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裴迪摊开双手压低身势,将他困在自己与门板间,口气强硬。「我要你出去。」
「我有话跟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要怪我多事是吗?哼,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多事,管你寻死寻活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再缠
着你,你满意了吗?如果满意就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裴迪绝然无情的言语让左靖臣瑟缩了身子,起了怯意。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意,曾经有过机会,却在什么都来不及说的情况下结束;而现在,孤独了这些年的
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眼前的人明白他的心意。
好不容易开了口,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奈伊……」
「这是你第一次不叫他小畜生。」见他怯弱瑟缩的模样,裴迪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放软了口气。
退开身,弯腰欲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袍子,左靖臣比他更快一步捡起,压在他胸口,瞬间缩短彼此的距离,呼吸
间,净是对方的气息。
依然是烈阳般的炽热……裴迪瞇起眼,半显沉醉。
左靖臣则嗅进更浓郁的蔷薇魅香,味道最浓的地方,是裴迪不停渗出血珠的伤口,他才知道这香味来自他的血
。
压在他胸前的手沾上被血湿透的袍子渗出的血,在裴迪接过衣袍之后,左靖臣盯着自己沾血的手直看。
愣了愣,他伸舌欲舔……
裴迪及时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回过神的脸色异常紧张。「你在做什么?」
「我……」
「奈伊跟你说了什么?」不悦的阴霾笼罩在俊美的容颜上,看了就让人觉得阴邪,忍不住打起哆嗦。
但左靖臣不,因为他知道他为什么会瞬间厉色对他。
「他什么都说了。」
裴迪深吸口气,重喝:「奈伊!」
门外传来抽气声,里头净是无法掩藏的胆战心惊。
「是我逼他说的。」左靖臣挡住他往房门走的身子说道。大丈夫敢做敢当,没有道理要别人承受。「不干他的
事。」
「即便如此……」裴迪拉起他的手至唇边,舔去每一处血渍。「你也用不着这么做!」
「为什么?」他疑惑。
竟然还敢问他为什么!「你该知道喝下我的血会有什么后果。」
左靖臣点头。
裴迪反而艰涩地扯开一抹苦笑。「你一心想追随那个人到九泉之下,却要来喝我的血得到永生?靖臣,你不觉
得自己的作法太过矛盾?」
其实早在他吸下他的血之际,他已成为他的族人,只是……
「我……我不想死。」他想活着,活在他怀里,纵使背叛往日所爱的那个人,他也要选择眼前这个爱他深切如
火的人。
不因亏欠、不因同情,只因为也爱他。
只是他说不出口,好难,真的很难。
「哈!你不想死?」三番两次赴死的他说不想死!裴迪闻言只有摇头苦笑的份。「你的同情及施舍到此为止。
出去,否则别怪我伤你。」
「你不会伤我。」虚假无力的威胁说给谁听,他左靖臣会信才有鬼。
「必要时我会。」就像那日对他索求无度一样,他会狠狠伤害他。「我说过,绝不原谅别人的同情及施舍,即
使对象是你亦然。滚出去!」
左靖臣明显退步,但一会儿后又立刻挺身向前。
「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为什么他不懂?「如果我真要我死,就不会想喝下你的血,我……」
「你敢说你是真的想要变得跟我一样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只能靠吸食人血维生,拥有冰冷的身躯,再也感
受不到温暖的滋味?」
「有你在,两人一起取暖便不冷了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同情与施舍究竟能到什么地步?裴迪跌坐桌边的圆凳,弯身大笑,不在乎扯痛伤
口。
他给的,比这痛上千倍!
