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秘密》——by吕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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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仲恺笑了笑,坦诚道:“有点。”
池千帆顺手拉开另一个抽屉,拿了内裤睡衣丢向他,丰仲恺接下,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解下浴巾穿了起来,完全没有顾忌。
同是男人,在这方面的确不需要顾忌什么,都很自在。
一出一进,池千帆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背袋,将衣服全装了进去,又走进专属主卧室的浴室,出来时手上多了毛巾牙刷,同样也放进袋中。丰仲恺看着他进进出出,莫名的不悦涌上心头。
该说些什么?还是帮他什么?想了想,他不知道即将离开这里的池千帆还需要他帮忙什么。
两人的关系结束得太突兀,彼此都还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接受这样的结果,尽管这结果早在一开始就已注定,只是结束的原因过程,不是他们所想的,因此乱了方寸也是情有可原。
“需要我帮忙吗?”
池千帆呵笑出声!“你早该说的,现在我都整理好了。不过……”他有点伤脑筋地皱了皱眉头。“放在客房里的画,恐怕得请你帮我搬出来了。因为太多了,想一次搬走,光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等你找到地方住再回来拿也无妨。”说到这里,丰仲恺才想到,“你要住哪里?”
他问愣了他。池千帆想着,突然要离开,一时之间要找到地方安身实在有点困难难。
不过,台北是个很方便的地方。“我可以先找个旅馆住几天,等租到房子再说。”
“既然如此,你可以等把住的问题解决后再回来拿。”他这么说着,虽然不明自己说这话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也许……他只是希望有一个能再见到他的借口,也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万一撞见你妈怎么办?”池千帆提醒,难得他思虑出现漏洞。“对了,再帮我叫辆计程车好吗?”
“我可以送你。”
但我却不知道要你送我到哪里。这句话,池千帆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只是找了别的理由搪塞:“这样不好,都这么晚了,你明天要上班,而且你妈明天就到台湾了,你做人家儿子的要接待她,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千帆。”
“嗯?”正在确认没有任何东西遗漏的池千帆应声。
除了画作还没搬下楼,其他就没有东西遗漏了。确认后,他一手抓起背袋背在肩后,一手提起跟随自己多年的战友往房门走。
丰仲恺就站在门前,一脸有话要说的模样。
池千帆这才想起刚刚他叫了自己一声。“还有事?”
“还是朋友?”丰仲恺问,也不知道自己这么问是何用意。
“当然。”池千帆放下背袋,再度伸手向他。“除非你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他们的关系说亲密不算亲密,因为两人都不会主动谈起自己,说疏离也不算疏离,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不可对外人言的秘密——
他们,两个男人,曾互拥亲密地度过每一夜。凭靠这样的关系,他们两个是否可以萌发友情,当个普通朋友?
应该是可以的吧。两个人心中都这么想着。丰仲恺同样伸手握住他的手,方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突然有种被填满的充实感。
是因为手里握着他的手吗?他问自己。
还得不到答案之前,池千帆已经收回手。
“帮我搬画吧。”扬笑请求时,他的身影先行一步下楼。
丰仲恺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茫然了一阵子。
又来了,那种空茫的失落感……
* * *
帮忙将画和行李搬上计程车,吩咐司机在车里等,丰仲恺拿出一叠方才从皮夹内取出的千元大钞递给他。
“我不能收。”池千帆拒绝道。
“要我提醒你吗?”丰仲恺抓来他的手,硬是将钱塞入他掌心。“你身无分文。”
“我还有点钱。”池千帆道,才想起一直没有告诉他自己偶尔会在台北街头摆摊画人物素描,赚取买绘画颜料费用的事。“不用麻烦你。”
“才说还是朋友,现在就这么生疏?”他皱眉,不悦他拒绝自己的好意,仿佛所有的交情在出了这幢别墅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你这样要我怎么相信以后我们还会是朋友?”
池千帆闻言,无奈一笑。“我只是不好再接受你的帮忙,麻烦你的事已经够多了。”半年来,食衣住行几乎全让他包了,要他怎么好再拿他的钱。
“再多这个也无妨。”将钱硬塞入他手中,丰仲恺强势地瞪着他。“不准拒绝。”
望着手上还有点余温的钞票,池千帆拗不过他。“我收下,但就算是我跟你借的,将来再见面的时候我会还你。”
再见面,这三个字让丰仲恺露出今晚自接电话之后首次的微笑。“我等着。”
“再见面时,也许我已经是一名知名的画家了也说不定。”
“那么到时我会效法政商名流,竞标知名画家池千帆先生的杰出画作。”
池千帆闻言,仰首哈哈大笑。“我现在才发现你激励人和讥讽人的功力不相上下。”好可惜,没有早些知道原来他也会说话鼓励别人。
被他的笑声感染,丰仲恺也淡忘了离别在即的莫名感伤。“还会再见面。”
笑声渐敛,他点头。“还会再见面,也许是在你的婚礼上吧,如果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有邀请我的话。”
婚礼,这两个字让丰仲恺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心情再度大坏。
池千帆提醒了他黄美英在电话中信誓旦旦非要替他找到妻子的坚决语气。
想起这件事,丰仲恺只觉得头痛。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吗?”
