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涩男》--吕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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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的年纪就该喝小鬼的东西。”
“我不是小鬼。”
“是啊,你只是个爱逞强的小鬼。”
“你!”
“不要逞强了。”P.K.一边忙着内场工作,一边对着背后的人说:“小鬼就该做小鬼该做的事,饿就说饿、痛就说痛,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顾虑这么多,闯祸、惹事、浪费钱、无事生事这些都是你们当小鬼的义务,用不着想太多。”超龄的举止、早熟的表现、阴郁的神情实在让他要不想起季劭伦都难。
“你是神经病。”叶未央吃进一口面,介入他话中。
P.K.听了差点昏倒,翻了白眼回头瞪他。“你让我以为自己刚认识的劭伦。”
“以前的他?”
内场工作结束,离营业时间还有一段距离,P.K.给自己倒了一杯淡酒,倚站在他对面,表情戏谑,“想知道?”
“你跟他是好朋友?”叶未央颇有警戒心地往后倾了些,拉开距离。
“朋友?”P.K.面露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
“是这样吗?”P.K.笑了笑。“算是吧,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爱男人的事吧?”
叶未央停下动叉子的手,低头瞪着白亮的瓷盘。“我……”
“不好意思?”压低头看见他微红的侧颊,P.K.笑着,“你知道他喜欢……”
“我不知道!”他迅速地否认,“我不知道……”
P.K.没有逼他,只是耸肩。“面不面对是你和他的事,我管不着。”
“那……”
“想知道他以前的事?”
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地点了头。“嗯。”
“看看你就知道以前他是什么样子了。”P.K.笑说,“我是不清楚你环境如何,但是劭伦说你们很像,所以你的环境大概也是不容许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凡事都受束缚不得自由的吧- -孤独、寂寞、冷落、不被关心、感受不到亲情——你的环境就是这样的吧!”
叶未央低头不语,算是——承认了吧。
“不过,他的环境更复杂,家族内部的勾心斗角与相互竞争,你家应该没有吧。”
他摇头,因为不被重视、不被当成叶家人,所以不曾面临这种事,叶家的希望只在叶子豪身上,他不是叶家人,只是——母亲带进叶家的外人。
“但他有,所以,把你感受到的一切加倍,就能想象以前的他是什么样子,包括他的成长历程。”
想象自己的生活就能知道他的……“所以他才会说我和他是相似的。”现在他终于懂了。
难怪一开始他就能说中他心里每一件事。
不是读心术、不是其他原因,而是因为他是这样走过来的。
“真是笨蛋。”
P.K.啜了口酒看着他;心想或许劭伦并不是一厢情愿,只不过是这男孩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思罢了。
“你要在这里等他吗?”
“咦?”
“我说,你要在这里等他吗?”
等他?叶未央看着餐盘中还剩一半的食物。“我不是要等他,只是肚子饿。”
P.K.一愣,摇头。“你真的很倔强、很爱逞强。”
“我没有。”
“那就是我的手艺好得让你想留在这儿是吗?”
“你——”可恶!这就是年纪差别最大的不同吗?心里想的全都这么容易被探知。
P.K.摇摇手,表示一切不用多说。“我先提醒你,这里是同性恋酒吧,以你的外貌很难不被注意,你确定要在这里等?”
“他不到医院,除了这里,我不知道他还会在哪儿。”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见到的除了医生就是护士,再不就是保镖,他怕季劭伦会故意挑他休息的时间来,好几个晚上不敢入睡,即使这样,也等不到他;要不是发现他忘记带走的火柴盒上头写了这里的地址,他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找到他。
“但这里是……”
“你也是吗?”叶未央打断P.K.的话。
“什么?”
“你也喜欢男人吗?”
P.K.柔了神色,缓缓坦言:“我只爱一个人,而他刚好是男人。”瞧进叶未央诧异的表情,他的抵抗力向来很强,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受伤。“就我而言,爱的人是男是女都无所谓,我只爱我爱的那个人,不管他是男是女。”
“那——他也是一样?”
“你指的是劭伦?”看见他点头,P.K.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但我可以告诉你,虽然他无法爱女人,但他不轻易动情;只因为还没遇到,所以不曾对男人动心,你是第一个。”
叶未央又沉默了,他的话让他心头那抹痛又开始发作。
“对了,你到休息室去等如何?”他建议。“那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对你比较安全。”
他点头站起。
就在这时——“P.K.,我……”不知情的季劭伦踏进门来,被正好起身的叶未央吓得把话吞回喉咙里。“你!”
“你等到了。”P.K.收走餐盘,这理由现在用不着了吧,他想;更不认为叶未央还有胃口。
何况劭伦那混小子在见到叶未央后,像遇到鬼似的转身拔腿就跑,叶未央也跟着追出去,这东西谁吃啊!