「裴迪?」
「很有趣的话,哈哈、哈哈哈……」
「我是说真的。」被忽视至此,再怎么忍耐也有个限度。「我是认真的。」
裴迪还是止不住笑地摇头,青色的袍子已沾满鲜血,激动起伏的身子让他扯动伤口,流出更多鲜血。
左靖臣见状,赶紧上前。
裴迪却避开他。「别过来。」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这点血还死不了。」
「可是……」
「你方才说的话是代表你也爱我的意思?」
左靖臣楞住,麦芽色的颊逐渐浮现绯红,久久没有明白响应,只是一径沉默。
看在裴迪眼里,那是一种犹豫,近乎拒绝的犹豫。
这让他更确定自己正在被同情、被施舍。怒火正以燎原之姿由心口窜升,直冲脑门。
「那么,证明给我看,证明你爱我呵。」轻柔的口气与脸上狰拧的表情不相称,却也依然诡魅诱人。
左靖臣不明白他要他做什么,只能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一团白露突然汇集在裴迪掌心中浮沉,愈来愈大,大到足以让两个人并肩穿过。
「抉择的时候到了,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知你所说的爱我,你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左靖臣瞪着迷蒙的白雾,随着时间流逝,原先的迷蒙愈来愈清晰,待肉眼可见分明时,黑眸倏地大睁。
那是--
尾声
额头扎绑红中的乱贼成千上百,高声吆喝齐冲进安庆城里 乍看之下有如红火燎原,所到之处净是血腥杀戮、奸
淫掳掠、烧杀抢夺。无辜百姓的哀号声,只是更加燃起红中乱贼作恶的愉悦。
这个是……左靖臣看着眼前白雾呈现的景象,呆愣中痛苦地摇头。
他认得这个地方,安庆,他的故乡,他和家人还有……
难道……惊慌旋回身,他看见裴迪朝自己扬起邪笑。
「是的,这里就是你的故乡安庆,意外吗?我拥有追溯时光的能力呵。」
「你这是什么意思?」满眼的杀戮,一幕幕刺痛着眼和心。
那是他的故乡、他的邻人……
抉择的时候到了,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如你所说的爱我,你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前一刻才说过的话,如今突然在他脑海中回荡,变得再鲜明也不过。
同时,开始心惊!随着逐渐明白话中的涵义,他止不住胆战心騺地打起哆嗦。
难道他……
「你怎么能?该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竟然让他再一次面对生离死别,再尝一次那样的痛!
「这是对你的同情与施舍所给予的回礼。」裴迪说得丝毫不诚恳,脸上邪恶的笑容令人心惊。「看着,你所住
的老家就快到了。」
左靖臣别开脸,一只大掌却扣住他下颚,逼他面向杀戮不停的人间炼狱。
「不准闭眼,否则我会一次又一次让你看见安庆城。」
「你!」
半晌,白雾围绕出的景象呈现一张俊雅且严谨稳重的容颜,这面容的主人正以不卑不亢的从容神态面对为数众
多的红巾贼。
瑾!是瑾!左靖臣开始挣扎,裴迪的手却像囚笼般将他牢牢制住。
以少敌多的窘境让他所注视的人陷入困境,而红巾贼人数又有增多之势,个个带着恶意邪笑逼近神色从容的男
子。
左靖臣终于受不了所看见的景象,出声哀求:「不看了,求你……我不要!不要看见这一幕,不要!」
「由不得你。」尽管手背承接他的泪,裴迪仍然硬下心,为自己立了必输之赌。「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穿过
这白雾回去救他,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将改变,你会得到你一心所爱的这名男子,不曾遇见我。」
不曾遇见他?左靖臣回头,看见俊美却绝望的脸。
为何说这话的他表情如此绝望凄楚?一时间,左靖臣竟没有回头再看昔日自己投注过情感的瑾,反而凝视一脸
绝然的裴迪。
裴迪回避他的视线,扳他回头再看,才又开口:
「另一条路是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永生永世与我相伴。」扣住他下颚的手在话说完后松开,放他留在原地。
