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笑梧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努力把自己藏起来的肖彦之,咳嗽一声,藏起唇边的笑容,大大方方的坐下,故意扬声对店小二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菜,给我报一报。”
那个店小二一听,忙笑着应道,“小店虽小,却还有些个好手艺,公子请听,”随即抖擞精神大声报起菜名来,“孔雀开屏、喜鹊报春、金丝玉砌、水晶鱼冻、丁香肘子、翡翠蹄筋、酱汁活鱼、干贝珍珠笋、汤爆双脆……”正经听的人倒是没什么表示,可把一边的肖彦之谗的口水直流。
“恩,听起来都不错,那每样都来一份吧。”
店小二一听来了大主顾,连忙奉茶倒水,也不管楚笑梧只有两个人,吃不吃的了这么多菜,只管把流水价的把东西往上送。
楚笑梧却不怎么吃,每样沾沾筷子便罢,肖彦之眼巴巴的看着满桌子的美食,鼻子里闻着各种鸡鸭鱼肉的香味,口水简直要流成河了。他好饿,楚笑梧太过分了,居然在他这个已经被饥饿折磨的快要死掉的人面前这么炫耀。
看着剩了一桌子的饭菜,楚笑梧故意皱眉道,“哟,还剩这么多,倒掉多可惜。”他左右看看,一伸手指指正靠在食肆外的墙角晒太阳的几个乞丐,吩咐道,“小二,把这些饭菜都送给他们吃吧。”
“公子爷当真善心。”小二赶紧奉承。
楚笑梧一笑,扬手把一锭银子抛到了小二的怀里,“这个是打赏你的。”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小二乐的眉开眼笑,忙不迭的道谢。这一顿饭也不过三两银子,而自己手里这锭可是十足十的十两一锭的纹银。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打赏都这么大方。
好心疼,那些菜都好好吃。眼看着伙计端着菜就要送给门外的乞丐吃,肖彦之内心激烈的斗争起来。
怎么办?他快要饿死了。到底是饿死重要,还是面子重要?肖彦之努力思考着,很快,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给了他结论:饿死事大,面子嘛,等吃饱了再考虑不迟。
肖彦之立刻跳了起来,冲到楚笑梧桌子前面道,“楚笑梧,我饿了,这顿饭算我欠你的情。”
说完,肖彦之从伙计手里抢回饭菜,抓起筷子就开始埋头苦吃。
“哎,你这个要饭的,居然敢抢饭?”伙计一看,吓了一跳,把肖彦之当成了乞丐,赶紧上来赶人。也难怪,肖彦之穿的不伦不类,衣服上又是泥又是土的,又因为冻饿交加脸色也难看的紧,不象乞丐也差不离了。肖彦之气的瞪他一眼,正想发作,却被楚笑梧一把拉住了胳膊,“呀,彦彦你怎么在这里?我找的你好辛苦。”
“你叫我什么?”肖彦之头皮一阵发麻。好肉麻,他好歹也是堂堂男子,居然被人叫“彦彦”,连他娘都没这么叫过他呢,楚笑梧怎么可以说的这么不脸红。
“彦彦啊,你不是不让我叫你……”肖彦之反应奇快,一把捂住了楚笑梧的嘴巴,硬是把下面那娘子两字堵了回去。
看看左右,幸好没人听见,否则他还要不要见人?
“不许这么叫我。”
肖彦之鼻子都在冒烟。
“那怎么办?”
