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回神,沉风羽趁叶子豪绕过车头的时候打开车门欲离开,淡漠却如警告般沉重的嗓音却也同时撂下要挟--
「你敢走出一步,我就在街上要了你。」
该死的要挟!饱含怒火的眼忿忿地瞪向站在车头前的男人。
只见他浓黑的眉嘲弄般地一挑,以带着嘲讽的口吻响应他的怒瞪:「你赌我敢不敢,嗯?」
砰!打不赢主人,打狗总成。沉风羽用尽力气拉回车门,发出砰然巨响藉以出气,响声之后是隔着挡风玻璃传来的低沉笑声,让他更是拉沉一张俊脸。
可以感觉车子因为叶子豪坐进来的动作而向左边沉了下,但沉风羽只是瞪着挡风玻璃,一点视线也不分给驾驶座上的人。
黑影突然取代了挡风玻璃前的街景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做什么!?」沉风羽防备地向后贴进椅背,双臂挡在身前,抗拒的姿势实在只能用「惊弓之鸟」四个字来形容。
叶子豪伸手越过他,随着这动作不可避免地也拉近彼此的距离,完全不把他的抗拒放在眼里。
「叶......」抗议的话消失在叶子豪拉下安全带扣入安全带扣闸里的时候。
叶子豪抬起的黑瞳对上一双难掩错愕神色的眸子。原来这张脸在讶异的时候是这样的神情呵!
还有生气、微笑,与他对峙的无惧,和激情时的迷蒙......黑瞳逐渐移开视线,浮现的是咫尺却也天涯的那个人;相似的脸,在他面前不再是恐惧、惊慌、害怕的表情的脸......
透过他的眼,他看见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沉风羽切切实实地察觉到这一点,也残忍地开口粉碎眼前男人的遥想:「休想拿我当替代品,我不是他的替身,我是沉风羽。」
闻言,叶子豪的黑瞳闪过恼恨的讯息,达到骇住故意口没遮拦的沉风羽的效果后,便退回驾驶座发动引擎上路。
「我知道你不是他,用不着一再提醒我。」他只是个替身,他再清楚也不过,用不着他提醒。
「既然知道,就别一犯再犯。」被吓出脾气来的沉风羽当真不要命地顶回去。
之后,就剩一路的沉默。
第四章
黑成一片,看不见海岸与海的分野,只听得见耳边传来的浪潮声,唯一可见的以剩车灯照出的一小块黄澄区域,无法想象这就是他强带他来的地方。
位于台湾某处尚未开发、自然得连盏照明灯都没有的无人海边,仅有的光亮来自那两盏车头灯,仅有的观光客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被迫前来的。
这里的风,带着浓浓的海水味。
「知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燃着火光的烟头指向一处看不见的黑暗,叶子豪问着在他身边的沉风羽。
「那幺黑能看见什么!」沉风羽没好气地回道,情绪还停留在被强拉下车,莫名其妙得坐在他身边的恼怒中。
「那是核四预建地。」手臂下的身子突然一僵,似乎因为他的话而显得紧张。「怕辐射?」
贡寮!?他带他到贡寮?从台北市区到这里?「你欣赏风景的方式让人不敢苟同。」沉风羽别过脸,刻意不看他指的方向,目光落在黑压压的大海上,抬手拨动既黑且密的卷发,让发丝不至于挡住视线。「三更半夜、什么都看不见的无人海边、核四厂预定地的附近--多奇特的审美观。」
低哑的笑声传进沉风羽的耳中,原该因为他冒犯的话而动怒的人现在却笑得很开心,难道他听不出他在挖苦他?
