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全本——by---作者: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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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论彼此距离,半步峰与应悔峰其实相隔不远,只因中间横了一道江水,方才两峰分隔。
此时虽然云雾缭绕,但山风凛冽,浓雾不时被吹散,能上得来的,武功目力自然一等一,不难清楚看见对峰的情形。
沈峤也无暇与旁人寒暄,他甫一上来,注意力就完全被那边吸引了。
晏无师与狐鹿估二人,手中俱无兵器,然而一招一式之间,衣袍飒飒,袖影翻飞,令人分不清是山风刮动,还是真气涤荡所致,就连那满山云雾,都在两人的交手中逐渐消散,令应悔峰上的人得以清晰观战。
沈峤上来时,两人早已交手接近一个时辰,放眼望去,谁也没有结束的意图,掌起掌落之间,山石迸裂,云雾冲散,威势之大,连这边都清晰可闻。
作为一个武道高手,而且是已经跻身宗师级的武道高手,沈峤马上就发现了,那两人出手,俱是毫无保留的架势,这样打下去,绝不可能是点到即止的切磋,而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沈峤能够看出来,旁边诸如汝鄢克惠,易辟尘等人,自然也能看出来了。
应悔峰顶山风呼号,衣袍狂舞,谢湘等几个年轻一辈的高手,甚至不得不运气稳住身形,对面半步峰上树木较之这边更少,风也只会更大,但晏无师与狐鹿估两人,却似乎并未被影响半分。
风在他们周身咆哮怒吼,却反被他们以真气引导,为其控制,形成一股股气旋,以二人为圆心,由桀骜不驯化为贴服听话。
谢湘快人快语,终不似李青鱼等人那样沉得住气,见状不禁问自己的师父:“师尊,依您看,最后谁的胜算会大一些?”
他没说谁会赢,而是说谁的胜算更大一些,说明他也觉得这局面胶着不下,看不分明,十分棘手。
汝鄢克惠有意考校徒弟,便反问道:“你看呢?”
谢湘皱眉思索半晌,道:“应该是狐鹿估罢?”
汝鄢克惠:“为何?”
谢湘:“他们二人均是不世出之高手,如今看着虽不分高下,但若以内力深厚而论,应该是狐鹿估更胜一筹罢。”
因有段文鸯在侧,汝鄢克惠不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没有再说话,但他心里,未尝不是这样认为的。
晏无师固然厉害已极,威势赫赫,然而狐鹿估毕竟是狐鹿估,能在青城山上以势如破竹之势大败易辟尘之辈,这等功力境界,只怕晏无师还达不到,所以这场交战,在外人看来也许尚有悬念,对他们这种等级的高手来说,结果也许一开始就隐隐显露出来了。
虽然不喜晏无师,毕竟同为中原武林同道,他若输了,中原武林未必就有面子,所以汝鄢克惠等人,自然还是希望这一战能赢的。
哪怕胜算不大,却不是完全没有。
相较旁观众人心下各有计较,身在半步峰上的两个人,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狐鹿估虽未与晏无师交过手,但交手之前,弟子段文鸯早就从各处搜来与晏无师有关的所有讯息,狐鹿估也知道,此人性情狂妄,当年武功尚未大成,就敢只身挑战崔由妄和祁凤阁,现在会下书向自己约战,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但他热衷武道,能与旗鼓相当的人交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半步峰顶怪石嶙峋,枝木横生,若是算上立足之地,大小不过方寸,堪堪能容纳三个人盘膝而坐,若还要顶着烈烈罡风在上面动手,那无疑是十分考验功力的一件事。
但双方没有半分花俏伪饰,上来便直接是硬碰硬,狐鹿估自忖学贯数十种兵器,将兵器之威融入一双肉掌,一招一式俱暗合刀剑枪戟之法,出手便是排山倒海的攻势,宛如大江倾泻,海浪翻卷,先声夺人,意图将晏无师死死压住。
此时罡风从四面八方用来,加上狐鹿估刻意加以内力引导,将晏无师团团围住,一寸寸撕开他以真气筑起的防卫,咆哮嘶吼着直欲将人撕碎殆尽!