“没有。”他摇头。“你没有说错什么。”
是吗?内心深处,一句简单的反问逐渐缠上他。
“先生,要走了吗?”在车里等得不耐烦的司机先生开窗问。
“要走了。”池千帆朝司机歉然一笑,回头看向送行的人。“自己多保重,再见。”说完,他便钻进车里关上门。
隔着窗,两人凝视着彼此,不舍的情绪在彼此心里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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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难免的,两人心中都这么想着,毕竟相处一段时日,突然说走就走,换作任何人都会不习惯。
隔着窗,池千帆先帅气地朝他挥手一笑,得到回应后,便转头吩咐司机开车。
然后,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黑夜中。
走了?他就这么简单的走了?瞪着最后一点车灯消失的方向,丰仲恺心里顿生茫然。
半年有这么快吗?他以为六个月共有一百八十三天的日子应该很长才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快?
一下子,他出现;一会儿,他离开,半年过得这么快吗?
再见面——他说过还会再见面。丰仲恺走回屋里,想着,发愣着,缓缓关上门,在这时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接着,第二个更重要的问题浮上脑海——
他竟然没有交代他安顿好之后要通知他!
这样,要怎么再见面?
* * *
从后照镜中可以看见的人影愈来愈小,终至消失。
“先生,先生!”
司机先生扯开喉咙的声音唤回池千帆失神的焦距。
“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我不知道。”低喃出口,还是让耳尖的司机听见了。
“拜托!先生,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要我怎么开车啊?”救人喔!怎么载到一个“澳客”?“难不成地球是圆的,总有一天给它绕到是吗?”
运将的话让池千帆噗哧一笑。“麻烦载我到市区就可以了。”
“这嘛差不多。”知道目的地,运将不再说话,时机坏坏,没时间再当政治评论家说上一堆废话,得动脑筋多想想副业好挣钱养家活口。
沉默降临,就像黑布将司机带来的短暂欢笑封尘到心底,缠了一夜的愁绪此刻纷纷涌上。
就这样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还是那半年的悠然自在才是一场绝好的梦境,此刻才清醒回到现实世界?
“先生,到台北车站了。”运将还算十分细心,对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乘客,他都会将他载到交通网遍及全台湾的台北车站。“这里随你要到哪儿去都可以,如果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找个人问‘你要去哪里’,他说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随性嘛,先生,不要那么悲观,人生自在就好。”
老一辈的话带着安慰也带着人情味,让池千帆忍不住咧开嘴露出笑容。
“对嘛,就是要笑,笑才能解决事情嘛。”
“谢谢你,司机。”池千帆自皮夹中抽出一千元交给他。“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我赚钱凭良心啊!”
“就当作麻烦你帮我把画搬下车的服务费吧。”
运将点了头,花了一点时间帮忙把画搬下车,放在车站计程车等待处的砖道上,临走前还向他道谢。
接下来要去哪里?站在深夜的台北车站,池千帆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一种熟悉的感受涌上心头。
那是对自己未来的茫然感,只要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走哪条路、又该怎么走的人都会有的茫然失措。
难道,他真要依照计程车司机的建议找个人问他“你要去哪里”?笑着摇头,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低头看着堆在自己脚边的画作,最可怜的莫过于这一幅又一幅的画。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浮现了江行这个名字。
他知道未来要怎么走了。一抹坚定悄然浮上池千帆的栗色眼眸,让他添了一点自信而不自觉。
也许今晚他会流落街头,但至少可以替这些画找到安身之处。
04
忍冬实超近特写的大脸吓得丰仲恺把握在左手的笔抛到办公桌另一端,为自己换来上司兼好友极度不悦的怒瞪。
“你做什么?”
“帮我个忙。”忍冬实板起正经的脸提出要求。
丰仲恺双脚一蹬,推着椅子向后退开一段距离后才问:“什么忙?”
“帮我把那个神游物外、进入太虚穹苍之中优游自在的老板找回来,要不就转告他该回神了,公事一堆等着他批阅。”忍冬实调侃他难得的办公失神。
放下手边工作进来通知事情,怎么知道他老板大人失神恍惚到忘我的境界,不但手上的笔没签阅过公文,就连头也不抬一下看看他这个忠心耿耿,外加义薄云天的好友。
“不是我说你,仲恺。”忍冬实一屁股坐上办公桌边缘。“这些天你的表现实在很失常。”
“是吗?”