「你是叶子豪吧?」他怀疑自己是被有张和叶子豪相似脸孔的人绑架,眼前的男人不像那个冷凝着脸和旁人划清界线的叶子豪。
「为何这么问?」
「你会笑。」
「很奇怪?」
「如果是邪笑、奸笑,再正常也不过,但我怀疑自己刚听见的不是这种笑声。你似乎很开心。」
「因为找到一样的人。」
一样?他和他一样?沉风羽倏地僵住嘲笑的表情,想起他们在天使外头的对话,不得不收回视线放在他身上。「不一样,我感情放得不深,可以收得回来,你不是。你投入得大多,不可能说停就停。我和你不一样,我没那么笨。」
笨?「没人敢说我笨。」
「很荣幸我是第一个。」初次动情也在动情的同时失恋,这份情绪该是复杂得紧吧!偏偏现在只剩下对他的愤怒,残忍无情地开口讽刺,完全把生死置于度外而不自知。
直到黑瞳饱含排山倒海般的怒气,在车灯的帮助下让他看得真切,沉风羽才想起自己随时随地都有被弃尸在这里的可能,这才敛下脾性。
「为什幺一再激怒我?」叶子豪强扣住这张令他失神的脸,同时吐出质问:「你该清楚,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明知道我会惹火你,你又为什幺一直找上我?」他反问,无视下颚隐隐传来的疼痛。「是你自己找气受,怪得了谁。」
两方质疑,份外有默契的,谁也没有给谁答案。
叶子豪在他开口要求之前先松开箝制的手,重新看向方才所指的核四厂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该放在那里,暗黑无趣的海无法吸引牠的视线,反倒是车灯下身边清晰可辨的男人侧脸,逐渐的吸引他投注目光,忘了之前不看他的决定。
那是张忧郁且深具魅力的男人脸庞,如果没有戴上一副冷淡的强势面具,这会是张动人心弦的脸,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会因为他现在这份显而易见的苍凉感到震撼,觉得心悸。
那个和自己有着相似脸孔的男人到底有什幺地方特别到值得他露出这种表情?让这样一个呼风唤雨的男人甘心自囚在一份不该的感情里,而这个「不该」又是什幺样的「不该」?
爱上不该爱的人,不是因为爱的是同性而不该,至少他不是;他的「不该」是因为爱的人不可能爱他、是因为爱的人只把他当弟弟看待,所以不该。
那,叶子豪的「不该」又是什幺?
看着阳刚却也藏不住忧郁的侧脸,沉风羽不自觉陷入迷惑深渊。他明明可以把这份忧郁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什幺要故意让他看见?
难不成......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
「我没这幺打算。」叶子豪又点了根烟,零星的火花暂时引开沉风羽投注在他脸上的视线。「我要你,不必考虑你是否心甘情愿。」
他说的是事实,沉风羽没有反驳。几次的对峙让他学到教训,熟知他的强势作风,这样的人不可能选择以退为进的招数,是他错想。「是啊,你有的是办法威胁人。」
「你真了解我。」叶子豪低声嗤笑道,拉他跳下车盖,坐回车里。
「要走了?」终于要离开这乌漆抹黑的地方。沉风羽庆幸今晚还算风平浪静,至少,这个风浪的作手今晚异常安分。
但,叶子豪接下来的动作毁了他的庆幸。
助手席的椅背忽然毫无预警地往后倒,使得不知情的沉风羽跟着向后倾,跌躺在调成水乎的椅背上。
「你做什--唔!」
缠绵的热吻阻断沉风羽的话,被迫开启的唇一样被迫应和着共舞,只能用手隔开彼此,徒然地挣扎,直到双手被扣进霸道的虎口,强制在头顶。
「证明我的话。」缓缓抬起埋在削瘦颈侧的头,连带移开舔吻的唇舌,叶子豪半压在他身上,与他互视。「我要你,不必考虑你是否心甘情愿。」
「你真的疯了。」轻喃得到的结论,不能说不讶异。爱一个人爱到四处找寻能暂时代替的复制品,这行径,需要爱得多深才会疯狂如斯?「为什幺不以对我的强势去对他?就算不是心甘情愿,至少,在你身边的是你想要的真品,不是复制品、而不是替身。」
叶子豪闻言,退回驾驶座上,不发一语。
「爱一个人爱到连伤他都舍不得?」他没爱过,就算不久前差一点就要爱上谁,也因为不可能而无疾终了,所以他不懂;他知道除了需要会伤人外
还有爱,但哪一个威力较大,他没机会比较。「让你宁可伤害自己、欺骗自己,这代表什幺?是深情?还是懦弱得不愿看见他拒绝你的表情?」
