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浮城——by蓬莱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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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县城外的粤军作战指挥临时司令部里,传出一道响亮的应令之声。
第85章
刘荣为了阻挡粤军前进, 在平乐的前方设了多道卡点,但粤军不但武器精良,士兵更是犹如猛龙过江,个个英勇,相比之下,桂军气势根本没法和敌人相提并论。
不过短短一周时间,前头的卡点就相继被破, 最后只剩下了由两峰寨、团山堡和榕津寨三点一线构成的一道平行防御。
这三个口子都能通向阳朔和桂林,中间的团山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被刘荣视为阻挡聂载沉的有力盾牌。他在这里集合自己的精锐主力。为了防止聂载沉捡软柿子捏, 去攻击两峰寨或是榕津寨,他下令将方圆几百里内所有能抓的到的大约几万的百姓, 全都驱赶到了这两个地方,锁死四边城门,困住不许逃离。
他的目的,是让百姓在前头当肉盾, 自己布兵在后。至于那些被困百姓的哭嚎, 和他就没关系了。百姓哭嚎得越厉害, 对他而言, 越是有利。
这场两广之战,全国关注,有不怕死的报纸记者实地跟踪报道。今天只要聂载沉敢开炮,明天他就会被冠上不顾百姓死活的刽子手的骂名, 遭到全国唾骂。
这个战术是参谋部里一个姓李的参谋给刘荣出的。果然救了他一命。原本被打得气都快要断了的刘荣凭了这一招,终于缓了过来。
对面的粤军停止了攻击。接连响了一个星期快要把人耳朵都给震聋的炮火之声,总算是暂时止住了。
当晚,刘荣勉强定下心神,命全体士兵就地休息,随时准备再次应战,自己集合参谋和手下的高级军官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味呛人,二十多号人,围着桌子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却没什么人说话。
“全哑巴了?都给我说话!”刘荣双眼通红,拍案而起。
“督军,湖南佬鬼贼,阴了我们一把,别指望他们出兵了!北面也靠不住!再打下去,兄弟们都是白白送死!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和聂载沉谈和,咱们自认倒霉,给点好处……”
终于,有个团长站了起来说道。
“放你娘的屁!老子当年提刀上马的时候,姓聂的小子还在玩蛋!你现在叫我向他投降?两军交战,你竟敢惑乱军心!要不是看在你跟我多年的份上,老子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那名团长急忙低头认错。
“滚出去!”
“是,是,卑职滚——”
正在这时,外头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联络官,喊道:“不好了!下头的士兵在闹事,要和督军你对话!说今晚要是再拿不到之前欠的饷,他们全都不打了!”
众人吃了一惊,顿时侧耳,果然,隐隐听到营房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中间还夹杂着零星的枪声。
“他娘的,哪个敢闹事,老子这就过去,先枪毙了!”
刘荣脸色发青,腾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就要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站了半晌,回头命参谋长代自己去训话平息事端。
“军饷发不下去,我说什么好啊?”参谋长面露难色。
“说什么你自己不会想?这都不行,你还当什么参谋长?老子现在就撤了你!”
“是!是!我这就去!”
参谋长无可奈何,硬着头皮正要过去,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卫兵的通报之声:“报告!北府特使到!”
门外走进来一个青年军官,对着刘荣笑道:“刘省长!我来迟了,望勿见怪!”
会议室里的人大多是前清时就在广西官场里混的,自然认得来人,前总督府公子顾景鸿。都听说他以前炮轰广州将军康成府邸想要占领广州,结果事没成,自己反而被迫跑路了,没想到现在竟又露面了,还是以着这样的身份回归。
刘荣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就是特使?说吧,大总统有什么指教?”
李姓参谋官匆匆走到他的身边,附耳低声道:“督军,以百姓为肉盾阻止粤军前行的法子,其实是顾特使叫我转给你的!”