楚笑梧态度极好,立刻给出两个选择,让肖彦之决定。
“叫我肖公子。”
“不,我喜欢叫你彦彦或者……”楚笑梧的嘴再度被捂了起来。
“这两个都不行。”肖彦之气急败坏。
“除了这两个我都不喜欢。”楚笑梧坚定不移。
肖彦之的拳头都握了起来,怒视了楚笑梧半天,无奈楚笑梧好象完全没有感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用一种应该称之为含情脉脉却让肖彦之寒毛直竖的神情凝视着他。
“随便你啦,反正不许叫……那个。”
最终还是肖彦之败下阵来,悻悻然的认输。
“我就知道彦彦你心地好,不枉我喜欢你。彦彦,你饿了吧,快吃点菜吧。”楚笑梧咬住嘴唇,忍着笑劝肖彦之吃饭。
这演的是那出戏?小安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一会看看时不时偷笑一下的楚笑梧,一会瞧瞧黑着脸吃饭的肖彦之,自己倒是忘记吃饭了。
肖彦之饿的急了,吃的是狼吞虎咽。他正吃着,抬手间一不小心碰翻了碟子,油腻的菜汁立刻撒的满桌子都是,小安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块布,把菜汤擦干,免得弄到楚笑梧的衣服上。
正吃的起劲的肖彦之瞄了一眼,不关心的继续苦吃。
恩,不对,那块布怎么这么眼熟呢?肖彦之停了嘴,立刻抬起头又仔细看了一眼小安手上那块被当成抹布来用的东西。
“啊――”肖彦之跳了起来。
那不正是他寻寻觅觅千思万想的包袱――皮吗?
“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包袱偷走了,太过分了。”
肖彦之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正在吃人家的饭,怒气冲冲的跳起来,从小安手里一把抢过曾经是包袱皮现在只能叫抹布的东西,面目狰狞的追问。
小安被吓的跳了起来,赶紧躲到了楚笑梧背后。
“咦,这是你的包袱。我还说呢,谁会把这么好的包袱扔了。不过这可不是我偷的,这是昨天晚上我捡到的,我以为没人要,所以就拿来废物利用啦。”楚笑梧理直气壮的分辨,顺便回头拍了拍小安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里面的衣服和钱呢?”
“衣服,努,在那里呢。” 肖彦之顺着楚笑梧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墙角处的一个老乞丐正裹着一件白缎绣花墨银压边的衣服眯着眼睛打瞌睡。
一旁楚笑梧还在闲闲的解释,“我瞧那料子还好,送给人家总比当抹布强。象这块布料就差劲多了,只有擦桌子的份。”
肖彦之看着那件衣服,心疼的都快哭了----这可是他最喜欢的衣服啊。他上次去京城的时候,专门请京城第一绣坊锦绣斋最有名的师傅巧姑给他做的。一件衣服花了他三百两银子,还等了两个月才拿到。他爱惜的不得了,不是隆重的场合都不舍得穿。这次逃跑他第一件事就把把它放进了包袱里,现在被楚笑梧送给乞丐。
不行,他要拿回来。
想也不想的,肖彦之就冲了过去,想把他的宝贝衣服抢回来。
“救命啊,有人抢花子的东西,太不要脸了,大家看看呀。”那乞丐一见有人抢他的东西,顿时大哭大叫起来。
另几个晒太阳的叫花子也同仇敌忾的围了过来,把肖彦之围在中间,看样子就打算动手。肖彦之一看这架势,立刻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耳朵里同时贯满了指责声,
“这人怎么连乞丐的东西都要墙,太不要脸了。”
“就是,光天化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肖彦之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看周围一双双鄙夷的眼睛,听着难听的话,又是气又是急又是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时间竟卡在了那里。
楚笑梧早已经笑的俯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来。小安也看的是目瞪口呆,眼睛睁的奇大。这个肖二少爷做事好奇怪,都不想一下。
楚笑梧死撑着把笑咽了下去,这才赶过去把肖彦之拉回来。
众乞丐一见是刚刚大方施舍的公子,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才悻悻然的散开,放了肖彦之。
“那钱呢?”肖彦之可不领楚笑梧救他之情,一坐下来,就咬牙切齿的继续追问。
楚笑梧眨眨眼睛,“我刚刚花掉了。”
一口闷气上涌,肖彦之险些背过气去。哦,原来刚才楚笑梧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都是他的钱?他拿着他的钱大吃大喝外带送人情,而他这个金主呢?却得忍饥挨饿受冻,还要承他的情受他的恩?这叫什么世道?
他想杀人。
肖彦之瞪着面前一脸温柔的俊颜,努力按捺着想要扑过去掐死楚笑梧的欲望。
“彦彦,你别这么看着人家,多不好意思啊。”楚笑梧装出害羞的样子,微垂下头。
恩,少爷装腔作势起来还真是――――恶心。
小安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看楚笑梧,免得完全破坏楚笑梧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
“你凭什么花我的钱?”