07
“为什么要跑?”在后头追赶的叶未央扯开嗓子质问埋头往前跑的季劭伦。才逐渐痊愈的身体突然要他做追人的工作实在是吃紧了些,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季劭伦每听见他一次质问,脚下的速度就加快,生怕面对他之后真的在他眼底看见鄙视与唾弃,那会将他结结实实地打入地狱。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他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哎呀,有人昏倒了!”
旁边路人传来的惊呼,季劭伦这才想起叶未央还在住院中。
该死!他回头,果然叶未央就倒在他身后不远处。
混帐!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季劭伦在心里大骂自己,立刻往回跑,弯身抱起他。
“未央,你没……”接下来的话在自己颈子被紧紧搂住的同时煞口,怔怔地看着怀中人。
“抓到你了。”叶未央苍白的脸露出笑容,喘气频频,“幸好……幸好你还没打算不管我,这招还有用。”
“你没事?”他骗他?
“你威胁我这么多次,就我骗你一次不可以吗?”叶未央半带赌气地说。“你不肯到医院找我,就只好我找你了。”
“你怎么会知道……”
“你留下的火柴盒。”他从口袋拿出被他一起捏、最后被捏得又皱又难看的火柴盒,“上头印了这里的地址。”
“我——”
“我们需要谈谈。”琥珀色的眼眸直看进他带着愧疚的黑眸。
路灯已亮,映着两人忽明忽暗的轮廊,彼此都看得不真切。“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句话是你告诉我的。”
从没想过会有被自己的话回堵的一天,就像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样。
“我送你回医院。”
“我不要!”叶未央搂紧他的颈子,死都不放。“我不要去医院。”白色的墙、白色的床被,他看够那该死的白!
“不然你想去哪儿?”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如果回叶家,目前他还没想到怎么解决自己闯下的祸,随意送他回去只会让他过得更痛苦,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只好问他。
“我想去北海岸。”就这么一次可以吧!纵容自己的任性,就像天使的老板说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顾虑这么多,闯祸、惹事、浪费钱、无事生事这些都是当小鬼的义务,用不着想太多。
此刻,他不想去顾虑什么,只想放纵自己。
“北海岸?现在是冬天,你要去……”
“我要去。”他点头,不顾季劭伦的担心,盯着自己的胸口呐呐说话着:“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学校的班游,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老是指名北海岸当作班游的地点,去了这么多次还是不厌其烦,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话里的孤寂教季劭伦不忍心拒绝,只有点头的份。“我知道了。”
他抱他往天使走,到了门口没有走进去,反而朝停靠路边的一五○机车走去,将叶未央放在后座。
“这是你的车?”照老板的说法他是大企业的少东,应该不是开车就是专人接送,怎么会…
…“为什么?”
“你要问为何这么寒酸还是为什么是机车?”
“后者。”
季劭伦朝他一笑,跨上前座时撂下答案:“因为风是自由的。”一语道出他对自由的渴望与现实的无奈。
也就是这句话,将两人拉进沉默的桎梏;一直到机车行至北海岸的弯道时,还是没有人先开口划破这道静谧。? ? ?
冬天的北海岸鲜少人至,毕竟,没有人会想要在这种风寒浪冷的时节,到这里来冻得自己皮肉受痛。
“好冷。”
叶未央抱着双臂摩挲,几乎是喊出来的同时,温暖的风衣罩在他肩头;风衣的主人正细心地为他扣上扣子,让风衣裹住他全身,有如坚固的城墙般挡去阵阵寒风。
“撑得住吗?”季劭伦问,看他瑟缩的模样真想送他回医院。
“我不冷。”
“逞强。”
“要说我逞强,你也是。”只穿一件针织上衣就够御寒了吗?“一人一半。”说话的同时,他也打开风衣披在两人身上。
“这样谁都御不了寒。”季劭伦退出,谢绝他的好意,执意要他一个人穿好。“你的身体还没复元,不能受寒。”
“难道你就可以?”叶未央反问,“你不穿我也不穿,大家一起冷,对谁都公平。”
季劭伦重重叹了气,预警地便将他抱起;叶未央在前、他在后一同坐上距离最近的大石块,将风衣拉盖住两人。“你介意吗?”
叶未央本想点头,但不知怎地,他没有,反而缩进季劭伦怀里,让他更方便扣上风衣,彻底裹住两人;之后,就静静地看着黑暗的海面,和岸边激起的雪白浪花。
不知道看了多久,叶未央先打破沉默。“为什么不来看我?”
