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黑帝斯之主唯一的随侍人员,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因为杵逆被主人判死刑,然而——他活着,在黑帝斯的地位仅次于黑帝斯之主,这真是人生一大讽刺。他苦笑,雨季一来临,他的情绪总会随着过去的回忆及梦魇浮动,无法回复平日的冷静。
按下接往主事厅的电话号码,待接通后,他问:“主人醒了吗?”
那厢部属恭敬地道:" 是的"
"我立刻过去。”迪夫切断线,拉开抽屉取出随身携带的手枪,飞快夺门而出。
不消十分钟,他已经由后门直达李斯佛蓝多专用的隐密观场室。这观场室建构在赌场正后方,监控用的特制镜大得足以看遍一楼赌场的情形。黑帝斯的人都称它为权力中枢,主事厅只是一个幌子,黑帝斯之主向来在这发号施令,只有少数人能进人。
迪夫就是其中一个。
“你迟到了。”迪夫开门进人的同时,冷冰低沉的声音响起,朝后的椅背挡住说话的人——李斯佛蓝多,黑帝斯的主宰者。
“对不起,佛蓝多先生。”迪夫歉然地道,用私底下李斯允许的方式称呼他。
“外头在下雨?”李斯看也不看他一眼,面对一整片赌场,他看得兴味盎然,底下各式各样的赌客每个都是他的娱乐,像愚蠢的信徒倾家荡产捐赠信奉的神明一样,一古脑儿地把钱往黑帝斯送
“是的。”像之前的每一天,迪夫站在他身后,和他同样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赌客。
“我捡到你的时候也是雨天。”李斯单手托腮,侧首回眸。“你记得吗?”
“记得。”他答,微微躬身以示对主人的敬重。
然而李斯在这时候突然皱眉,几乎是针对他十分有礼的敬重而来“我说过私底下允许你像以前一样。”
“谢谢您。”迪夫谢道,还是保持微微鞠躬的姿势应对。李斯轻叩扶手的手指停住,出其不意地向后扣住他手腕一扯。
"佛蓝多先生,”没意料到他有这举动,迪夫来不及戒备,整个人顺势向前倒。
另一只手掌迎接他前倾的身体轻轻一翻,迪夫转倾为倒,安然坐在李斯腿上。
“你只有这时候才会出现和以前一样的表情。”李斯托腮与他对视,四年来他不禁疑惑迪夫的改变是否因为进入黑帝斯而起。
当年那个单纯直率的灵魂已经不再单纯,让他已不复有当时想紧紧掌握的强烈欲望,不再有新鲜感。
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还不丢开他,还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四年,这时间对他来说不可谓不长,要厌倦一个人、一种东西对他而言是易如反掌,要持续拥有同样的东西而不厌倦,除了名利他不认为还有其他例外。迪夫也不会是第一个例外。如果这样,他为何容许他接近自己甚至强迫他成为他的?
