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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十七夏——by玖月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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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她握住他冰凉的手,微哽,“水砸,你疼吗?”
  他没回答,半垂着眼,呼吸很沉。忽然,他如抽筋似的,猛抬了抬下巴,眉心紧促,表情扭曲,嗓子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右脚在病床上踢腾了一下,似乎想动左脚。可左脚绑着绷带,动不了。
  他压抑着,但陡然一阵剧痛叫他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嗯——”他抠紧她的手,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滚进鬓角。
  苏起吓坏了,起身要摁铃,门却被推开。护士拿着根针管进来,从吊瓶缓冲管的注射处扎进去,药液顺着吊管进入他血液。
  他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喘息着,平复下去,阖上了眼。
  苏起问:“护士,他怎么了?”
  护士道:“刚止痛药过了。补一针就好了。”
  苏起问:“那要是晚上再疼怎么办?”
  “这药8小时才能打一支。万一实在疼得不行,去护士站拿口服药。”护士说,“不过应该没事。昨晚都熬过来了。”
  护士出去了。
  梁水整个人也静了下去,不知是不是药效的作用。
  苏起守了他很久,以为他还会醒,但他没有。她有些撑不下去了,把陪床拉开,轻推到病床边,挨着他睡下。
  她侧身握紧他的手,想着晚上他要有动静,她能立刻醒来。但他一夜未动,次日天亮,护士进来换药,苏起醒来,才发现梁水早已经醒了。
  他微侧着头望着窗子的方向。
  白色窗帘拉着,冬日的阳光变得愈发朦胧。
  护士换着药,苏起瞥见他左脚踝后血红的伤口。她握紧了他的手,但他没有反应。
  等护士走了,苏起拉开窗帘,金色的稀薄的阳光铺满他的病床。他微微眯眼,垂了下眼睫。她的身影被笼在阳光里,有些不真实。
  苏起回头看他。
  梁水亦静静看着她。
  她过来趴在床边:“脚还疼吗?”
  他极轻地摇了下头。
  苏起瞧他半刻,他脸色苍白,始终不说话,人很消沉颓废。她小声:“水砸,你在想什么?跟我说好不好?”
  他看着虚空,说:“要是多休息一分钟,要是少跑十米,是不是,就躲过去了。”
  苏起霎时心痛得像四分五裂掉。
  他蹙着眉,闭上眼睛。
  “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话说出口,却也无力。
  病房内陷入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他说:“水。”
  苏起给他倒了杯温水,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揽着他肩膀,将他搀抱起来。她力气很小,多半是靠他自己,梁水被她手臂环绕着,喝了半杯,一偏头。
  苏起把他放躺下去,他落进枕头里,沉沉地喘了一口气,说:“苏七七。”
  “嗯。”
  她等着。
  安静。
  他却什么也没说。
  闭上的眼睫处竟有些濡湿。
  她心如针扎:“水砸,不怕啊。我在呢。一直都在。都会过去的。真的。”
  他不言语,别过头去又睡了。
  到了七点多,护工送来营养早餐,苏起陪他和康提吃完饭。
  等中午,他稍微来了点儿精神,坐了起来。苏起跑去楼下买了袋橘子,趴在床边给他剥橘子吃。
  一个个黄澄澄的橘子,颜色鲜艳极了,小太阳一样。
  梁水看着她,看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笼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的脸颊白皙而绯红,被光线照射得几乎透明。唯独低垂的睫毛乌黑如鸦羽,细碎的流光在上头跳跃。
  竟有一种不太真实的错觉,仿佛再也捞不住了。
  他手指动了动,抬起摸了摸她的发,发上还带着阳光的温暖。
  她把橘瓣上的丝络剥得干干净净,才递到他唇边。
  梁水含进嘴里,橘汁清甜。
  “好吃吗?”
  “嗯。”
  苏起又往他嘴里塞了一瓣。她守着他,喂他吃完半个橘子,还要再喂,他偏了一下头,不吃了。
  她便吃剩下的。
  梁水目光盯在她脸上,问:“你考试完了?”
