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全本——by---作者: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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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峤想到晏无师曾说过要扶助宇文宪的话,便道:“恕贫道直言,自古有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宇文赟倒行逆施,恐怕会令先帝心血付诸东流,周朝大好局面也会随之被打破,如今齐国刚刚并入版图,根基尚且不稳,突厥人又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而齐王殿下素有威望……”
宇文宪作了个手势,他没有故作惊恐惶惑,反是神色黯然:“我知道沈道长想说什么,陛下登基之后,便将我手中兵权悉数收回,又命人日夜监视我的宅子,将我一家老小都软禁在府中,且不说先帝对我恩重,我根本就没有那份心思,若真要图谋不轨,岂不反倒遂了他的心思,好让他给我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
苏威:“沈道长有所不知,先帝驾崩之后,陛下便将先帝的禁令一一解除,又重新奉雪庭禅师为国师,如今陛下身边的元贵妃,也是雪庭禅师的俗家弟子。”
有雪庭这尊大佛坐镇,通过暗杀来消灭宇文赟的手段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而明着来的话,宇文宪又没有太多的优势,他自己也并不愿意因此大动干戈。
窦言早就吃完了面,小脸恢复血色,正认真听他们说话。
宇文宪见状一笑:“道长将阿言送过来,我还未向您道谢。”
沈峤:“举手之劳而已,齐王不必挂怀。”
宇文宪:“道长此来长安,可是有何要事?”
沈峤:“我受故人之托,本想来京察看先帝安好,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宇文宪:“你所说的故人,莫非是晏少师?”
沈峤:“正是。晏宗主早在身陷重围之际,就已料到京城很可能遭遇突变,他曾对我说,若先帝有何不测,就来找齐王。”
宇文宪苦笑:“我明白晏宗主的意思,只是他高看我了。如今我手上兵权所剩无几,打起来除了血流成河,让无辜之人白白送命,还有何益呢?”
苏威不赞同道:“那殿下也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罢?您带兵多年,军中威望甚隆,就算此时手无兵权,只要登高一呼,还是会有许多人肯响应的,届时未必就没有翻身的余地。”
宇文宪怒道:“那宇文赟若拿我的家人要挟,我能如何呢?难道可以不顾他们的性命,还一心一意要登上那皇位吗?如此一来我与宇文赟又有何不同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宇文赟才是继位之君,即便他对先帝做了那样的事,又有几个人知晓呢?哪怕我带了人冲进皇宫,有雪庭在,照样可以带着宇文赟从容而退,到时候他们据地为王,周朝又要内乱,好不容易统一北方的大好局面就要荡然无存,这都是我和弟兄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拼下来的,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间接导致周朝动乱的罪人?”
苏威默然不语。
窦言仿佛听懂了,泪光盈盈,泫然欲泣。
沈峤忍不住暗暗一叹。
有些人天生注定仁厚心软,这与有没有杀人,或者杀过多少人无关,乱世之中,这种性子注定不可能成为枭雄,所以就算宇文宪就算知道怎么去做,他也做不出来。
“无畏啊,你素来不愿与宗室多加往来,之所以跟我私交甚笃,不就是因为我与那些不将人命当回事的宗室有所不同么?结果现在反而是你在劝我往那一条路上走了?”
苏威长叹,拱手一拜:“是我失言了,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宇文宪扶住他:“你最是知我的,别人说我出身富贵又能用兵,驰骋沙场杀敌无数,可若能选择,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愿意从戎,宁可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带一家老小过去,养花弄草,那才是人生极乐啊!”
可现在,造化弄人,堂堂威震八方的齐王只能躲在这里苟延残喘。
宇文宪见众人黯然,反是主动询问沈峤:“道长如今作何打算?”
沈峤想了想:“不知齐王可知边沿梅的下落?”