思绪至此,李斯僵了住,托腮的手,大拇指抵在下唇,一连串的举动是无意识的,他本身并没有发现。
迪夫见状,心知肚明地起身离开,退到刚才的位置, 站在一个部属该站的位置。
迪夫任苦涩在心里蔓延,独自品尝这滋味——李斯没注意到吧,每当他懊恼烦躁的时候都会有这个动作出现。在李斯身边总共五年,很多连李斯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动作的意义,他都一清二楚。
因为了解,所以在他推开自己之前先离开,免得自己落人难堪的境地。
李斯的蓝眸慵懒缓慢地朝后瞟“我没允许你起来。”
“抱歉。”迪夫躬身致歉,低头躲过李人斯扫来的视线,让自己的表情得以安然隐藏。"此时并不适宜—”他话未说完,人再度落人李斯怀抱,这次是狼狈地趴在李斯大腿上。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做其他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这是他带人的准则,黑帝斯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更何况是他。
“我——”黑影罩下迪夫的视界,凉薄的刚强覆盖他辩解的唇,他半跪在地任李斯在他唇上肆虐。
吻愈来愈深,迪夫心里的苦涩随之愈浓愈沉,在胸口形成一股窒闷之气,却无处叹息而出,一解苦闷。
他的苦闷来自于太明白李斯对他的举动意味的仅只是专属与占有欲,他的苦涩来自于明白自己之所以愿意意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爱他。
爱,这个李斯最不屑的字眼却是他最真实的感情,迪夫暗忖,同时也依李斯的命令张开手环抱他的颈背,启唇任他加深这个吻。
他爱李斯,但李斯要的只是臣服,李斯不要他的爱,只要他的臣服和忠诚。
李斯……不屑他的爱,只要他顺从地当个他随唤随到的--迪夫顿住,想不出他们两个的关系要用什么字眼表示比较贴切。
李斯和他的关系在黑帝斯是秘密,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表面上他们只是主仆——他是忠心的仆人,李斯是冷漠的主子。
情人?他们不是。主仆?又似乎不像,毕竟没有主仆会像他们一样。
“不准想其他事。”感觉到被忽视,李斯抬头眯眼,阳刚的脸贴近他,轻易看出他的分神,这令他不悦。
“对不起,佛蓝多先生。”回神的迪夫扬笑道歉,主动口吻他,倾身贴近主子,亦男亦女的脸孔多年后仍然如是不变,白净秀致得教人忍不住这样的表情莫名的就让李斯缓了不悦,抱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一同躺进椅背。“你是我的,记住这点。”
“我知道。”迪夫顺从地回应道。“我一直是您的。”直到哪天您厌倦了我,决定丢弃为止——他将这句话吞到心里咀嚼,独自品尝个中滋味,酸涩有如青梅,揪痛他每一根神经。
但他不说,不愿让李斯知道他的心思, 因为在好早好早以前他就知道这个掌握自己命运的男人,是个无视社会既定的正轨、也从不在意除了自己本身以外的事物,更不关心对错是非,只要想做的事都会去做的野兽,就像不在乎他们同为男人仍然执意要他一样。黑帝斯之主——是贯彻自私理念的男人,他不会去在意任何人的感受,就算今天这个人是他迪夫也一样。说了,返而得到轻视,那是他最不想在李斯脸上
第四章
“仇爱!”在编织借口从李斯身边告退后,迪夫加快步伐试图追上被他鞭打得伤痕累累的仇爱。因为拒绝听李斯的命令再入靖城而遭鞭刑的仇爱双手撑着墙壁,一步步踉跄走着,因为伤重,所以迪夫很快就追上她。
迪夫拉住她。“你必须上药。”
仇爱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乌眸含恨地瞅视他,“别忘了一鞭又一鞭打在我身上的人是谁!”
这句话像雷电般击中迪夫,但他立刻回神抓住趁隙要离开的仇爱。
“放开我!
仇爱的声音虚弱得像随时都会昏过去似的,这让他更不能放开她。
“你必须擦药。”迪夫坚持。“我知道你气我恨我,但是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走。”
“不要!”仇爱压低身子,用这股力量才能再抽回自己的手,她心知肚明自己再也撑不了多久,现下她只想离开黑帝斯,离开拉斯维加斯!
“仇爱!”迪夫气极地暴吼她的名,又立刻压抑住情绪,小心看四周,回复平静,倾身在她耳畔低语:“我很抱歉伤了你,但如果不是我,你知道佛蓝多先生的个性.如果我不动手,由他亲自动手你伤得更重,无论你接不接受这个理由,我都要带你去上药。
“我不要!”仇爱仍然拒绝,虽然心里明白地说的是事实,但她的强烈性情就是无法接受他前一秒鞭答她,后一秒想给她糖吃的作法。“让我走!”
“除非你跟我去上药。”
“我不--迪夫!”身体突然悬空,仇爱不得不攀住抱起她的迪夫。“放我下来!”