肖彦之的心在泣血。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我和你已成夫妻,还分什么你的钱我的钱。”
楚笑梧理直气壮。
肖彦之无力的抱住头,不知道该不该找块豆腐去一头碰死算了。
天错之合(弱水)
06
待肖彦之吃完,楚笑梧就起身打算赶路。肖彦之是一百个不愿意和楚笑梧一起走,但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正所谓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他没钱,难道饿死自己不成?相比较之下,还是暂时委屈自己和楚笑梧呆几天吧,反正只要他牢记要和他划清界限就行了。
肖彦之暗自盘算着。
至于今后怎么办?他连想都没去想,反正凭他那简单的脑筋,也还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好在肖彦之性子乐天,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所以倒是一点不发愁。
(汗,打这句的时候,顺手接着就打了出来“有路必有丰田车”默,广告的威力啊)
肖彦之吃饱喝足,又换了衣服洗了脸,立刻恢复了肖二公子的精神气派。楚笑梧在这当而,吩咐着准备了干粮食水等物,最后,居然又不知道从那里变了三匹骡子出来。
果然有钱好办事,肖彦之看着楚笑梧把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一面为自己的钱哀悼,一面也不得不承认楚笑梧的确比他经验丰富外加思虑周详。
骑骡子毕竟比人走要舒服的多。肖彦之吃饱穿暖,又不用自己劳动双腿走路,自然有了心情看风赏景。这一路行来,视线所及再无阻碍,一眼望去,旷野悠悠。上面是碧天白云,下面是阔野无涯,人的心情气度为自然所感染,自然也大方舒畅起来。
肖彦之被拘束的久了,这等在旁人看来并无出奇的景象,在他瞧来却是新鲜无比。肖彦之性子单纯,虽然气的快但是也忘的快。这时候心情一好,倒是把刚刚受的满肚子气尽皆忘记了,只顾着看不完的新鲜瞧不完的风景,连身边的楚笑梧居然也变的不是那么讨厌了。
走了一阵,肖彦之起了兴致,居然一提缰绳,打着跨下的骡子飞奔起来。楚笑梧临时买的骡子虽然不是什么好马良驹,倒也膘肥体壮,跑起来也是有声有势的,风声过耳处,倒也有点御风而行的味道。
肖彦之跑了一阵,觉得累了,这才由着骡子缓缓慢下来。
楚笑梧也不管他,带着小安不急不徐的跟在后面。瞧着肖彦之兴高采烈的样子,他突然间竟然忍不住有点羡慕起来。
他多久没有过这么单纯的喜悦过了?
父母一过世,他愿不愿意都得长大。每日里家里店点忙忙碌碌,天天对着些不顺心的事烦恼。虽然认真说起来那些烦心事少有大事,一般都是些个提不到桌面上的事情,却又由不得人不去想,由不得人不开心。他也算是比较想的开的人了,却照样难得有这么的时候。
肖彦之的单纯说起来应该是缺点,既不够成熟,也不能担事主家。但是这样的人却容易快乐。就算是有什么烦恼的事情,转个身就忘了。真真是轻松的叫人羡慕,放任的让人嫉妒。
看着肖彦之轻松的背影,楚笑梧突然觉得自己每日里汲汲营营的的生活委实是件颇为无趣的事情。
“我们来比赛好不好?”肖彦之拭了拭额上的细汗,转头对跟上来的楚笑梧叫道,兴奋的他早就忘记了要和楚笑梧划清界限。
楚笑梧轻轻一笑,答应一声,一提缰绳,先自冲了出去。
“你甩赖,”肖彦之大叫着跟着追了过去。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事情?小安瞪着跑远的两个人,沮丧的垮下肩膀。
拜托,看看清楚好不好?那是骡子不是马。肖彦之无聊,他家少爷怎么也陪着无聊起来?两个人骑着骡子比赛?让人瞧见他们还要不要见人了?好歹两个人都是大家公子出身,有点形象意识好不好?他这个做人家下人的都觉得尴尬,他们自己倒是不脸红。
小安怨恨的嘀咕着,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打打骡子,也追了上去。
两个人一会跑一会走,肖彦之兴奋起来,不时扭头和楚笑梧说个不停,不是抱怨肖子风喜欢骂他,从来就看不到他听话乖巧的时候;就是说他娘总是操心过度,远一点的地方从来不让他去;再不然就是他哥哥肖习之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却总是管他头管他脚的……