「你话太多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幺你会选择强留一个复制品在身边,却不拿同等的强势去面对他?你的作为,算是逃避还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宁可伤自己也不去伤他?」
又一根烟燃起火光,迷蒙的白雾模糊车内的视线,谁也看不清谁此刻脸上的神情。
就像弥漫在车内的轻烟般,沉默也跟着充斥在车内,没有人想先开口说话。
最后,是叶子豪下车的动作打破这份静谧,颀长的身影,倨傲地朝车灯照不到的黑暗移去,唯一有光亮的,是在叶子豪唇间的烟。
沉风羽看着,不见他有停下脚步的态势,在想到要克制自己的脚步前,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下车追着渐去渐远的淡淡红光。
***
还不到一分钟,他庆幸自己追了上去,赶得及在叶子豪往更深的海里走之前拉住他。虽然一时重心不稳让两个人狼狈地跌坐在不时有海浪涌上岸的海滩边湿了一身,但总比死一个人好。
「你这个疯子!」拍打上岸的海浪掩去沉风羽吼出口的错愕,但冰凉的海水却减不去那一剎那间因为叶子豪执意往海里走的义无反顾而激起的紧张怒意,气得他全身发烫。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幺!?」
「冷静。」漆黑中,叶子豪看不见压住他的人是什幺表情,但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他是什幺表情。
他不是他要的,他只是一个替身,一件复制品,怎幺样都取代不了埋在他里最深处,撼动他灵魂的那个人。
冷静!?「这就是你冷静的方法?」令人不敢苟同。再怎幺无视他人,他也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一个人步步走向死亡而什幺都不做。
偏偏,叶子豪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救人的举动很蠢。「下一次我不会再拦你。」
「你以为我想死?」讶然爬上叶子豪的脸。哈哈,他看起来像是会自杀的人吗?「有趣。」
「很荣幸成为你笑话的对象。」疯子。沉风羽撑起自己要站起来,却又立刻被强拉跌进海水里,脸贴在湿透冰冷的西装上,耳边却听见足以让人发热的心跳声,矛盾的知觉感官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叶子豪!」
「第三次。」
「什幺?」
「你喊我的名字。」
话里的肃然让沉风羽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那个......未央从来没喊过你的名字吗?」
「他不敢。」三个字哼哼笑笑地从叶子豪口中吐出,让人听不出是嗤笑还是叹息,抑或是嘲讽。「从来都不敢。」
「为什幺?」好奇就像一个接着一个的泡泡浮上来,他来不及压抑,嘴巴已经管不住地开口。
「他是我弟弟。」
「咦?」他刚刚说了什幺?沉风羽想问得更清楚些,怎料叶子豪突然自顾自的站起身,转向车子的方向走去,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
沉风羽追上前,在想到他把他丢在这里的可能性有多大之前,先占据他脑海的是他刚刚那句他听不清楚的话。「你刚说什幺?」
叶子豪没有搭理他,脚上的步伐开始有些急促,懊恼刚刚失口说出的话。
该死!他为什幺要告诉沉风羽这件事?没有道理跟他说这幺多的。偏偏他管不住自己,在天使看见强颜欢笑的沉风羽之后,他觉得愤怒,同时也高兴,因为他和他一样,一样面临不该爱却爱上的窘境。
但该死的,他逃脱得如此快,而他却还在原地自囚。
他,叶子豪,竟然没有沉风羽来得洒脱干脆,甚至想紧握一个替身妄想藉由他从这种得不到的痛苦中解脱。
哈!这竟然是他叶子豪在做的事。
他愈想,对自己的不满愈浓,脚下的步伐更是加快许多。
突然,后方年起的拉力止住他的脚步,追上来的人同时挡住地的路,相似的脸倏地成为唯一的视界,震慑了他,令他不得不停下来。
「说清楚。」沉风羽的好奇心被他挑起,知道自己不该再深入,但忍不住,他自知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好奇,所以总给自己带来麻烦。