“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之后,”迪夫连看都不看她,逢自朝黑帝斯城的医务室走去。
“你这样做被李斯·佛蓝多发现不会有好下场的。”她语带恐吓地警告。
他现在的处境又好到哪里去?呵!直视前方的迪夫露出连仇爱都可轻易看得出的苦涩笑容,淡语:“至少我对得起自已的良心。"
“良心?”愤恨到极点的仇爱哈哈大笑,牵动背上伤口剧痛,痛得她岔了气,“你……你跟在他身边还有良心……哈哈……
“要笑等伤好点再笑。”抱着她的双手逐渐染上温热鲜血,第几次了?他为了顺从命令被别人的血染红自己的手?“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很抱歉。”
“……他根本不是人!”想起李斯在现场对她说的话,仇爱收紧双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正掐在迪夫脖子上。
而迪夫没有挣扎,任她发泄,脚步也没迟疑。
“跟在他身边,你迟早有一天会连这点良心都消失。”
“是宿命"他不想这样,却离不开。
“"从男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倍觉刺耳。"仇爱汇恨似的话针针见血,接下来的话更是惊。
"他知道你爱他吗?”
迪夫愣住,停下脚步,直视前方的脸低垂看她。
“我说对了。”仇爱咧开苍白的唇直笑,“你们的关系果然不只是主仆。”
“你想活命就别管。”迪夫警告道,再度迈开步伐“我不想再杀人。”
“跟在他身边你注定要杀人,一个接一个。”她诅咒迪夫,完全不因为他正将她往医务室送而心存感激。“除非你死或离开他,否则你有伤不尽的无辜,杀不尽的人。”
“你闭嘴。”
“戳中你的痛处?”仇爱扬手轻滑他脸颊,“你也知道痛了?”
迪夫无语,脚上的步伐加快更多。 再不快一点,他担心在仇爱上药减缓疼痛之前,他送她到医务室的消息传到主人耳边会酿成轩然大波。主人善于迁怒,他担心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怕害到旁边不相干的人,那会让他更良心不安。
即使就像仇爱说的,在主人身边他迟早有一天良心会消失,但只要他良心还在的一天,他会尽量减少危及旁人的可能。
++十
然而神通广大如李斯,就算迪夫已经刻意间躲人来人往的回廊,专走无人的通道,这消息还是让他知晓,并且在仇爱接受治疗之前命人将她像丢垃圾般丢出黑帝斯。
迪夫试图阻止过,但派来的人一说出奉主子之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仇爱被狼狈地丢出黑帝斯,完全无能为力。更何况,接下来他得面对来自李斯的怒气。
“你有什么话说?”蓝眸中冰冷的寒气射向迪夫,冻得他忍不住往后退步。李斯却连动作也没有,淡然看着他难得的怯怕。
“我没有话说。”迪夫稳住身形,终于昂首看他,些微回复少年时的顽强。
他该生气的,李斯心想,但是熟悉的感觉凌驾勃发的怒气,压过理应动怒的威严,让他不怒反笑。
“佛蓝多先生?”以为会被斥责,结果是听到主人的笑声,迪夫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我以为你的良心已不复见,迪夫。”李斯只手撑额,懒散的坐姿恍如休想中的猎豹,看似很舒服,可是因为没有人能看出他下一步的行动,所以反倒给人一种因为不能确定而自然衍生的恐惧 迪夫此刻的感觉就是如此,他不知道下一秒眼前的主人会如何对他,是打是骂,他抓不得准。
李斯朝他伸出手,迪夫则配合地无言走向前,然后又是被强迫性的扯入怀里。
李斯似乎有强迫别人听从他命令的习惯,总是不预告便拉他入怀吻他。
“佛蓝多先生?”