肖彦之这边喋喋不休的抱怨,楚笑梧却听的好气又好笑。果然是小孩子,记吃不记打,这一会子就忘了和他生气了。
骡子走的比人快,两个时辰上下,三人已经走出一百余里地去,四下里全是农田。北方天寒,多种植玉米等物,此时秋高气爽天气,玉米已经成熟,还未收割,高高的玉米株密密麻麻的遮住了他们的视线。肖彦之见过的只是单株的玉米穗子,那里见过这么广阔的玉米林,立刻觉得稀罕无比,忍不住惊叹起来。
“呀,我第一次见这么多的玉米。”
“你错了,那不是玉米,是包谷。”
楚笑梧却在一旁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原来不是玉米,他太无知了,真是五谷不分。肖彦之脸一红,点点头,为自己认错了玉米和包谷而颇有点感觉不好意思。但是一面点头他脑子里却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到底是那里不对劲?
肖彦之一面走一面寻思,突然间恍然大悟,猛然回头怒视着楚笑梧,“你耍我。”
楚笑梧依旧板着脸,一脸认真,“我没有耍你,那的确是包谷嘛。”
“包谷就是玉米,我那里说错了?”
肖彦之气的想打人,害他以为自己真的说错了呢。
“哦,原来包谷就是玉米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楚笑梧真诚的看着肖彦之,无辜的解释道。
跟在背后满腹怨艾的小安这会子再也绷不住了,趴在马背上狂笑起来。小安越是笑,肖彦之的脸越黑,眼睛里的火也越大。他没见过比楚笑梧更恶劣的人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根本是故意捉弄我。”
“我真不知道,我又没有种过地,怎么会知道呢?真多谢彦彦你了,让我多知道件事,今后可不会被人笑话了。”
肖彦之狐疑的看看楚笑梧又看看低着头笑的混身颤抖的小安。分不清楚楚笑梧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在耍弄他,他骂又骂不得,不骂心里又憋的慌,瞪了笑的眼泪都出来的小安一眼,恨恨的拍了屁股下面的骡子一巴掌,闷不做声的往前走。
楚笑梧咬牙忍着笑,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傍晚时分,三人到了丹凤县,楚笑梧拣了家干净的客栈,安置下来。
终于可以休息了,他快要累死了。
赶了一天路,又累又困的肖彦之一看到床就立刻感动无比的扑了过去,连衣服都不脱就躺了下去。真是舒服,这张普通简单的床虽然比起他家里软软的香香的床来实在差的太多,但是还是让肖彦之从心底涌出一股子幸福的感觉。
肖彦之正打算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就看到楚笑梧居然走到床边,看样子就要上床。肖彦之仿佛被蝎子蛰到一样,尖叫一声就跳了起来,指着楚笑梧大叫,“你要干什么?”
“睡觉啊?”楚笑梧理所当然的回答。
“这是我的床,你睡到别的地方去。”肖彦之申明主权。
“我们是夫妻,自当同床共枕。”楚笑梧提出自己也拥有一半主权的理由。
“谁和你是夫妻。”
肖彦之脸红脖子粗的嚷起来。
“难道你没有和我拜堂吗?”楚笑梧一脸哀怨。
“有是有,可是,可是那是一时权宜之计……”
“终身大事,岂有权宜之说?”楚笑梧义正词严的驳斥。
“……”肖彦之哼了半天,索性耍赖,“我不管,反正我不和你一起睡,你找别的地方去睡。”
“你说这话可真不要脸,房钱可是我家少爷掏的,要走也你你走。”小安一边冷言冷语。
“他不是我的钱就是他的钱,我和他不分彼此吗?”肖彦之并不笨,立刻把楚笑梧曾经说过的话重复出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是啊,但是我说的是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可没说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那有这种道理?”肖彦之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做歪理,亏的楚笑梧还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