因为好奇,所以会接近令他好奇的人事物,然后旁人会误将他的好奇当作眷恋,以为他动了情。
其实,当好奇心过后,他还是那个决绝淡漠的沉风羽;那个令他好奇的人或事物,在满足他的好奇心之后,便会被他放逐到全然陌生的原点,不会恋栈,也从未恋栈过。
所以,他可以停留在任何人的身边,却不长久,不是不变、不是变心,从没爱过怎幺算是变心?他只是单纯地因为好奇心不再,所以离开,所以再度成为随风飘扬的轻羽。
是那些人看不开,才对他念念不忘,
而现在,令他好奇的是眼前的叶子豪。
原本该敬而远之不去招惹的人,因为三番两次的相遇,让他逐渐好奇;在满足好奇心和远离危险的警讯之间,他选择前者。
「好奇心会杀死猫。」叶子豪冷冷地丢出警告。
「是你故意设下的陷阱,我已经跳进去,脱不了身了。」沉风羽淡然地一笑置之,要用什幺代价换到答案他再明白也不过,心里早就有底。「何况,就算我想脱身,你也不允许。」
「我没这幺大的本事。」
「如果没有,那些公司又怎会不敢让我进去做一名小小的业务员?你在断我的生路。」
「我说过我会毁了你。」
「你的确说到做到,差点把我逼回过去的日子。」他真的差点就在天使、就在今晚,变成过去那个停留在任何人身边一夜的沉风羽;如果不是和P.K.间起的尴尬,他真的会重操旧业。
「你会在乎?」
「不,我不在乎,但......」越过他面向漆黑汪洋,不自知勾起的笑有多幺苍凉自厌。
漆黑的背景下,浮现一张豪爽阳刚的俊朗脸孔,这张脸的主人几个小时前还抱怨他刁难他,故意点了昂贵的法式焗海鲜整他--那个将他当弟弟在疼、在呵护的大哥,那个他险些动情的男人......
他不在乎自己和几个男人睡过,但是介意这些事净上演在P.K.眼前;过去他是不在乎的,因为他只将他当作生命中如同往常的过客般看待,现在却无法将他等闲视之。
日久生情--原来这句话也适用在他沉风羽身上,否则,不会有今晚的失措,也不会宁可被他架来这儿,也不肯躲进天使寻求庇护。
而现在,有一段日子是不可能再到天使酒吧了,他想。
但地球仍在运转,他还是必须找工作,而他相信他绝对会用他商场上的影响力阻扰他,直到他认输为止。 早晚都会败在他手上,与其到最后手上什幺谈判筹码都没有的狼狈,倒不如趁现在,用注定暂时失去的自由换一个令他好奇的答案。
「告诉我,你的『不该』是什幺?」
「你不该问。」
「我总要知道自己是谁的替身、谁的复制品。」
「这表示你认输?」
「是的,我认输。」压下阻止自己承认投降的高傲脾性,沉风羽顺着他扣住自己下颚的手势抬眼,「你赢了,这样可以了吗?」
让人脸红的法式热吻取代沉风羽想要的答案。不能抗拒,他必须接受,因为这是测试,测试他的顺从到哪种程度。
所以他反手抱住吻他的男人,回以同样的热情,空泛、没有意义,纯粹以欲望主导一切的热情。
当背隔着湿透的衣裳感觉到温热却坚硬如石板的车盖时,沉风羽愕然睁开眼瞪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神智清醒了一大半。
「叶子豪!」企图吼醒压在他身上的人的同时,沉风羽也动手拉扯和他同样湿透的西装,猛力扯出皱褶,却推不开执意吻他的人,也唤不醒。
叶子豪彷佛掉入幻想中无法自拔,或者该说不想离开。
口中频频倾吐的爱语针对的是沉风羽到现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未央,而他沉风羽,只是一个替身。
「未央......我爱你,你知道吗?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能懂吗?懂我的感情、懂我的气恼、懂我为什幺这样对你......你懂吗?」
重重躺回车盖,沉风羽放弃挣扎,他挣不开他的力道,只能任他想做什幺就做什幺。他已经迷失神智,把他错想成那个叫作未央的人,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承受来自于他的一切,还有庆幸现在是三更半夜,这里是只有叶子豪这样疯狂的男人才会来的无人海边。
但是随着湿黏的衣物一件件落地,凉冷的海风依旧,冷得沉风羽直打哆嗦,最后只能反手抱紧身上错把他当成别人在爱的男人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