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禁忌——by若然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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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也改变不了从天高海阔换到有瓦遮头的事实。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 明明什么都没改, 只是换了个地方, 感觉就额外不同起来。
偏偏我还很难生出抵抗的想法, 毕竟黄药师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大多数时候,他来找我都是为了下棋, 偶尔也画些画,吹曲子倒是少些。
我对画艺的了解不算深刻, 一定要我画些什么东西的话, 勉强也可以画个形似, 到了我这个程度,对肢体的掌控程度已经和常人不一样了, 但我没有认真学过,和会画画的人比起来总是有些差距。
然而我并不想学画画。
人会的东西多了,很容易秃。
但这一点在黄药师的身上似乎并没有体现出来。
我坐得很近,侧头看着正在描绘桃林风景的黄药师,他的长发从玉簪底下垂落了几道下来,颇有些碍事地洒在画纸上。
黄药师直到最后一笔落成, 都没有去管它。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正在晾干的画纸,发觉这确实就只是一张风景画而已,并没有半个人影。
我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黄药师也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我好奇地问他,“你叹什么?画得还不够好吗?”
黄药师叹道:“画是好画,只是人不如意。”
我已经对他的花言巧语有了些许经验,睁着眼睛盯着他看。
随即就听他道:“假使刚才我身侧的人能替我拢一拢发,这幅画原本该更好的。”
我有些麻木地说道:“黄兄,同一种法子用了十次以上,任谁也不会高兴的。”
黄药师于是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的错,所谓黔之驴,计止此耳,姑娘且容我几日,多读些书,再来哄姑娘高兴。”
他说得倒是很诚恳,假如嘴角不要翘得那么高就更好了。
我瞥他一眼,把桌上晒得半干的画拿起来看了看。
一看之下,就觉出不对来了。
我问他,“这墨怎么透着香?还是桃花的香气?”
桃花香是很淡的,不凑近了闻根本闻不到,我先前离墨比较远,直到画纸拿近了才发觉。
假如是别的香气,我也就不会单提出来问了,但桃花香保存不了多久,如今冬日里,连阵法都没能留住桃林里那些桃花,这种一闻就是新鲜桃花气味的墨就很稀奇了。
黄药师笑了笑,说道:“这是前些年的旧墨,和桃花粉研磨在一起封存在罐中,当时制了又忘了,和几坛酒埋在一起,改阵法的时候想起来,酒已经被玄铁压坏了一大半,只剩碎坛子了,墨倒是好好的。”
我有些感慨地说道:“总觉得你什么都会一样。”
黄药师并不谦虚,只道:“总有人生来要比别人强一些,倘若众生一致,也就没有圣人了。”
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夸他了。
但黄药师确实是一个生来比别人都要强一些的人。
他上次没有看懂九阴真经的梵文音译,突破宗师后没多久就找来一些梵文书籍,硬生生对照着佛经学了半年梵文,如今只是口头上不会说,对着文字却都能看懂,甚至给他一本完全陌生的梵文书籍都能翻译出来,学的还不是一种。
半年学会两种梵文!
我觉得哪怕是当年的玄奘法师都得服输。
和这样的聪明人相处,哪怕是多了几百年的阅历,我有时候也有些力不从心,主要体现在脑子上,我总觉得黄药师好像什么都知道,我却很难看清他是个什么想法。
纠结的日子并不算长。
毕竟我的耐心只有那么一点点。
腊月中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尤其是在夜间,哪怕是一直严格要求弟子的黄药师,也在晚上多留出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他们早早休息。
我其实觉得这有些过了,毕竟习武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常事,因为天冷就松懈,这样的人很难在武道上走远。
然而除了陈玄风自觉多练一个时辰,其他人都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对此黄药师并不表态,他既不对陈玄风另眼相待,也不对其他人多做解释,仿佛多留一个时辰的时间是个很正常的决定。
对着我的时候,黄药师才道:“我收弟子不看资质,也不看勤奋与否,江湖路远,肯多下一份工夫就给自己多挣一条活路,少下一份工夫后果自己承担,他们勤奋不是为我,懈怠也与我无关,我不会为此改变对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看法和态度,这才是为师之道。”
我先前一直觉得收徒弟不好,听了这话倒有些感触起来。
假如我初入江湖,就能遇到黄药师这样的师父,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但黄药师的徒弟们可以早早地上炕睡觉,我却要每天晚上打开门等着他们师父。
这天可是越来越冷了啊!
