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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全本——by---作者: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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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那些损人利己的道士,充其量只是道门败类,他们不能代表道门。
见他毫不迟疑,立场明确,与先前那些为被禁道门百般说好话的道士不同,宇文邕不由颜色舒展,欢喜笑道:“久闻玄都山之名,今日方有缘与先生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朕成日里总听那些人为佛道说好话,真该让他们也听听先生之言!朕所灭者,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道,而是那些假借神仙名义招摇撞骗之流,这样的人,于国于民无利,倒不如早早灭了了事!”
言语之间,大是杀气腾腾。
这话沈峤不大好接,他虽不是那等敛财收田的道士,毕竟也是道门中人,总不能旗帜鲜明支持宇文邕灭道的话。
宇文邕本也没打算从他这里听见什么奉承的话,他看着坐在左下首的沈峤,语调转为和缓:“朕与先生一见如故,先生之风,令人敬仰,朕欲助先生重立道基,重建道门,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沈峤:“陛下所指为何,贫道不大明白,还请明示。”
宇文邕雷厉风行,做事干脆,不是个喜欢兜圈子的人:“朕已听晏少师说过,当日在半步峰上,你原本就是中了他人奸计才会落败,既然如此,玄都紫府更无资格废黜你的掌教之位,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先生既然在玄都山待不下去,不妨在长安重建玄都山道统,以先生大才,无论在何处,都将大放光彩。”
沈峤终于露出惊讶之色。
这番话说得极为明白,宇文邕的意思是,让他在长安立派,也开一个玄都紫府,他本来就是祁凤阁钦点的掌教,名正言顺,谁也不能说他是冒牌的。
但这样一来,天下就等于有两个玄都紫府,而沈峤所立的这个新门派,也将与玄都山遥遥对立。
宇文邕言外之意,就是要以朝廷之力来给沈峤撑腰,但这个腰肯定不是白撑的,沈峤立派之初,必然势单力薄,也就肯定离不开朝廷的扶持,所以宇文邕其实是借沈峤在道门里安插自己的势力和声音。
当然,沈峤也并非全无好处,如果他答应下来,立时就有了与其它宗门平起平坐的资格,晏无师也无法再将他拢在手心以玩物待之。
再看晏无师,以跪坐姿态却坐出一身慵懒随意的,也唯有这位浣月宗主了,他脸上的表情就跟他现在的坐姿一样,舒展散漫,嘴角一抹似笑非笑,似乎不觉得宇文邕的话对自己造成了威胁,反而对沈峤的回答很感兴趣。
沈峤并未思索多久,他直接对宇文邕道:“多谢陛下的好意,贫道德行微薄,只怕要辜负陛下厚望了。”
宇文邕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悦,在他看来,自己这个提议,固然有巩固统治的含义,对沈峤本人,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反是晏无师扑哧一笑:“我早就与陛下说过,阿峤是个宁折不弯的君子,他不会接受陛下的提议,陛下不信,还要与我打赌,如今输了,可想好要拿什么彩头了?”
被他这一打岔,宇文邕无奈道:“朕不明白,先生沦落至此,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重新振作之意?你就甘心将玄都山拱手让人,让天下人都误会你,觉得你是个无用之人?”
沈峤但笑不语。
对方不答应,宇文邕再不高兴,总不能将人给抓起来,只好道:“罢了,先生再好生考虑考虑,若你反悔了,随时来与朕说。”
又对晏无师笑道:“对少师而言,天下珍宝无不可得,这内宫中唯一称得上珍贵的《朱阳策》残卷,也已被你翻阅过了,余者如何还入得了你的眼?不如给朕个台阶下,今日午食就让朕招待二位罢。”
他性格强势,能这样随意与人说话的情形并不多见,只因晏无师同样是强者,宇文邕对其惺惺相惜,比对寻常朝臣还要尊重几分。
晏无师与沈峤在宫中用了午膳方才出宫,一出宫门,上了少师府派人来接的马车,晏无师就问:“如何?”