“难不成是因为现在伯母回来台湾,就让你这么魂不守舍,一心想奔回家去享受天伦之乐?”什么时候他有恋母情结来着?
“如果你有自信在没有我的保证护航下安然留在台湾不被捉回日本,尽管说风道凉没关系,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呃……”中国有句老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认为自己长得够俊也很杰出,所以,识时务。“有什么烦心事吗?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得上忙。”他想见他。丰仲恺差点就将深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冲动地说出来。
天晓得,池千帆离开之后,他每个夜里都失眠到天微亮,眼皮十分沉重地闭上,才能睡一、两个小时来稍微补眠,直到最近才好一点。
同样的一张床,以前也一个人睡过,还觉得它够大,能让他睡得自在,现在嫌它太大,空荡荡的让他总有少了什么的错觉。
或者,不是错觉,他的确少了什么。
那张床上,少了池千帆之后,突然大得离谱。“仲恺?”
“没什么。”他避重就轻不愿多谈,偏偏忍冬实是个好奇宝宝,还是一直追问。
“一定有事,要不然你怎么会失常?还持续这么多天。”数了数,他比出一根手指。“嘿,不含假日足足有十四天,正好凑两个礼拜。”
“回你办公室去。”拿回笔,丰仲恺左手开始振笔,埋首于公文。
“是不是一连串的相亲宴让你精力耗尽啊?”忍冬实还是不死心,他不说,他不会用猜的吗?
相亲?提起这两个字,丰仲恺就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他的母亲,丰黄美英女士,从回国第二天起就不断为他物色将来孩子的妈,天知道,老人家合该体弱气虚吧?为什么他的母亲异于常人,甚至连调整时差都不必,立刻端出一长串的相亲名单,美其名是供他挑选,实际上是她老人家一手遮天,安排他的相亲行程,逼得他毫无喘息空间,连消化池千帆已经离开这事实的时间都没有。
一天接着一天的相亲宴,比起繁杂的公事更耗费他的心力。
以前,他一进家门感觉到的就是轻松自在,池千帆是个很会动脑筋让生活富有色彩的人,在生活作息由他来负责之后,这脾性就发挥得淋漓尽致,家中有许多摆设都出自他的创意。
包括他房间里风吹过便会扬起暧昧波纹的雪纺纱帘。
现在,回到家是种沉重的压力与负担,虽然天天都有一桌等着他的饭菜,不像以前时有时无,但心境却不同,因为现在每天晚上他得付出一些时间陪自己的母亲讨论相亲事宜。
美其名是讨论,其实只是他任由母亲安排而已。
这种日子竟也持续了两个多礼拜,想起还忍得下去而没有动怒的自己,丰仲恺都忍不住想给自己掌声。
他知道母亲望孙心切,也知道身为丰家独子,自己的责任是娶妻生子,最好像种猪一样,生愈多愈好;但是现在他真的没有心情想这些。
才三十岁,用不着太早将自己丢进婚姻的束缚中苟延残喘。他想着,也试图说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母亲停止接二连三的相亲。
可惜,她老人家似乎是铁了心,打定主意要看他步人礼堂才肯回美国。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老人家打消这个馊主意呢?
又发呆了。忍冬实一记白眼送给老板,挺不忍心告诉他方才主母来电命他取消下午三点之后的行程,并请老板大人亲赴第十场相亲午茶宴。
唉,可怜的老板。
* * *
繁华热闹的台北街头因为是难得的三天连休,还不到周末,便已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多半是能真的顺应政府政策放三天连假的学生及公务员,至于私人企业,在竞争日炽的今天,能响应周休二日,并禁得起这政策所造成的影响的就已经不错了。
从停车场走出来,丰仲恺一脸怒气和无可奈何的沉重神情让他出色的外表覆上一层不可亲近、人畜勿犯的凛冽。
该死的忍冬,他到底是他请的人还是妈请的人,平常的行程要是他老大不爽想取消,那个日本秘书就会端出视死如归的姿态,告诉他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两个字,现在好了,妈一通电话打来,他这个坚持守信的日本人二话不说便取消行程,逼这个握有他生杀大权的老板赶赴相亲宴,天知道同一件事他怎么能有双重标准,而且还厚彼薄此!
叹口气,经过一群女学生、路人围堵得让人看不见他们围的是什么人事物的人墙,丰仲恺漫不经心地移动脚步往忍冬实所说的地点走去。
不远处,应该说是才一抬眼,他就看见母亲在前头向他招手要他快一点。
不悦地抿了抿唇,他依照指示加快步伐。
“妈。”
“快来快来,这次这位小姐绝对符合你的要求。”黄美英热切地说道。
啧,说起这儿子,从她回国为他安排了九次的相亲,结果呢?他就是能在事后挑出一堆毛病让她铩羽而归、失望至极,但是这次:嘿嘿,这次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