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厢因中刀而倒地的裴迪与左靖臣--
这是……左靖臣伸手抹上湿湿的脸,摊在眼前的是沾了满手满掌的红艳。是血!又是血!
这是第几次裴迪为了他溅血?瞪着染血的十指,震惊、错愕、慌乱、心痛……种种复杂纷乱的情绪比利刃更具
威力地向他袭来,击杀得他全身直颤,抱着头弯身蜷曲。
「啊--」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他总是让爱他的人淌血,总是在这之后才明自自己的感情!为什么?
「靖臣。」
不明白他为何发出如此让人心痛的哀鸣,伤口正逐渐复元的装迪忍着未尽的剧痛,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左靖臣挣扎地推开他,黑眸中净是伤痕累累的疲惫和疯狂的吶喊:「我受够了!不要再看见血,不要再见有人
为我流血,爱我的、我爱的为什么总是在流血?不断不断地在流血!完好的只有我,只有逃避闪躲的我!」
「靖臣!」再痛也要抱住他。裴迪强硬地将陷入发狂的左靖臣搂进怀里,顾不得先愈合自己的伤,他狂乱的模
样令他不忍。
他的心好痛!爱他的人、他爱的人,不断不断流着血,只有他什么事都没有,完好如初……
「不要死!」左靖臣反手抱住他冰冷的躯体,失神重复喃道:「不要死!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我受够了!别再
为了爱我、保护我而淌血,够了……真的够了……」
裴迪收紧双臂,直到怀中人儿因为腰肢被紧箍的疼痛而呻吟出声。
他激动,也兴奋。他的疯狂是因他而起,他的吶喊、他的痛苦,皆因他而起。
他说了爱我的、我爱的……这是否意味着他早已被他放在心里,直到这一刻才发觉?
答案绝对是肯定的!他告诉自己,忍不住再次收紧双臂。
虽然让他痛苦,但幸好他挺身挨了这刀。
「我没事,我说过再重的伤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永生不死,记得吗?我不会死的。」
「对……对不起!」神智逐渐回笼的左靖臣跪起身反抱他,口中直喃:「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过我没事了,靖臣。」
「对不起……」陷入失神中的左靖臣对他安慰的声音恍若无闻,一劲儿地道歉,怎么说都不停。
「靖臣你……」
「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重复轻喃中出现的名撼住裴迪未竟的安慰字句,冻结他的心,方才的欣喜原来只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瑾……又是他!
无论他为他做了什么、为他受多少次的伤,他的心中还是只有那个往生九泉的瑾。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让
他如此深刻地放在心里,连一点空隙都没有!
连一点容下他的空隙都没有。
杀尽浪人回头的奈伊缓步走向裴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回复人形的疑惑神情,在接近他们听见这话、也看
见主人脸上表情时,被心痛取代。「主人……」
俊美脸孔上如今只剩一片空洞木然。
「奈伊。」
好半晌,裴迪终于开口,声调里强忍的哽咽让奈伊听了好心疼。
如果不来就好了。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哭闹地逼主人依预言所指前来,如果不来,主人不曾遇上这混帐,不
会知道难过是什么,会跟以前一样快乐的;就算不懂爱,只要他过得快乐就好。
「找个地方休息。」将闭眼陷入昏迷的左靖臣移靠在肩上,裴迪朝忠心的随从扯开一抹怅然苦笑。「你在哭什
么?」
「我……」奈伊摸上自己的脸,抹上一片湿。「我在替您哭!您流不出的泪,我……」
「没什么好哭的。」可爱的奈伊呵。裴迪伸手招他蹲在身前,拇指拭去他善解人意的泪。「这种事不必替我做
。」
「您可以放下他,任他自生自灭。」奈伊的建议里夹带无法原谅的愤怒。「他不值得您为他这么做,真的不值
!」
「值不愤得已不再重要。」裴迪抱起怀中人儿,神色净是说不出的戚然。「我爱他,如你爱我一般,痴痴傻傻
地爱着他。」
所以,就算被伤了数百遍,还是会为他着想,只因爱他啊!不为他着想就如同跟自己的心过不去,他怎么能?