然后退了好一大步,转身背对他。
算他懦弱好了,下了这场赌却没胆看它的结局。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会走进白雾去救那个人。
那个叫瑾的男子一定会温柔地爱他,将他放在掌心中呵护,纵容他的狂傲不羁;不像他,只会伤害他,只想从
他身上贪婪地汲取不属于他的炽热。
呵!他竟然亲手将所爱的人送到别人手上!有哪个人会像他这么笨、这么蠢?只因为他爱的人始终忘不了往日
的爱恋,所以他亲手送他回去再续情缘,高傲得不愿接受他的同情施舍,宁可送他回最爱的人身边。
流失过多的鲜血,让他无力撑住自己,颓然坐回桌边,不停喘息。
身后一点声响也无,该是过去了吧!他想。于是扬手收回所施的咒术,起身欲躺回床上憩息。
就在一转身--
满脸泪水的左靖臣含怒带怨地瞪着他,紧抿的唇没有说话,却让他觉得已经听见上千句咒骂,绷紧的精瘦身躯
两侧握紧的拳也同样饱含怒气,唯一没有猛然轰击的理由可能是念及他有伤在身。
他的怒、他的怨、他的泪,揪紧他的心。
偏偏,该欣喜的时候他仍然疑惧,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为什么不走?」
「不准你再这么做!」左靖臣抬起双拳至胸前,却又颓然地放下。现在不是拳头相向的时候,真要打,得等他
伤好再说。「该死的你,今后不准你再这样对我,听清楚没有!」他哭喊、狂叫,裴迪所做的事令他心神俱制
。
当看见瑾不敌红中贼时他差点冲进去,但他没有,在跨出脚步的同时也立即顿住,因为他做不到。
如果他回到过去救瑾,那裴迪必定会因为血枯而死。两难的挣扎,几乎让他崩溃。
然而,终究只能选择一方,左靖臣只有一个,无法分属两人。
在瑾和裴迪之间,他选择后者。
不选择熟悉的过去,而选择自己无法预知的将来,他选择了他。
可是,他这么做仍然让他心痛,只因为不相信他拿这来折磨他。
「该死的你,竟然让我亲眼看见他死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他怎么死的。可恶,天杀该死的大混
帐!你这么对我,偏偏我却拋不下你,我竟该死的背叛他,爱上你这个该死的混帐!」
他说他爱上他!
裴迪难掩喜色地上前抓握他的手,以唇封住他的哭叫不休。
胸口的伤和此刻的喜悦相比,简直微乎其微。
「对不起。」吮吻滔然落下的泪,裴迪满含歉意。
被嫉妒冲昏头的他,直到此刻才真的明白自己对他做了多残酷的事。「真的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手掌捧住的泪颜左右晃动,摆明不原谅、绝不原谅!但身子却往圈住自己的手臂偎进,矛盾得很。
「我……我对不起他!我背叛他,背叛他……」徘徊不去的梦魇注定将一直纠缠着自己,这是他选择的路,也
是必须承受的苦。「我背叛他!」
「是我逼你背叛他的,就算有错,也该由我来承担,与你无关。」裴迪搂紧他,避开伤口,「不怪你,是我招
惹你,让你不得不爱我。」
「不是,是我……」他摇头,无法原谅自己的背叛。「是我背叛他,我欠他的。」
「别哭了。」裴迪俯首全心全意吮去彷佛流不止的泪。
现在才知道他爱哭的程度与奈伊简直可以相媲美。「再哭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你的眼泪我真的
无措,心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别……」左靖臣的手环上裴迪颈背,埋在他肩头咕哝了声。
「什么?」他凑近耳,想听得更清楚些。
「别让我再想起这事。」左靖臣断断续续,哀声哽咽道:「不要再想,心就不会这么痛……」
裴迪望着他迎视自己的脸,俊美的脸上显露温柔醉人的魅笑。「你真的决定成为我的,到我的世界,永生永世
?」
左靖臣没有开口,灼热湿润的舌毫无预警地舔上裴迪胸口,让他连阻止都来不及。
「靖臣!」他没想到他竟真的这么做。
「来不及了。」埋首在他胸前的左靖臣模糊咕哝,舔吮他渗血的伤口,已醉在充满浓郁魅香的滋味当中。
说来奇怪,就在他舔舐过后,裴迪胸口的伤竟沿着他舔吮过的路径逐渐愈合!