宇文宪摇摇头:“先帝驾崩之后,边府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想来是边兄早知有今日之祸,所以早早避了开去,说起来,他可比我有先见之明多了。”
苏威:“沈道长若是不嫌弃,就先在苏府住下罢,当日您于我苏家有恩,家母时常记挂,舍弟又对道长武功人品敬佩有加,如今正巧,我也可以带母亲与弟弟出来拜见您。”
既然宇文邕已死,边沿梅又不见踪影,自己虽然想尽快找到晏无师,但他也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寻,只能慢慢打听浣月宗或合欢宗的动静,而长安四通八达,消息显然比在别处要来得灵通许多,暂时在此栖身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想及此,沈峤道:“那就劳烦美阳县公了。”
苏威笑道:“道长不必见外,唤我无畏即可。”
几人正在说话,外面又有敲门声起,苏威去开门,便见心腹婢女立于外头:“郎君,后门来了两人,一大一小,自称是齐王殿下的部曲,叫颜英,说是带着齐王府的小郎君过来,想要求见齐王殿下。”
苏威皱眉:“他们怎会知道齐王在我这里?”
宇文宪却道:“是颜英吗,他的确是我在军中的得力臂膀,也许是王妃告诉了他,托他带着七郎先来这里躲避,先让他们进来再说罢,我出去见见。”
苏威带他们循着原来的暗道从书房出去,来到花厅。
侍女匆匆去传话,片刻之后,一名怀里抱着小童的年轻人跟在侍女后面过来了。
宇文宪又惊又喜:“颜英!你带来的是七郎么?”
对方扑通一声跪下,热泪盈眶:“殿下,您想煞颜英了!”
宇文宪朗声道:“起来,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他将颜英怀里的小童接了过去,后者捧着宇文宪的脸,认真看了半晌,蹦出一句话:“阿爹,你瘦了。”
宇文宪倏地将他抱紧,好一会儿方才放开:“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颜英:“自打殿下您失踪之后,京中谣言纷纷,都说您是被宇文赟那厮……”
说了一半的话在宇文宪的瞪视下不情不愿地改口:“被皇帝软禁在宫中了,齐王府上下被围数日,我们都急得不得了,可没有您发话,我们也不敢做什么,魏胥就说,为免齐王府有个万一,让我先去找王妃,询问您的下落,再将小郎君们一个个带出来,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以免皇帝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宇文宪:“所以王妃让你带七郎出来?”
颜英:“是,王妃说七郎最小,还未上牒谱,就算有什么事也不容易被找着,又让属下带七郎过来见您。”
自家王妃竟是连最坏的局面都已经想好了,宇文宪闻言心酸,只能抱紧了怀中的小童。
苏威却面色凝重:“你说,是魏胥建议你这么做的?那你带着七郎过来的一路上,可曾发现有人跟踪?”
颜英冥思苦想:“应该没有罢,我小心得很……”
这话才刚说罢,沈峤神色一变,腾地直起身。
旁人不由注目:“沈道长?”
沈峤:“有许多兵马正朝这里奔来!”
众人面色陡变,苏威喝道:“快,进暗室里去!”
宇文宪却道:“来不及了,对方此来必是尾随颜英,将苏家上下包围,意图一网打尽,若苏府交不出人,陛下定不会罢休的!”
颜英一拍大腿:“难道是魏胥那王八蛋故意让我去找王妃,料定王妃会信任我,说出您的行踪,再尾随于我?!”
说话间,大队人马已然到了苏家外面,将门擂得震天响,来势汹汹,连在花厅里的众人都能遥闻。
苏府管家忙过来禀报:“主人,不好了,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缉拿齐王的,若我们再不开门,就要冲进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宇文宪长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我命中注定在劫难逃,你去将府门打开,我跟他们走就是了,万勿令他们伤了苏家的人!”
苏威顿足:“去什么去!你就算不出去,我苏家窝藏包庇罪名也是跑不掉的了,何必管那么多,你先去躲起来,我自去应付他们,量他们不敢将苏家拆了!”
“看来美阳县公是根本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宁可窝藏钦犯,祸连全家了!”冷笑声遥遥传来,却清晰可闻。
像苏威等几个毫无内功根基之人,顿觉这一字一句如擂鼓敲在每个人心上,俱是重重一震。
走进来的这些人里,当先是曾与沈峤一道去过陈国的宇文庆,但说话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人。
此人沈峤也不陌生,对方见了沈峤,反是微微流露出讶异之色,旋即哂笑:“沈道长,天涯何处不相逢,怎么哪里都能跟你相遇呢?”