  “还没呢。”
  昨天正好周六,而明天周一上午就有考试了。
  梁水说:“我没事。你回去吧,等会儿买不到卧铺票了。”
  苏起咬着最后一瓣橘子,涩道:“水砸,你别太难过了。”
  话说出来,她都觉得这安慰很干瘪。
  该说什么,说人生本就有坎坷意外?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就行?
  都是狗屁。
  哪有那么容易?
  若是容易,就不会有“执着”二字,亦不会有“不甘”“不服”了。
  “没事。”梁水握了下她的手,说,“会过去的。”
  苏起一怔,看住他,就听他接着说,“很多事情,就算你不肯接受,可不管怎样,时间都会从你身上碾过去的。”
  一直就是如此。
  所谓的痛苦,失望,悔恨,不甘,都熬不过时间的。
  ……
  傍晚,苏起坐火车回了北京。
  周三下午考完高数,路子灏来了她学校,为着梁水的事。两人坐在食堂里讨论了半天,没有结果。
  “李凡也说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他说,如果他的手指出了问题,再也不能弹钢琴,他根本不敢想象。”路子灏很苦闷,拿手撑着头,说,“谁都帮了不了的,安慰也没用。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苏起难过道:“一时半会儿怎么走得出来?我现在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怎么讲话。真的打击很大。老天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总是这样对他?”
  她眼睛又湿了。
  路子灏:“可运动员就是这样啊,绝大多数都让伤病给毁了。你还记不记得欧文?德国世界杯那场比赛?”
  苏起记得,英格兰的金童欧文在比赛中十字韧带撕裂,曾经的天才少年像一条狗一样跪着从球场爬了出去。至今再无建树,泯然众人。
  “你不是很喜欢内斯塔么,三次世界杯,三次腹股沟拉伤。世界第一的中后卫,他找谁说理去?”
  “我只是……”苏起哽咽,“水砸都还没来得及成名……”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路子灏更为现实,道,“他现在是高三生,走不了体育特招,高考才是大问题。”
  “我想到了,所以我做家教搜集了很多高三复习题。但这都要等以后说,他要恢复一段时间,现在还不能回学校。”
  路子灏觉得棘手,烦闷地抓了抓脑袋。梁水这些年花了太多精力训练,学习时间不足,加上这次受伤的心理打击,只怕更差。
  路子灏忽问:“七七,如果水子……你会跟他分手吗?”
  苏起生气道:“怎么可能啊?你瞎想什么呢?!”
  “我不怕你这么想,我怕他——”路子灏道,“男的都有自尊心,水子他更是。他很在意输赢的,要不是,也走不到今天。可现在——”
  苏起怔住了。
  那晚回宿舍,她给梁水打了电话。他依然消沉。
  她没安慰他,也没提未来,只问他恢复得怎么样。他说出院回家了。
  她和他闲聊家常——林家路家都陆续从南江巷搬走了,苏家也在搬。梁水说他家也要搬的,但因为他的事,康提耽误了,加之换季商场工作忙,康提说一月份再搬。
  苏起又跟他说起她的考试,她看的电视剧,和往常一样聊了许多生活琐事。梁水话不多,安静听着,偶尔答几句。整个人兴致不高,再不似曾经跟她打趣逗乐的少年。
  苏起理解,也不灰心。她不知该去指望什么,只能指望梁水的自愈能力。
  她想,或许这次时间会长一点,但他会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慢慢恢复过来的。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啊。她需要做的,只是像往常一样坚定地陪在他身边就好。
  冷空气一下,北京再度降温了。
  十二月中旬,苏起窝在暖气充足的宿舍,问梁水云西冷不冷。他说很冷,空调都没什么用处,不过年年都这么过的,习惯了。
  她跟他说,上思修课帮舍友答到被老师揪住了,梁水在那头嗤笑了一声,说:“我就说你是个猪。”
  苏起听到他久违的笑声,差点儿没蹦起来,立刻道:“我们宿舍不是两个北京人么,今天她们俩说她们是‘北京双煞’,我说,你们是‘北京双傻’吧。”
  他又轻笑了。
  她兴致勃勃跟他讲了一堆她和室友们的搞笑事件,逗得他话也多了些。那天竟难得聊了快一小时。
  放下电话前,梁水忽低声说:“你元旦节要不要来看我?”