我先前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个小姑娘了,现在才发觉这是不对的,真正的小姑娘在心上人面前是会忘了自身冷暖的,但我只想着找个不那么伤人的理由,让黄药师开春之后再来。
腊月的天气,湿冷湿冷的,还聊什么天,下什么棋,吹什么曲子,吟什么诗!
一个炭盆,一个暖炉,一个床榻,一个被褥,才是归宿。
由此可见,我应当不能算是个风雅人。
我很快就不纠结黄药师对我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了,我一门心思地想把他赶走。
比如黄药师跟我下棋,我连面子都不想给他,之前是连胜,现在是一夜连胜,落子噼啪,十分果断地不给黄药师留活路。
比如画画,我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仔仔细细地观摩了他画画的技巧,虽然仿不了别人的,但已经可以把他的画临摹得九成相似。
比如吹曲子,以前是琴箫合奏,现在我比较烦他,手又冷得很,于是也换了箫,把那首像极了小黄曲的碧海潮生曲反反复复地吹,吹得我觉得黄药师可能耳朵里都长茧子了。
我本以为这样就能像学梵文那时候,让黄药师把自己关起来埋头再苦练些时日,结果他的眼睛一天比一天亮,来得一天比一天早,走得一天比一天晚,态度一天比一天温柔,我也一天比一天难受。
最可气的是,被我全方位打败之后,黄药师竟然还进步了。
最开始体现在下棋时让我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画艺越来越精,想要临摹越来越难,吹曲子时双箫合奏,有时候听到我的耳朵里,甚至分不出来哪个是他的箫声,哪个又是我自己的。
直到有一次下棋,他赢了我一次。
那会儿桃花岛上下了年关前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几乎把客舍的门给封了。
也刚好三更过半,平日里,是黄药师该离开的时间了。
我抱着暖炉,听着外面簌簌的雪声,有些不想动弹。
黄药师也坐在棋桌前没动。
我问他,“赢了这一盘,是不是回去之后都睡不着了?”
黄药师笑道:“初时有些惊,现在只剩高兴。”
我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当着输棋的人这么说,信不信我明天关上门不让你进来。”
这已经不是信不信的事情了,是我真的想关上门不让他进来。
黄药师却没有这个自觉似的,嘴角勾起,道:“我高兴,是因为下棋终归应该有来有往,一直输给姑娘,想来姑娘也该觉得没意思了,倘若我一直这么失败,姑娘又能看上我哪一点呢?”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黄药师,不由得有些心虚了,说道:“情爱之事,哪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
黄药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这么觉得,人有优异,两个人之间产生情意,必然是两个人的优点互相吸引,正如我这辈子从未觉得能有女人配得上我,上天便将姑娘送来,我观姑娘正如姑娘观我,相反,倘若我貌若钟馗,胸无点墨,弱不禁风,行事粗鄙,姑娘又怎会看得上我?”
我觉得这个论调很是新奇,不由得问道:“那你觉得我又如何吸引了你?”
黄药师目光一转,视线落在我身上,沉吟了一下,说道:“人之相识,第一眼是容貌外在,我这个人与旁人不同,姑娘是美是丑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倒是姑娘徒手拆了九宫八卦阵,令人印象深刻。”
我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可以说点别的。
黄药师笑了,说道:“我不惯夸人,姑娘力冠天下,才气纵横,又一身高义,敢将毕生所学尽付天下,倘若是男儿身,必是世之英雄,换成女子也是不让须眉,爱慕这样的女子,分明是人之常情。”
我被夸得有些脸红了。
随即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黄药师。
我干巴巴地问,“那,那你是人吗?”