刘荣眯了眯眼,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叫旁人都下去,只剩自己和顾景鸿两人了,道:“顾公子,我上了个大当,现在也没时间和你们再玩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是听大总统的去打聂载沉,出人又出力,伤亡惨重,他倒好,要钱不给钱,还和湖南佬一道阴了我,害得我现在进退两难。现在你来,还想干什么?”
顾景鸿微笑道:“湖南临阵变卦,北府也是没有想到的。你放心,日后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现在我来,是给你带大总统下拨的钱。”
“多少?”
“二十万。”
“什么,才二十万?”刘荣失望至极,冷笑。
“你们是在拿我当叫花子打发是吧?现在外头士兵就在等着要钱,老子还死伤了这么多人,你们拿个二十万过来,塞牙缝都不够!聂载沉的兵个个如狼似虎,等着扑上来撕咬!你们让我落到这地步,现在拿二十万想打发我?要是再丢了桂林,大不了我叫报纸记者,把真相公布出来!”
顾景鸿面上笑容消失,冷冷地道:“你敢?真要丢了桂林,也是你自己的无能!你要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就是真的在自掘坟墓!”
刘荣的脸色难看无比,一时说不出话来。
“行了!大总统也有难处,到处都要钱,你就多体谅下。”顾景鸿的神色稍缓。
“不是我不体谅!现在我外头的士兵就在闹事,等着发钱!我有什么办法!行!我认输,不打了!”
“你到底要多少?”顾景鸿问。
“至少一百万!没一百万,这个关过不去!”
“一百万是吧?我给你带来了。”
顾景鸿走到门口,朝外说道:“抬进来!”
两个士兵抬着一口麻袋走了进来,放在地上。
“钱在里头,你自己看。”
刘荣狐疑,上去解开麻袋口子,扒拉开,见里头躺着一个晕过去的青年男子,一身西装,戴副金边眼镜,看着像是富家公子。
“这就是钱?你耍我?”他忍不住又怒。
顾景鸿走来,将麻袋口扎了回去,说:“北方罗家的公子。南白北罗,两大巨富,你没见过,应当也听过的吧?”
“罗家的公子?”刘荣惊讶,“你把他绑了?”
“确切地说,是刘省长你把他绑了。并且,我也已经以你的名义和罗家人谈好了,他们愿意支付一百万,全部现大洋。明天中午前,钱就会运到这里,到时候,你等着收钱!”
“什么?你竟然说是我绑的?”刘荣又惊又怒,差点没跳了起来。
顾景鸿冷冷地盯着他:“装什么好人?你不是派土匪兵去古城搞白成山了吗?我先帮你绑个更容易到手的难道不好?现在钱就要来了,你自己看!你要不想要,可以立马放人。不过我告诉你,仗都打到这份上了,以我对聂载沉的了解,就算你想收手,他现在未必也肯放过你了!”
他坐了下去,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你看着办吧!”
刘荣老脸一热,只不过犹豫了片刻,立刻就做了决定,咬牙道:“行!我认了!”
外头的喧哗声又起,一个军官急匆匆地奔入。
“督军,不行!参谋长的话他们不听,闹得更厉害了,一定要见督军你的面!”
刘荣立刻赶了过去,答应士兵立刻每人发放两块银元,剩余还欠的,明天保证下发,又拿自己的人头担保,士兵这才终于停止骚乱,陆续排队,等着去领今晚发放的银元。
事情终于暂时平息了下去。刘荣擦了擦汗,回到会议室里,看了眼地上的麻袋,朝着还坐在桌边悠闲喝茶的顾景鸿道:“顾公子,我刚才可是拿我的人头和下面担保了,明天要是发不出钱,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顾景鸿放下茶杯。
“这句话该我对你说!等钱到手,我希望你好好打,千万别让大总统失望!”