  苏起立即答:“好呀。我早就这么打算了,准备给你惊喜呢。”
  他淡笑了一下。
  她抠了抠桌子,又轻轻道:“水砸,要是我现在天天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没做声,过了好一会儿,说:“你好好上课。”
  那晚睡前,苏起沉抑了半个月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丝,犹如黑夜中行走,终见了曙光。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对自己说。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竟会发生在她身边,不过两天,灾祸再度降临。
  那天北京发布了寒潮预警,气温直降到零下十度。夜里苏起上完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忽接到程英英的电话,说梁水家出事了。
  冬夜冷风呼啸,苏起心猛地一沉,想不出还能出什么事。程英英说,康提的商场有人恶意纵火,整栋商场超市连货带楼全烧了不说,还死了3名员工。
  纵火的被抓了,康提也被警察拘留,要负刑事责任。说是商场存在消防隐患,现下出了人命,她是怎么也逃不了牢狱之灾的。
  苏起立在寒风中,浑身冰凉,又惧又怕,急道:“那水子呢?水他人呢?!”
  程英英也焦急:“说是去公安局见了他妈妈一面,后来就不见了。我跟你爸去南江巷找了,不在。他现在脚没好,走路要拄拐杖,也不知这孩子一个人跑哪儿去了。”
  “妈妈你们要帮他呀。”苏起差点儿哭出来,“他伤还没好,现在就他一个人了。”
  “都在找!你林叔叔李叔叔燕子阿姨都在找。不会不管他的!”
  苏起和她讲完,立刻拨通梁水的号码。她抱着一摞书站在冬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手指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嘟——嘟——”
  他不接电话。
  “嘟——嘟——”
  握着手机的手直哆嗦,又冷又疼,她在寒风中狠狠跺了一脚,手指冻得不行了,想换只手拿手机,一不小心怀中抱着的一摞书哗啦啦掉地上,狂风吹着书页翻飞。
  她半跪下去,手忙脚乱捡书,一手还抓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嘟——嘟——”
  她忽就急哭了起来:“你接电话呀!”
  她抱着书蹲在地上,咬着牙关尚未哭出声,电话突然接起。苏起一怔,那边却很安静,没人说话。
  苏起急道:“水砸?”
  他说:“七七。”
  一听他声音,她眼泪哗地涌出,赶紧抹掉了,努力寻常道:“你在哪儿啊?我妈妈去找你没找到,你脚还没好呢,不要乱跑。你住去我家好不好?南江巷现在一个人都没了。我明天晚上——”
  “你别来。”他突然打断,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叫她一瞬止了眼泪,心底莫名升起一丝不安的恐惧。
  话筒里很安静,只有她这头呼呼的风声,吹得她心头发凉。
  梁水很平静地说:“七七,你好好上课。这边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你来了也不起作用。”
  “可是我想陪——”
  “你别来!”他再度打断,静了一秒,声音微颤,竟有丝乞求,“真的。”
  他嗓音很低:“别来。我能处理。”
  苏起忽就想起了路子灏说的自尊心。她抱着书蹲在寒夜里,浑身发抖,她张了张口,眼泪无声滑落,轻声:“那你有什么事,或者想说什么,你要跟我讲好不好?”
  他长久地没做声。
  苏起埋头,将眼泪擦在冰凉的衣袖上。她没发出一点点哭声。
  那头沉默了许久,说:“好。”
  苏起还要问什么,他忽问:“你在外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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