黄药师眉头一挑,问道:“这倒稀奇,我不是人,难道是禽兽不成?”
第139章 桃花记事(18)
我和黄药师四目相对。
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说实话, 反应迟钝并不能怪我,怪只怪黄药师先前一句准话没有,突然来上这么一遭,任谁都要被吓到的。
等到反应过来了,黄药师正在低垂着眸子喝茶。
悠闲得像个被表白的人似的。
我实在忍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用棋子敲了敲棋盘,开口道:“你的意思, 是我想的那个……”
话说到一半我就觉得不对劲, 强行止住了话头, 一瞥眼发觉黄药师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当真是笑意盈盈,宛若春水。
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我发觉自己忽然可以理解那些追逐着慈航静斋的冰美人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亘古不化的积雪, 只为一个人解封, 万里冰原消融, 化成一汪春水。
这滋味,怕是连神仙看了也要心折。
至少我现在就心折了, 完全忘了接下来的话,只知道盯着人看。
盯到黄药师笑意微敛。
我轻咳了一声, 说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这种直白的夸奖大约并不能讨黄药师的欢心,他的笑容完全收敛了起来,只有眼睛里还带着些戏谑的笑意, 他微微摇头道:“你应当见过更好看的。”
如果换了旁人怕要心虚气短,换成我……我也心虚气短了几分,但想了想, 还是张口道:“我有一件事想向你提前说……”
黄药师却抬起手,止住了我的话,他道:“此刻说来,未免坏了如此良夜,且我并不在意。”
我怔了怔,“你不在意?”
黄药师说道:“倘若一个人走在路上捡到一支犹带露水的名贵牡丹,便该知道那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倘若一个人得到一块传世古玉,如此得到已是幸运,岂会问这块古玉曾经有过几个主人,更何况人和物不同,物有其主,人心自由。”
我忽然想起第一回 见面,黄药师便觉得我是个用了缩骨功的江湖前辈,如今一天天长大,在他看来也是和什么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一样的东西,他大约第一天见我,就知道我的年纪和外表并不相符。
但我还是说道:“你不在意我的过往,在不在意我的年纪?如果我说,再有两三百年,我就满千岁了,你信不信?”
这回换成黄药师怔了一怔。
我连忙骗他道:“你还真信了?我是开玩笑的。”
黄药师慢慢地说道:“不是玩笑。”
我手里的棋子吓得一抖,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不知转到哪里去了。
黄药师道:“武功却强,活得越久,黄裳便活了一百二十岁,我早知道姑娘的长相和年纪并不符,但只以为是逍遥派一类的武功,但如今看来,姑娘比我想得要厉害得多。”
他嘴上说着厉害,眉头却深锁起来。
我有些欲哭无泪地说道:“你还让我不要坏了良夜。”
黄药师轻声叹道:“好吧,我不说了。”
他起身走到我的身边来,伸出一只手臂,轻轻地揽住了我的肩膀。
这便是个不算冒犯的半抱的姿势了。
我有些不大习惯地挪了挪脑袋,却没有抗拒的意思。
黄药师的声音从发顶传来,气息带得耳朵微痒,“本觉得来日方长,再过些日子说也是一样的,但现在才发觉我的时间并不算多,戚姑娘,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我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
脸颊已经开始不争气地滚烫起来。
我发现我对怀抱这种东西的抵抗力实在小到等于没有。
这一夜黄药师走得比其他时候都要晚很多。
他是天亮才走的。
我跟他换了生辰八字。
这里也有我所熟悉的大唐,按照历史的走向,我的年纪比我现在的年纪要小上一倍那么多。
我不懂合八字,但黄药师说很合适。
婚期定在开春后,黄药师说桃林里的第一朵桃花开时就算婚期。
我对此没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