彷佛有什么东西随着他吞饮他的血而进入自己身体。左靖臣痛苦地锁紧眉头,倾靠在裴迪身上。
「你可知你已回不去,你选择的是不能回头的路?」
裴迪呢喃的嗓音柔软得像匹上好丝绸,微冷的碰触抚去些许他身上毫无理由的痛苦,让他直想再更靠近,以减
去加诸于全身的疼痛。
心痛与体内莫名流窜的疼痛让左靖臣逐渐失神,瘫软在裴迪怀里。
如此的依赖是不言自明的答案。
裴迪抱起他走向床榻,将身子仍然颤抖不止的左靖臣放在床上,立刻欺身覆盖上他。
「我明白,我明白让你爱上我对你而言如同无止境的折磨,更清楚你将永生永世牢记着他,记得自己背叛他这
件事。」耳须厮磨间,裴迪喘着因律动而纷乱的气息附在他耳畔低语:「但我无法抑制爱你、也想要让你爱我
的念头。」
「如果你真执意背负这些,就让我和你一起承受;若不是我,你不会背叛他,所以,务必让我陪你一同承担,
就如同你愿意陪伴我永生永世般,别一个人独自背负,答应我!」
被阵阵情潮冲激失控的左靖臣,攀附在唯一可倚靠的裴迪身上无意识地点头,不知道自己承诺了什么,只知道
今后自己的生命将永无止境,但不会孤独。
因为有他,他知道在他体内的这个男人会陪在他身边,不会轻易死去。
《元朝吸血昧情》番外篇
裴迪之章
我以为,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毕竟,活了几百年,看过不少真心相爱的伴侣,最后仍逃不过猜忌、误会、相互背叛、彼此仇视的下场,让我
不得不质疑所谓的真心和爱情究竟是什么,怎么能让一对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的情人在瞬间变成仇人,只因为
一场误会?
真心与爱情,可以在转瞬之间消弭化成无形,多么脆弱可笑!
我的生命无止无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所谓的终点。身为吸血鬼,除了不幸遇上可恶的神父,被圣水木杵
结束生命外,似乎没有所谓的死去。
可以说,我的时间是静止的,但周遭一切都跟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动,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滞留到永远而不会毁坏
。
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必要去拥抱这样一个脆弱的小东西。
不但得费心思量、小心呵护,甚至还可能在做了这些事之后,仍然无法护它个周全,它仍然一碰就碎,没有办
法陪我度尽永生永世。
那我又何必将心思放在这看不见、摸不着,却得花上大把时间做明知寻获不得还苦苦追求的蠢事。
我是拥有漫长的生命,但也不能因此就任意浪费虚度,是不?
「主人,我们可以动身了吗?」忠诚得近乎傻气的奈伊跳离我圈起的怀抱,返到一旁整理方才被我扯胤的衣服
,手忙脚乱好一阵子后,才开口催我上路。未退的情潮,让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是我的捉弄呵,存心想让他不再提起那老头无聊的预言。
偏偏,他记得死紧,还是提了出来。
「你真要我去找那该死不存在的命定新娘?」慵懒靠坐在躺椅上的我,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勾动能点燃情火
的长指,朝他轻挑一笑。
才刚退下的红晕立刻又浮上套伊白净的脸。他急忙摇头,拒绝再接近我一步,怕是受不了再一次被我捉弄到疯
狂忘我的地步呵。
「你敢违背我的命令,嗯?」
「不、不敢,但您也不该对长老的预言视而不见,长老的话一定有他的用意。」
「闲着没事捉弄人。」那老头还能有什么建树?霸着长老之位捉弄他看不惯的人,傻瓜才会理他。笨蛋奈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