沈峤蹙眉:“听其声,怕是肝火旺盛久矣,久燥则易摧,恐不寿。”

第37章

晏无师沉吟不语。
沈峤道:“我学艺不精,又非医者,恐怕听得不分明,你还是当面呈请陛下寻太医来看病才是正经。”
其实宇文邕也许没什么大病,他自打从堂兄宇文护手中夺权以来,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从无一日不敢勤政,为了笼络突厥,连皇后之位也给出去了,还得对着皇后温柔体贴,让突厥看到自己的诚意,这对一个帝王,尤其是一个强势的帝王而言,无疑是一种屈辱,他底子好,初初几年也许看不出什么,但时日一长,就算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等到营卫气血全面崩溃之际,身体就会垮掉。
但在那之前,未必就会有什么明确的病症,就算找了太医过来,约莫也只能说些气虚劳神,歇息调养一类的话,皇帝肯定是听不进去的。
晏无师不置可否,转而对沈峤道:“你为何不答应宇文邕的提议?以你现在的处境,此事对你有利无害。”
沈峤:“我也很奇怪,假如我答应,新道门得到朝廷全力扶持,必然会影响浣月宗在周朝的势力,晏宗主为何无动于衷?”
晏无师:“因为周朝再立多少新门派也好,都不会影响浣月宗的地位,浣月宗能帮宇文邕做到的事情,别的门派做不了,就算做得了,他们也不屑做,宇文邕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浣月宗。他如今三十二岁,刚过而立,只要再多十年寿命,我便可以将想做的事情完成。”
沈峤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统一魔门三宗?”
晏无师:“你可知汉代版图有多大?”
沈峤:“若我没有记错,极盛时,东拥卫满朝鲜,西括交趾,西越葱岭,北至阴山。”
晏无师:“司马昭立晋时,版图又有多大?”
沈峤蹙眉:“三家合晋之后,有些版图在三国乱世时便已分割出去,如高句丽百济新罗,晋时便不再属于中原所有,当时河西鲜卑、羌氐各族逐渐兴起,晋朝虽然统一中原,却已不如前朝强盛,不久又发生了八王之乱……”
晏无师接下去道:“从此中原四分五裂,五胡乱华,十六国交迭更替,混乱至今,整整两百五十九年。”
沈峤喟叹:“两百五十九年间,外族屡屡入侵,但凡有点兵权在手,就迫不及待立国称帝,却偏偏守不住基业,以致战乱频起,乱象纷生,千里哀鸿,尸首遍地!”
晏无师笑吟吟道:“不错,这两百多年间,没有一个人主能够统一天下,临川学宫号称儒学正统,却严守华夷之防,认为只有陈朝才是天命所归,佛道两家因被禁灭驱赶,怀恨在心,也觉得宇文邕这样的独夫不可能完成统一大业。”
“天下多少人,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等着看他倒霉,宇文邕一倒霉,北周自然也跟着倒霉,可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扶持这样一个不得众望的皇帝一统江山,若是让魔门做成连那些自诩正统的儒释道都没能做成的事情,岂非很有趣么?”
别人越说不能做不要做的事情,他越想去尝试,大家都说此人暴戾并非明主,他却偏偏要助对方问鼎天下,让原先那些不看好不赞同甚至竭力阻止的人自打嘴巴,这样随心所欲反复无常的性子,让许多人咬牙切齿又奈何他不得,旁人若想对宇文邕下手,也得先过了晏无师这一关,偏偏此人又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强大得令人沮丧。
沈峤问:“我听说太子年纪尚轻,晏宗主何不同时辅佐栽培太子,万一周主年寿不永,岂非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晏无师把玩垂在门边的穗子:“如果太子朽木不可雕呢,难道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扶着一个昏聩的蠢货上位,对他俯首称臣?”
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委实有点惊人,连沈峤也禁不住愣了一瞬:“你要篡位?”
晏无师扑哧一笑:“你在想什么呢?我对当皇帝没有兴趣,你看宇文邕难道过得快活么,每日都要见自己不喜欢的人,说一大堆官样文章,还要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回来当摆设,批阅奏疏通宵达旦夜不能寐,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日只能靠拥有无边江山的虚幻荣耀来满足自己,不觉得很可怜么?若是我当了皇帝,只怕不出三年,江山就要让我给挥霍光了,可如果这样的话,现在岂非更加自在随意?”
沈峤摇摇头:“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晏无师:“以你的聪明,一定能猜出来的,你猜猜看,猜对了有彩头哦!”
最后还拖了个长长的语调,让沈峤忽然想到白茸故作可爱的腔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想这难不成是魔门中人的独特癖好?
