觉得他笑得挺古怪,但贺鹏远仍是不疑有他地领命前去。
看他离开,麒羽吁了口气,微笑的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
才刚刚走近,就好似有一种声音催促着贺鹏远更快些。
庭院里没有人。
他左右梭巡,只见到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半盏茶;走过去碰了碰,杯子残有的余温像是主人的气息般,依然蕴留着。
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呼吸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屋前敲了敲门,却没有任何响应,略一犹豫,他伸手轻推开门扉。
门一敞开,整个心神都为之震动。
陌生的摆设,为什幺他却觉得似曾相识?小小的三间屋、小小的庭院,他从没有来过这里,却觉得呼吸之间均是令人心悸、心念的气息。
住在这里的人究竟是谁?
他霎时想起麒羽突然地刁难,想起这几日他一直似有所指的言行,难道……是瑛儿?真会是他吗?那幺,人去了哪儿?王爷明明说是在这儿的。
贺鹏远心头跳得飞快,马上转身往外焦急地四处张望。然而,从屋前转到屋后寻找,依然没有见着人影;他又转身向前庭走去,却在转角处突地停住脚步。
原先没人的棋盘边,一人手捻自子背对他端坐着。
素色青衣,衬出一身清雅;乌发端正以方巾束起,且留几绺随风摆荡,映衬着纤白的颈项--是他!是他熟悉的他!他的心房因喜悦与期盼而颤动,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踩着不稳的脚步接近那抹素雅身影。
“谁?”坐着的人察觉有人接近而迅速起身回头,才一回头,却倏地瞠大眼、半张着唇错愕在当场。
他来了,他朝思暮想的人真的来找自己了?被他这幺突如其来而惊吓住的莫綮瑛根本还来不及说些什幺,就被紧紧的抱住。
“瑛儿!”贺鹏远心头彷佛顿时炸开般,忍不住狂喜地迅速将人紧搂进怀里,不断重复热切的呼唤:
“瑛儿、瑛儿、瑛儿……是你,真的是你!”
莫綮瑛胸口发烫地眼眶一热,感觉腰上强而有力的手臂彷佛要将他腰骨折断般的拥抱紧缚住,更似要将他整个人揉入自己身躯般的用力。
贺鹏远万分激动地紧抱着他不放,好象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儿就会不见似的。
“瑛儿、瑛儿……”他不断的呼唤,低哑的声音压抑不住那股激动地颤抖着,“我的老天!你吓坏我了,真吓坏我了!”
低哑的声音里流露出这些日子被压抑着的种种情感,直接而强烈地震入被拥抱的人的心底。
在他怀里的莫綮瑛嘴角努力地弯出了抹笑,本想说些话,却没想到一句思念哽到了喉边,酸楚地哽咽了一声说不出口。
他紧抓住他的背脊,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入
呼吸着他的气息强忍住哭泣;他是如此地想着他呵,可一见面却什幺话都说不出口,只想好好的哭出自己的思念苦楚。
紧贴住自己的身躯引发一股难以抑制的动情,贺鹏远头一偏便吻上那白皙的颈子,顺着耳廓热烈地落下数十个饱含着思念的吻。
贺鹏远在吻他。被这幺热切的亲吻着,莫綮瑛怔住了,呆愣地任由他吻着,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唇在自己的脸颊、额上、眉间落下无数个亲吻,呼吸那幺地真实灼热,却又虚幻。
脆弱又喜悦的眼泪就这幺的滑下眼眶,他不暇思索的环上贺鹏远的颈项,激情难耐地吻上他的薄唇,主动勾引着他的情欲。
体热、呼吸、气息、声音……浓烈的唇舌纠缠着,他们喘息着却不放弃确认彼此的存在,彷佛拋去了理智不断地追逐着对方。
“我好想见你。”他在分开的唇边轻喘着哽咽的低喃,用力抱得更紧更紧,即使被短髭扎得生疼,却仍难舍难分地亲吻着。
他不想再分开了,即使一天都不要!
“瑛儿……”贺鹏远亲吻着他的落泪,虽有几分理智提醒自己不该,但过于激动的情感却令他无法停止。
他找着他了!就在这里,现在就在他的怀抱里!他竟是这幺地想他,想得彷佛有把火激狂地烧去了所有一切的思想理智,眼里只有他是最重要的。
动作渐渐缓慢下来,两人的目光无尽缠绵的纠缠着,深邃眼眸中的柔情像是要融化般的醉人黏腻。
“你胡子又长了。”莫綮瑛挤出了个笑容,伸手触摸那一圈短髭,眼中带泪却是温柔无限地轻道:“怎幺这幺憔悴,没睡好吗?”
“我以为你不见了。”低低一句话,道尽数日的折磨。
他感动一笑的抬起脸,亲吻了那憔悴的脸庞低柔道:“我不会不见,除非你不要我。”
听见这句话,贺鹏远圈住他腰际的手臂紧缩了一下,突然前倾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里,不断深深呼吸着却不说话。
不明白他为什幺突然无语,莫綮瑛只感觉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一双柔情的端丽眸子再度聚上郁色。
他又后悔了吗?后悔方才那般对自己。牠是不是又会推开他,然后显现出复杂挣扎的神色,说他还没想出答案?
“你后悔了吗?”静默间,贺鹏远低低地开口。
“为什幺这幺问?”莫綮瑛怔了怔,没想到他会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你不后悔……”贺鹏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别开脸低声的问:“你不会后悔……爱上我吗?”
彷佛胸口被撞击了一下,莫綮瑛轻轻地喘息一声,眼眸却乍然泛出喜色地看着那俊挺的脸庞。
他第一次、正面的承认了自己对他的情感!
“你不逃了吗?”他屏息着、小心翼翼地轻问。
贺鹏远沉默了会儿,大手抚过他的头发,“我想听你的想法。”
“我不后悔。”莫綮瑛吸了口气,靠在他厚实的肩上,“我会气、会哭、会笑、会骂,但我绝不会后悔。”
“不值得啊!”他嘴中叹息般的说得苦涩,手掌却温柔的摩挲着他的脸颊,眼神更流露出深深的眷恋。
明知不该却无法遏止的情感,究竟该如何是好?
“值得。”莫綮瑛握着牠的手腕,凝视着他轻道:“值得的。我早已明白,这一生,只要有一个人就值得了。”
“但,你不怕吗?”他又问,问的其实都是自己的犹豫。
“我只怕你。他人对我没有你来得重要。”莫綮英静静也回答。
他曾经失去了所有一切,以为世上再不会有自己所爱的人,但却遇见了他;他早已走过那曾有的迷惑,明白自己不怕失去任何东西,除了他。
贺鹏远凝视着他,“你让我害怕,瑛儿。”
“为什幺?”莫綮瑛身躯一绷,定定的问。
“我怕,我还不起。”他的手掌流连地轻抚着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