「主人……」
「快去找个地方。」俯首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脸,裴迪叹道:「他需要休息。」他也需要有个喘息的时间抚平
自己的心痛。
「是。」奈伊只能听命,往另一处寻去。
偎躺在浑厚胸膛中的左靖臣嘤咛了声,眼角暗暗滑下泪。
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背叛你爱上裴迪的。
真的对不起……
第九章
「瑾,对不起……我必须背叛你……我……」因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有愈来愈清晰的哭泣声而苏醒的左靖臣,没
意料到自己看见的是一名金发少年,湛蓝的大眼被泪洗得更是晶亮,小脸哭得绯红,显然已在他床边哭上一段
时间。
他以为他会待在床边陪他直到他醒的。左靖臣心里感到有些失落。
耳边的抽泣声未停,像是故意惹他心烦似的。
「你哭什么!」知道他就是奈伊,左靖臣并未感到任何讶异。
遇上他们早就不寻常,再多惊奇也会习惯。
「主人他……」奈伊抽抽噎噎了好半天,就是说不全一句话。
裴迪!「他怎么了?」
「主人他……」
「他个头啦!快点说!」忍住握住他的肩猛摇的冲动,左靖臣因他孩童似的嚎啕大哭而慌了心绪。「你快说啊
!」
「主人他的伤……好不了,呜……好不起来了。」
伤好不了?左靖臣愣了愣,无法听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伤好不了?」
「主人他……」
「他什么!该死的你马上给我停止哭叫,吧话说清楚!要不我一剑砍了你这鸟妖熬汤!」
「你砍啊!反正主人死了我也不要活,呜……」奈伊挣开他,索性趴上床大哭特哭。「我也不要活了……」
「他人在哪儿?」混帐鸟妖,果然头上无毛的家伙办事就是不牢,左靖臣决定直接去找人。
「别听他胡说。」裴迪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神色从容地倚在门边,黑眸来回扫过两人。「奈伊,过来。」
「主、主人?」流着泪的奈伊更让人想一把搂进怀里疼爱,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童。
裴迪朝他招手,柔声重复:「过来。」
「是。」奈伊边揉泪眼边走向主子。
左靖臣也在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被他直叫鸟妖的奈伊长得是何模样。
金色微卷的长发垂至纤细的腰枝,一张白净俊秀不失可爱的脸孔,一双明亮大眼,纤细修长的四肢,光是看就
很吸引人,站在裴迪身边……也很相衬。
心倏地划过一阵刺痛。
他想起那一夜裴迪和奈伊调情的景象。就在他面前,像是刻意激怒他做的在他面前调情,还让奈伊在他怀里…
…
左靖臣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深想。
「你没事吧?」
听见裴迪关切问候的声音,他抬起头,却发现那双抚遍自己的手掌有一只正落在奈伊的肩,他甚至故意靠在奈
伊身上!