他盯着刘荣,一字一顿地说道。
……
凌晨,参谋部和部下的高级军官都已散去休息,聂载沉却还是丝毫没有睡意。
他独自站在营房的一片空地里,眺望着对面远处桂军驻扎方向的那片漆黑夜空,思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刚才的会议,参谋部的人无不痛骂刘荣使用人盾的卑劣手段,但除了骂,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聂载沉也不得不承认,对手的这一招,虽然阴险,但确实有效,阻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普通城战,因炮轰而误伤平民,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但现在,两峰寨和榕津寨的两座县城里,军民混杂,挤满了手无寸铁的平民,自己要是下令开炮,无论这场战事起因为何,谁对谁错,他必定会受到全国舆论的指责。
更何况,他确实也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从这一点来说,对方的点,倒抓得颇准。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什么时候强攻团山堡。
士兵从广州长途急行跋涉到了边境,没整休就直接投入战斗,连续打了多日,已见疲倦。而团山堡不但地势利守,刘荣也就剩这一个翻身机会,必全力以赴。
至于桂军,更不是乌合之众,全体严阵以待,这将会是一场恶战。
“司令,有人求见!”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侍从官找了过来通报。
“谁?”
“一个姓罗的人!说是罗林士公子的叔叔,还说司令你应当认得这个罗公子。”
聂载沉微微一怔,随即道:“把人带进来。”
……
罗林士的叔父名叫罗汉卿,中年人,也是西装革履,相貌和罗林士有几分相似,见到聂载沉,立刻递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印了好几个头衔,上海商会会长,轮船招商局某部经理,但其中,最显眼的一个头衔,是最上方的北府实业部部长办公室主任。
聂载沉看了一眼名片,问他找自己什么事。
罗汉卿神色沉重。
“聂司令,我的侄儿被刘荣绑架了,他索要一百万现洋,限定明天送到他的手上,我已筹集完毕,钱全部运到,但我生怕这个刘荣言而无信,明天要是收了钱,贪欲不满,还不放我侄儿,我也没有办法。我侄儿人落到那种人的手里,危在旦夕,我想来想去,只能今夜来这里求见你。我兄长与您的老泰山是老友,恳请聂司令看在白老爷的面上,无论如何,出手相助!”
聂载沉不禁惊讶,没有想到,刘荣的手竟然会伸得这么长,把罗家的公子也给绑了。
他再次瞥了眼名片。
“罗先生,你们应当与大总统也有往来,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去找大总统帮忙?”
罗汉卿面露隐怒,恨恨地道:“别提了!我兄长第一时间就去见了!他话说得好听,什么闻之震怒,答应帮着要人,这么多天过去了,只派秘书回了个话,说什么对方对他现在怀有不满,电报都不回,一时也是难要回人,只叫我们耐心等待!”
聂载沉听完,不再问话。罗汉卿见他眉头微皱,似在考虑什么,等了一会儿,实在心焦,说:“聂司令,恳请你无论如何也帮个忙,只要明天我侄儿能安全回来,此恩此情,我罗家人没齿难忘!”
聂载沉摆了摆手,又沉吟片刻,仿佛终于做了什么决定,道:“这个忙,我可以帮你,但我也有一事,想要请你也帮我。不知道你愿不愿?”
“聂司令请讲!只要我能做到,义无反顾!”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聂载沉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会派最好的特勤作为你的随从和你同行,随时随地,以生命保护你与罗公子的人身安全!”
罗汉卿起先有些迟疑,但想到若不答应,自己明天单独行动,刘荣那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极有可能钱打了水漂,人最后也要不回来。
“好,一切全听聂司令你的安排!我没问题!”
聂载沉颔首,命侍从官派人带着罗汉卿先去休息,再立刻召来参谋部和师级以上的高级军官,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众人刚躺下去没多久,又纷纷赶了过来,很快人就到齐,见聂载沉独自在指挥部里,站在那张两广军事图前,等了片刻,问道:“聂司令,突然又叫我们过来,什么事?”
“明天正午,强攻团山堡!”
聂载沉转身说道,目光炯炯,话就是命令,带着叫人无法质疑的气场。
这个决定其实让在场的所与人都感到意外。因为晚上会议的初步看法是让士兵先休整几天再强攻目标,现在他却突然又改了主意,这样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