虽然这人十足恶劣,说话做事经常都让人琢磨不透,冷不防就很有可能被玩弄一番,但沈峤不得不承认,晏无师对天下大势有着非同一般江湖人的敏锐和见解,与他谈论这些事情时,对自己也大有裨益。
宇文邕倚重浣月宗,换了一个继任者却未必还能继续如此,佛门因宇文护之事被冷落至今,肯定不会放过讨好新皇帝的机会,晏无师既然不想篡位,又瞧不上如今的太子,佛门必然趁虚而入,与太子亲近。
沈峤:“晏宗主是想……另扶明主?”
晏无师笑吟吟:“我家阿峤好生聪明!”
沈峤黑了脸,谁是你家阿峤?
晏无师却视如不见,居然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错,齐王宇文宪,排斥佛道,骁勇善战,深得军心,定能继承宇文邕的志向。”
他凑近沈峤耳朵,轻声道:“这可是秘密,我对谁都没说过,你要帮我保密哦!”
沈峤:“……”
他可不可以当没听过?
……
四月初四,阳光晴好。
外面车轮辘辘,不停往前滚动,车厢内因减震做得好,却并不怎么颠簸,掀开车帘,一股暖香扑面而来,香中甜腻,令人很快便能猜到这辆车驾上坐着的应该是女眷。
即便已经出门将近半个月,但进入陈朝地界之后,玉姿非但没有半分因为长途跋涉而产生的倦怠,精神反而越来越好,只因她本是江南人士,自幼在建康长大,如今重返故乡,自然心头喜悦难耐,忍不住频频探看,盈盈双眸一眨不眨,直到车中侍女叫了好几回,她才转过头。
“娘子的魂儿都快看飞了!”侍女开玩笑道。
“我已经十年没有回江南了!”玉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离开江南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当时也并不觉得如何好看,如今再见,却发现心心念念满是江南,北地虽好,终究不是故乡!”
侍女:“郎主这次奉命前往陈朝向陈主递交国书,身负重命,却还不忘带上娘子您,可见对您一腔深情,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玉姿双颊微红,羞涩不语。
她本是中大夫宇文庆家的姬妾,入府三年,因深得宠爱,府中上下视如正室娘子一般,这回宇文庆出使陈国,便将她一并给带上了,可见恩宠。
适逢乱世,盗贼流窜,商旅出行常常要托庇官家,又或者雇佣大批保镖,此番见周使南下,纷纷前来依附,交些钱希望同行,其中不乏与北周亲贵有关系的大商贾,宇文庆不好推脱,便都带上了,如此一来,车队人数就更多了,不过好处是人多势众,浩浩荡荡,一路上又有高手保护,无人敢轻犯。
此时刚过了沅州地界,离下一个州府还有老长一段距离,好容易遇上一个驿站,宇文庆下令就地休整半个时辰,车队缓缓停下,有的进驿站要些热水,有的就地吃点干粮歇息。
侍女年纪小好热闹,玉姿不好随意下车,她却没有妨碍,蹦蹦跳跳就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对玉姿道:“娘子,咱们车队里有辆马车,位置就在郎主的马车后面,里头明明有人,却一路上都不见人下来,好生奇怪呀!”
玉姿不以为意:“兴许人家下来了你没看见呢?”
侍女大摇其头:“不是,我听其他人说起,也都奇怪得很,好像都没怎么见到车里的人下来过,也不知车里坐的是何方神圣,难道他们吃喝拉撒全在车上?那得多脏啊!”
玉姿嗔道:“就会胡说!”
侍女吐了一下舌头:“郎主总该知道他们的身份罢,娘子不如问问?”
玉姿:“你去问去,我才不去!”
侍女:“我听那些商贾打赌来着,说那辆马车既大又华丽,里头说不定是……”
玉姿:“是什么?”
侍女:“是,是郎主的心爱之人。”
玉姿面色微微一变。
侍女忙道:“都是外头的人在胡说八道,婢女也觉得是无稽之谈,却不好斥责他们,谁不知道娘子才是郎主真正的心爱之人呢?”
像玉姿这样的身份,如今固然千娇百宠,锦衣玉食,可她自己却清楚得很,她如今这所有的一切,完全托庇于宇文庆的宠爱,一旦色衰爱弛,等待她的结局也许比这个侍女还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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