左靖臣瞪着那手掌和两人太过靠近的亲昵模样,心中顿觉酸溜。
一旦对自己承认动情的事实,很多感觉也跟着复苏,好比是--嫉妒。
「你又救了我。」本想开口道谢,可是谢字一到嘴边,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来,最后竟变成这一句连自己都不
知道为什么要说的话。天晓得,这根本不是他想说的。
偏偏,这话在裴迪听来就是左靖臣会说的话。「我知你一心寻死,但我无法视而不见,是我多事。」早知他的
作为只会坏他的事,但就是不舍,在他可顾及的范围内,不愿他就此绝世。这份不舍,他绝对不会明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左靖臣皱眉,双手环胸,平日作假的不羁似乎因为日积月累而化成他真正的本性。「我
是说……」瞪着主仆俩忽然更靠近的亲昵,左靖臣抿起嘴,别开脸。
「怎么了?」裴迪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因何缘由,但也没有再跨出一步接近,彷佛决意靠在奈伊身上
似的。
「没事,我累了。」他边说,背对主仆二人上床平躺,不再转回头。
「那就再休息一会儿。」果然在怨他多事救他。裴迪在心中叹息,伸手为他合上门时,脚步古怪地踉跄了下。
「主……」
奈伊才刚开口就被主子的掌捂住,连声都发不出来。
裴迪朝他摇头,等奈伊会意地点头,才为左靖臣关上房门。
***
向来没有多少耐性的左靖臣躺在床上愈想愈气,满脑子净是方才那一对主仆的亲昵状,含妒的怒火不断窜烧,
在他心上烧出个大窟窿,痛得他辗转反侧,最后跳起身。
「该死!」恶声低咒,他决定找裴迪问个清楚。
前脚才踏出房门,便瞧见奈伊抱着水盆走进另一间房,白净脸孔上的紧张兮兮好象发生什么大事似的,让他不
但没有出声叫他,反而躲回房看他动静。
待他关上门后,左靖臣移身到房间外,侧耳倾听。
门里,奈伊哽咽的声音又断断续续传出,说的话也模模糊糊的让人听不清楚。
真混帐!就只会哭。左靖臣在心里抱怨。
就在此时,裴迪低沉的嗓音像在安慰奈伊似的,非常温柔,也非常……
让左靖臣气得牙痒!
「别哭了,这只是小事一件,别哭得像个女孩似的,多丢人。」
「您要我怎么不哭!」奈伊抽抽噎噎地说,一边忙着换染上鲜红的布巾。「怎么办?这血一直流一直流,都不
停啊!主人,您的伤一直在流血,好不了了,呜……怎么办嘛?」奈伊手背猛拭泪,可泪就是停不了,就像主
人停不了的血。
「你说得太离谱了,奈伊。」裴迪苦笑,轻捏随从的鼻尖,顺手拭去热泪,偏新的泪水又跟着滑下。「我的伤
已经此昨日好多了。」
「骗人!」明明从昨天起就血流不停还想骗他。「伤口根本没有起色!」
「小声点。」修长的指尖轻点随从嘟起的嘴,扬起一抹无力的笑。「别让他听见了。」
「我就是要他听见嘛!您为他挡了一刀,他不但不知道感激还怪您多事,哪有这样的!您……您的伤又流血了
。」奈伊拿干净的布巾重新覆上裴迪胸口。
转眼间,一盆水又染成红色,看得奈伊猛掉泪。
「别再哭了,这样反而会让我心烦,伤更不容易好。」低头看着覆上的白巾马上又渗出鲜红的血,其实他也不
明白,为什么自行治愈伤口使之愈合的能力像是消失了似的,细长的血口始终无法完全密合,频频渗血。
「主人!」想到什么事的奈伊,紧张地丢下搓洗的布巾奔到主人身边。「难道是预言开始成真?长老预言说您
会有危险,难道说找不到您命定的新娘,您就会失去所有能力,会……」
别信那老头的话。裴迪很想跟自己忠心可爱的随从这么说,但眼前摆明的事实让他不能如愿。
那老头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有场劫数,而且攸关生死。
「怎么办?现在要到哪儿去找您的新娘?」从一开始到这儿来便没认真找过,要一下子就找到主人命定中的新
娘无疑是缘木求鱼。呜……他早该逼主人去找的,而不是任由主人和左靖臣发生这么多牵扯。
「不要再哭,哭得我心都烦了,奈伊。」
「不能死啊主人!如果您死了我也……我也不要活了!」痴傻的爱恋就只对他一个人啊!他死了,他也活不下
去。
「我没有要死。」裴迪好气又好笑地将奈伊的头按在肩上。
他又不是在另一间房里的他,怎会动不动寻死?
但伤口频频淌血自己却依然从容平静,没有恐惧害怕,这算不算在期待,期待自己打破族人长生不老、永远不
死的惯例,成为第一个短命的吸血鬼?