天地之间仿佛仅剩一人,晏无师内力强横,却无法与天地之力抗衡,他的内力终有用尽的时候,到时候狐鹿估的攻势便会铺天盖地涌来,再无侥幸逃脱之机。
眼下罡风与内力配合,正好将晏无师密不透风困住,他想前进或后退半步,也会受到气机压制而无法成功。
但假若这样就轻易屈服,那便不是晏无师了。
罡风凛冽,有时自东南而来,有时又自西北而来,因峰顶四面空旷,便意味着风势永远不会停下来,有得有失,世间至理,狐鹿估想要借助罡风的威力,反倒需要付出更多内力去配合。
晏无师身处劣势,面上无波,脚下未动,双目却微微合上,他周身内力荡出,自可形成一层屏障,暂时抵挡住狐鹿估的攻势,但面对狐鹿估,这种微弱抵挡维根本持不了多久,仅仅只有片刻而已,片刻之后,防守破溃,他整个人就会身处四面八方的罡气冲击之下,死无完尸。
但晏无师并不需要很久,他之所以闭上眼,是为了仔细倾听罡风的走向。
天地无常势,罡风亦不可捉摸,但人的招式却是有迹可循的,狐鹿估再想与天地融合,终究也不可能做到合二为一,总会有空隙可循的时候。
片刻足矣!
晏无师蓦地睁开眼睛,一掌朝狐鹿估左侧拍出,紧接着身形一跃而起,又是一掌拍向狐鹿估。
困局土崩瓦解,非但如此,他还反守为攻!
方才那将近一个时辰的交手,让狐鹿估充分了解到对手的难缠,他本也没打算如此一下就真能将晏无师打败,心中早有准备,当下双袖扬起,人跟着往后飘去,落在一棵松木的针叶上,如若无物,迎风飘摇。
可正是这一下的借力,他又陡然掠高数丈,身形忽然隐没在白雾之中,令人几疑见鬼。
但这自然不是见鬼。
狐鹿估利用了人视线不可及的几处盲点来迷惑对手,加上他身形极快,飘荡无踪,竟能一时骗过旁人的眼睛,而且还是在大白天,无夜色遮蔽的时候,这份功力,足以令任何人惊骇。
饶是观战诸人,也禁不住面色微变,有的人已经开始默默在心头盘算,若自己遇上这种情形,能否对付得了。
王家兄弟自是不必说了,如李青鱼、谢湘等人,年纪轻轻,天资聪颖,故而心高气傲,但他们扪心自问,竟也觉得若是自己身处其中,十有八九是无法破局的。
我要多少年才能达到晏无师或狐鹿估的境界?
许多人心头,此时此刻,几乎不约而同浮上这个疑问。
晏无师没动。
因为他知道动也没有用,对方的速度既然已经快到能够骗过所有人的眼睛,那么他若是去追随对方,反而是徒劳无功的。
晏无师很清楚,等到对方完全停下来之时,就是狐鹿估全力一击之时!
所以他选择了以静制动,掩在袍袖下面的手,早已调动全身内力,蓄积真气。
毕生功力,聚于这一掌。
狐鹿估企图先发制人,却发现了一件令他暗自心惊的事:晏无师竟没有破绽!
一个人武功再高,哪怕已经达到圆融无碍的境界,也不可能没有破绽。
天地万物,草木生灵,乃至人,俱有破绽。
晏无师自然也不会例外。
但狐鹿估明白,对方没有破绽,那只是自己没能看出他的破绽,而非当真就完美无缺,与天道同在。
他赫然发现,此人心性之坚定,行事之诡谲,竟比当年祁凤阁还要略胜一筹。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就大圆满境界,甚至突破武道巅峰极限,羽化飞升而去。
这种飞升与身死魂销不同,而是参悟天道,窥见宇宙洪荒极致的奥妙!
狐鹿估修炼武道数十年,中间曾因败于祁凤阁之手,甘愿在塞外蛰伏长达二十载之久,他从来就不缺乏耐心与耐性,但眼下面对晏无师,他竟不由自主,自内心深处升起一丝嫉妒。
是的,嫉妒。
对方年纪比自己小,天资也未必比自己强,却有机会突破至上武道,单就这份机缘,便是谁也强求不来的。
人皆有嫉妒之心,狐鹿估不是神仙,他自然也有,但这一缕微不可见的嫉妒之意,很快被他摒弃在脑后。
他决定出掌了。
狐鹿估五指修长却并不白皙,身在突厥,又是练武之人,他的手掌有着常见的薄茧,也有些发黄。
但这样一双手,却蕴含着雷霆万钧,能令人悚然色变的巨大力量!
袍袖因周身真气而高高鼓起,他五指并拢,宛若柔软碧波,又霎时化为尖锐冰刃,朝晏无师的头顶厉劈而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晏无师一跃而起,在半空回身,正面迎上狐鹿估的掌风。
强者相遇,注定要有一人成为弱者!