“慕容沁。”沈峤叫出他的名字,淡淡道,“陈恭还好吗?”
慕容沁笑了起来:“自然是极好的,忘了与沈道长说一声,我家主公因献太阿剑有功,已被陛下册封为赵国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晏:我家媳妇现在想起我会心头一颤了咦嘻嘻,祁老头你看见没?
祁凤阁:我今晚就去托梦,呵呵。
第84章
太阿剑在婼羌地底的时候就被陈恭用红玉髓破开剑柄,从里面取出《朱阳策》残卷,没想到后来他又将剑带了回去,重新打制,此剑本是战国名剑,又因秦始皇的缘故,令太阿剑名声大涨,仿佛在谁手里,谁就是天下共主,这把剑对陈恭而言已无用处,但用来献给宇文赟,明显是投其所好,送对人了。
陈恭既然能在高纬那等人手下如鱼得水,碰上一个跟高纬差不多的宇文赟,当然也不在话下。
眼见大批人马从外头涌进来,将苏府围得水泄不通,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惶恐有之,愤怒有之,淡定亦有之。
苏威的母亲秦老夫人也被惊动了,在次子苏樵的陪同下走出来,苏樵久在江湖闯荡,没有官场上那么多束缚,见状就冷下声调:“宇文庆,你这是何意?我苏家好端端招谁惹谁了,你怎么将阿猫阿狗都往这里带?”
被暗指“阿猫阿狗”的慕容沁面上怒色一闪而逝,旋即强压下来。
宇文庆却更像是临时被抓来当差的,极不想与苏家起冲突,闻言便笑道:“苏二郎,好久不见,前些日子听说你去青城山了,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
他又向宇文宪、苏威和秦老夫人一一问好,与沈峤说话的语气也颇为熟稔:“沈道长,上回一别,庆甚为思念,想来您如今身体也大好了罢?”
沈峤颔首:“托福,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被宇文庆一插科打诨,原本紧绷的氛围顿时松快了许多。
宇文庆这才朝宇文宪拱了拱手,说起正事:“齐王,现在有人告发,说先帝暴病驾崩,其中与齐王有所关联,陛下震怒,命我带你入宫说明详情,若是冤枉的,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胡说八道!”颜英当先怒斥,“齐王殿下忠心耿耿,怎会谋害先帝,这完全是血口喷人!”
沈峤忍不住侧首看了一眼,躲在宇文宪身后的窦言果然一脸惊恐和意外。
他对阴谋诡计素来不敏感,也总愿意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人心,但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沈峤也开始学习晏无师那样去看待问题。
宇文赟知道窦言已经看见自己弑父的一幕,又不放心叔父久掌兵权,战功赫赫,生怕对自己造成威胁,索性先下手为强,将罪名栽在宇文宪头上,甭管别人信不信,这样一来,窦言不过是个小女孩,她就算说了真相,也只能成为众多谣言中的一种。
毕竟是宇文邕的儿子,不管昏聩与否,帝王手段半点也不缺,相比之下,宇文宪就太被动了。
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了。
沈峤能想到的事情,宇文宪自然也能想到。
一瞬间,他脑海里已经转过许多念头。
事实上,早在宇文邕在位期间,晏无师就找过他,明确告诉他,愿意以浣月宗之势倾力襄助他成就大业,取代太子宇文赟,但当时宇文宪并未答应,后来宇文邕忽然重病不起,边沿梅也曾暗示过他,让他早作准备,但那时候宇文宪仍旧没有下定决心,终究不肯行逆天之事。
边沿梅没有再劝,结果宇文邕驾崩之后,边府上下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令人无从找起,而他则因为一念之差,落入先前晏无师所预言的境地。
晏无师曾经对他说过:一旦宇文邕驾崩,宇文赟不出一月,必然会对他这位叔父下手。
如今看来,竟一一应验。
宇文宪叹了口气,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对宇文庆道:“我一心忠君,日月可鉴,先帝是知道的,陛下也是知道的,满朝文武也都知道。陛下驾崩当日,我的确入宫探望过,但当时陛下昏昏欲睡,我逗留不过一刻钟就离开了,陛下驾崩之事,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又如何会与之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