「可是……呜……」
「别哭了,再去换盆水来。」
「呜……嗯。」奈伊擦干泪,捧着一盆血水走出房,准备到屋外打水换过。
谁知才一关上房门,便被隐藏许久的黑影捕获,连人带盆拖到屋外,压在墙上不得动弹。
「小畜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光听「小畜生」三个字就知道是哪个家伙。奈伊唔唔了几声,别过脸不看向把他拖到屋外的人。
可左靖臣此刻没心情跟他胡闹,方才听见他断断续续说什么死不死的,他只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快告诉我!」
奈伊腾出手指着自己嘴上的掌。混帐!捂住他的嘴要他怎么说?
「不准叫我才放。」
白了他一眼,奈伊点头,总算又能开口:「你这混帐王八蛋!该死天般的猪猡!我唔唔……」
「不准骂我!」左靖臣龇牙咧嘴低声威胁,耐性显然已被磨尽。「我警告你,我可没多少耐性,不要让我动手
把你拆了炖汤,听清楚没有!」
他当真该死的一厢情愿拿他当鸟看!奈伊在心里咒骂千百句不止,但眼看形势比人强,只能安分地点头。
「说,裴迪出了什么事?」
「哼,我家公子的事与你何干?少假惺惺了。走开,别碍我做事。」挣脱出左靖臣笼罩的黑影,奈伊双手端着
水盆便要往地上泼,却立刻硬生生被左靖臣截住。
咬洁的月光让他看见整盆水的鲜红,这是……
「你还我啦。」奈伊伸出手欲抓回盆子,偏偏长得比他人高马大的左靖臣只消一只手便将他挡在原地,害他使
劲伸长手也构不到一点边。「还我啦!」
满眼的鲜红令他错愕地瞠大双眸,匡啷一声,连盆带水落地。
「啊,你看你,呃……」咽喉突然被紧紧一掐,按压在墙上,奈伊喘息困难地猛咳。「咳、咳咳!」
「他到底发生什么事?」黑眸瞇成危险的细缝,大有「再不说就把你拆来熬汤」的气势。
奈伊握拳不断搥打掐在咽喉上的手,他不放要他怎么说?
左靖臣会意,松手前不忘要胁:「若再胡扯,我绝对拆你熬汤!」
我又不是鸟!差点大吼的奈伊想起他的威胁赶紧捂住嘴,等把话吞回肚里去之后,开口述明一切,包括他们的
来历、此行的目的,还有最重要最重要的事--
裴迪血流不止的伤势。
***
听见门板开合声,正背对门解开不小心沾上血渍衣衫的裴迪没有回头,开口笑道:「这么久,难不成你上山打
水去了?」
响应他的,除了水盆搁在桌上的声音外,没有奈伊断断续续的哽咽。「怎么,眼泪流干了是吗?」他依然笑道
,动手脱下外袍,不料竟从后头被拦腰抱住。
「奈伊?」裴迪单手覆上叠合在自己腰腹的手,垂眸看见麦芽般的色泽后,黑眸瞇成细线,语气转趋冰冷:「
放手。」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受伤无法愈合却不告诉他?为什么瞒着他?
「出去。」该死的他又在同情他!裴迪拉开圈住自己的手,往两旁甩开,始终背对身后的人。「别让我说第二
次。」
对他,他已经彻底死心,无法停止爱他,但已经放弃追逐。
累了,倦了,也无力再承受从他嘴里吐出不属于他的名字。
「看着我,我有话……」强行扳过他,看见他胸前的红渍,左靖臣当场骇住无法成言。
白皙的胸膛上一道鲜明艳红的血口细长地横过浑厚的肌理,触目惊心。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愈合?之前在船上他不是在他面前自行将伤口愈合吗?为什么现下却……
「够了。」裴迪甩开他的双手,脱下外袍直接接上伤口,再痛,也痛不过他脸上的错愕与随之而起的同情,该
死的刺目!
他还要同情他到什么时候?
箝制住左靖臣的腕,裴迪将他往房门拖,丢开手上的袍子欲开门。
「不!」左靖臣先他一步用身子挡住门板,不让他将自己赶出去。「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