狐鹿估承认晏无师的实力很强,他也承认,自己在晏无师这个年纪时,未必能达到他这样的境界,但并不代表他会拱手将胜利让给对方。
他们都很清楚,二人之间的交手,即便不是今日,或迟或早,总会到来。
因为没了祁凤阁,世间便只有一个晏无师,堪与狐鹿估匹敌。
他们是宿敌一般的存在,今日之局,不死不休。
掌风相遇,真气四散开来,霎时枝裂石飞,轰然作响,漫天云雾避之唯恐不及,纷纷化为丝缕,腾空飘荡,二人周身,竟因真气而凝为屏障,碎石尘粒皆不得入。
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幕。
仅仅只有一瞬!
强大的真气在半空相互碰撞,狐鹿估飘然落地,晏无师则略略往后退开些许,方才落地。
王三郎只觉口干舌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禁不住扯了兄长的袖子一下,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这……是狐鹿估赢了?”
王二郎没有回答他,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半步峰上,甚至挪不开分毫。
再看其他人,也差不多是如此。
狐鹿估与晏无师二人,距离不过咫尺,相面而立,彼此对视,遥遥望去,更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而不似生死相搏的对手。
难道还未结束?
这个念头刚从他脑海里冒出来,狐鹿估就动了!
他以王三郎无法想象得到的速度掠向晏无师,而后者似乎也预料到对方的举动,双方几乎同时掠向对方,瞬间又交手十数招,狐鹿估将数十年刀法精髓悉数融入掌法之中,凌厉掌风犹如刀刃,狂烈澎湃,汹涌欲噬,毫无保留往晏无师身上倾泻而去。
晏无师却忽然笑了。
他从这铺天盖地却无迹可寻的掌法之中看出狐鹿估隐藏甚深的一丝破绽。
也许是二十年前祁凤阁留下的阴影,也许是这次他察觉中原高手辈出的着急,又或者是迫不及待想战胜晏无师的急切。
无论如何,这都是晏无师所乐于见到的。
他想起之前沈峤对自己说的,狐鹿估精通数种兵器,并将剑法刀法都融在掌法之中,令掌法更趋于完美,但趋于完美,不代表十全十美。
凡事总有破绽。
他忽然点出一指!
对方掌风化作万千幻影,他却只出一指!
这一指,直接点向对方。
狐鹿估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晏无师发现了自己的破绽。
说时迟,那时快,狐鹿估的掌风已经落在晏无师身上,而晏无师那一指,同样凝聚了数十年功力,势如破竹,直接点在对方的心口上。
砰的一声巨响,狐鹿估整个人直接往后飞,他眼明手快抓住悬崖上的横枝,又借力掠了回来,重重撞在巨石之上,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的脸色先青紫而后煞白,几近透明。
反观晏无师,却始终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只是方才出指的那一只手软软垂下,微微颤抖。
“你……赢了。”狐鹿估几乎是说一个字,吐一口血。
而每吐一口血,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晏无师依旧未动。
狐鹿估的目光却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落在头顶的悠悠白云,湛湛青空上。
他毕生遗憾,不是未助突厥入主中原,更不是先后败于祁凤阁、晏无师之手,而是无法再向武道更进一步。
人死后,若有转世轮回,不知来生能否依旧能有追寻武道巅峰的机会?
他缓缓闭上眼睛。
“狐鹿估……死了?”王三郎讷讷出言,望住晏无师,目光几乎凝住了。
“应该是罢,晏宗主……”王二郎的语气有些迟疑,因为他无法瞧见晏无师到底如何了。
没有人提出下山离去的念头,他们似乎还未从方才那一战中回过神来,汝鄢克惠与易辟尘等人,更是久久伫立,仿佛在参悟无以言喻的玄机。
玉生烟却急得很,他觉得自家师尊肯定也受伤了,只是离得远,他伸手难及,若等下山再跑到半步峰下爬上去,还不知要耽误多少工夫。
但情势已来不及让他多想,他扭头便想下山,肩膀却被一只手按住。
玉生烟回头一看,是沈峤。
“沈道长?”
“我去。”沈峤只说了两个字。
但下一刻,玉生烟忽然睁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因为沈峤做了一个谁也想象不到的举动!
他折下旁边一根树木的枝节,然后掷向半空,树枝因灌注内力而飞出老远,沈峤飘然而起,一气朝树枝射出的方向掠去,身形飘逸,直如神仙中人。
沈峤竟想从此处跳到应悔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