“我很好奇,四年来少说也有二十来人丧生在你手上,区区一个仇爱有什么本事勾起你的良心?”李斯的一只手压上他平坦的胸口,呈爪状扣在他心窝处,蓝眸由冰转狠。“你不该有良心,那种东西早在你四年杀死凯莉后就不该有。”
“请您别再提起那件事好吗?”迪夫难掩痛苦,伸手抓住籍制自已心口的大掌,"我希望它从未发生过。”深深的后悔无法言喻,直到今天,他仍然后悔不已。
“你后悔?”李斯的声调从原平稳转冷,阴狠的表情不再压抑。
“我后悔。”迪夫首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平时不会呈现的哀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会这么沉不住气,也许——也许之前他亲耳听见李斯对仇爱说的每一句话在他心里都种下动摇的种子,动摇他决然隐藏自己性情的坚持。
李斯一把推开他,冷眼看他跌坐在地。
“如果后悔,当初就不该做。”迪夫后悔救他!他竟然后悔为了救他去杀凯莉那个贱女。
“我后悔,但是如果时间能回到当初,我还是会杀她。”迪夫从地上缓缓爬起,低垂着头起身。他……真的这么毫不迟疑推开他,像孩童推开讨厌的东西一样绝情?自己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悲哀的情绪让他瞬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奖,而后,他只有选择将情绪埋藏
内心,不让李斯看出分毫。
“我不希望您受伤或死亡。”
李斯的怒气在听完他的话后奇迹似的消失,扬起邪笑拉他蹲在自己身前。
“你说谎的技巧愈来愈高明了,迪夫。”
“您不准我欺骗您,我没有说谎。”被半强迫地抬高下颚,他迎视主人垂下的带笑蓝眸,因自己不被信任而感到心酸。
李斯一句轻易出口的怀疑就如同核子武器,轻而易举粉碎过去他为他所做的一切, 那些必须勉强自己压下满满的悲伤哀痛才能做出的事的怀疑中变得一点价值都没有。
他泯灭自己的良知完成李斯交代的任务,他却认为这一切是理所当然,他本来就该顺从他的命令,即使杀人放火,即使毁尸灭迹……
他的牺牲是应该的——这是个多么令人感到悲哀的结论。
“那么——”李斯两指扣住他下颚夹紧,语气满是在意,“仇爱对你而言是特别的存在,所以你为她搬出该死的良心吗?”
“我——”迪夫到这时候才稍稍听出李斯在意的重点,会吗?李斯在乎他对仇爱的态度?
“说!”
“她对您而言是特地为索靖准备的武器,如果她伤重不治,您的心血将会白费,我只是避免这情况发生,并非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你抱她。”
李斯近似指控的语气让迪夫一头雾水。
“您在意吗?”他壮起胆提出反问。“您在意我碰其他人吗?”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李斯愣了下,扣住迪夫下颚的手转垂人!
至他胸前再度将他推开,让他因此又跌坐在地上。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李斯冷着声音,不再看坐在地上一脸黯然的迪夫,视线转向底下人潮拥挤的赌场,却没有平日那冷眼笑看赌客百态的好心情。
这一切全是他害的!李斯将所有的错往迪夫身上推。
“对不起,佛蓝多先生。”迪夫和以往一样,用一贯的语气道歉。在黑帝斯这个全然黑暗的世界待太久,他知道自己已经丧失过去坦率不隐藏情绪的性子,声音和表情一日比一日呆板,道歉已成公式,只是为了让主人开心。
“不准道歉!”李斯大拍座椅扶手一记,心情彻底大坏,转身离去。
迪夫则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等到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响起,他才让一声一声干涩的笑声逸出,酸酸涩涩地品味李斯带给他的一连串伤害。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问自己为什么不逃开,结果很迅速,很悲哀的找到了答案——因为他爱李斯。
所以,这样如同身在炼火中般的痛苦,他注定得自己承受,这样炼火般的独恋只有他自己领受……
++十
李斯推开接近他求欢的女人,翻身下床迅速套上衣裤。
“佛蓝多先生?”暖床的女子抖音颤问,害怕的情绪显而易见,怕这位人称黑帝斯之主的男人因为不满意而对她不利。“您一是不是不满意我——。"
“闭嘴!”李斯低喝一声,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出。
“主人!”三四名部属见主子神色不对劲,纷纷跟在身后。
“滚!" 李斯再次喝道,后头只剩三三两两的脚步声,但他没搭理,逞自朝外头走。
该死!李斯取出香烟点燃,烦躁地呼出一口白烟让其直上,化人漆黑的夜幕,成为一部分。
而他亦同轻烟一般,黑色系为主的衣着与气势同化为黑幕的一部分,但拉斯维加斯 的千百道霓虹灯交互映在他脸上,照得他的表情阴邪诡异,让手下望之怯步,但又想起自己必须保护主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追上去。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