季劭伦远眺暗黑的海面不敢低头看他,好像得这样他才有勇气开口,遇上他之后,他发现自己愈来愈怯懦。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正面迎视,为了他,也为了自己。“怕见你,怕你会用鄙视的眼神看我;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但是你不同,你的态度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很可恶你知道吗?”
他点头。“我知道不该这么对你。”他指的是强吻一事。
“没错,你不该把我留在医院。”他指的是医院一事。
季劭伦一怔,至此才知道两个人谈的重点不同。
“你很可恶!”叶未央看着海,黑色的夜幕和暗黑的海平面连成一线,看不出边,海天彻底连成一线。“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一个人待在像牢笼一样的地方,偏偏留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哪儿都不能去!而你,送我进牢房的始作俑者,居然连探监都没有,这算什么?把我丢给医院就此不管我的死活!”
“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季劭伦有口难言。
能说吗?能说因为他爱他,怕见到他自己又会不顾他的抗拒强吻他,也怕看见事后和那夜一样错愕惊恐的眼神瞅得他无法呼吸吗?他怕,怕面对他、怕面对琥珀色瞳孔里的自己。
“你在怕什么?”多么熟悉的问题,以前是季劭伦在问他,现在,立场转换。“你在怕什么?”
“怕很多事。”他一语带过,双手在叶未央身前交握,不再言语。
静谧再度降临在两人身上。
最后,还是由叶未央先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是指什么?”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
“同性恋?”他替他接下去,得到枕在胸前的头向下一点。
“我不知道。”季劭伦并不逃避,正如叶未央砸回给他的话一样,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何况,他是在他怀里时问这问题,就表示他并不介意他是个同性恋者,否则,依他的性子不会在两人这么靠近的时候问及这话题。“对一切的认知好像领悟得理所当然,仿佛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如果真要说什么时候发现的,大概是当我遇见P.K.的时候吧。”
“天使的老板?”他问,听见他嗯一声作答,介意在心里涌起,迫使他问出口:“你和他曾经……”
“不,是认识他和他的伴侣才令我重新衡量自己,才发现我无法爱女人。”季劭伦偷瞪着自己绞动的双手,紧张又不安中最多的是怕他的反应。“当时我有女友,可是对于她的热情我始终无法给予回应,直到我遇见P.K.,他让我有勇气尝试面对真实的自己,也才知道我是- -没错,我是同性恋。”
“那你的女朋友呢?”
“向她坦白,因为不想伤害她,才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知道,但最后还是伤了。遇上这种事,带给她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但她很坚强……只是,虽然我承认自己的性向与常人不同,但因为不愿在感情上再伤人,所以不曾轻易对圈里的人动心,怕像伤她一样又伤了别人,直到——”他煞住口,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目光落在叶未央的发顶。
直到遇见我,叶未央在心里替他接了话。很奇怪的,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海边,他突然觉得他们是世上唯一剩下的两人,必须相依为命、相互了解;此刻,最靠近他的莫过于自己。
这种想法莫名的令他觉得欣喜,虽然他不懂自己在高兴什么。
“为什么?”
“咦?”
“为什么在我身边?”他可猜出他是因为他过的日子像极以前的他,所以他好管闲事地插手他的生活,但是他想听他当他的面亲口说出来。
“一开始是想帮你,因为你太像我;可是后来发现你并不是我,以为能对你有所帮助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以为,结果我带给你的不是帮助,而是灾难。如果不是我,你还能留在叶家。”
“然后过着和以前一样孤独的生活,被冷落、被遗忘、被轻视嘲讽?”吐出一口雾气,他抬头。今晚的星星很少,只有上弦月格外的亮。“你很多管闲事,一直在帮倒忙。”
“我知道。”他垂头丧气地道,心里因为他的指控添了不少懊悔。“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可是如果没有你,我就不知道原来在和牢笼相像的房间里也可以拥有快乐。”
“未央?”沉到谷底的心因为他的话有了一丝希望。
他的意思是……
“你是同性恋又何妨?”叶未央动动身子更缩进他怀里,用行动证明他的不在意。
“在没遇见你之前,我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生气,有大半原因是不敢,怕连累母亲;没有自己的想法,不敢表现自己的情绪,什么都忍,什么都吞进肚子里不吭声;更不知道什么叫开心,什么叫快乐,没想过要有朋友,更没想过离开那个对我来说并不算是家的地方。
“遇见你之后,是你常说些气人的话惹我生气,是你常做些蠢事惹我发笑,是你开口闭口都是朋友朋友的,是你嘴上一直挂着我的名字。虽然你蠢、你笨、你呆,爱管闲事又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但是——我不讨厌你;就算你曾经吻我,我也……不讨厌你。”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