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有你——by三水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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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掉眼泪了?”
帮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姑娘擦掉脸上的泪水。
牛姐笑得豪气干云:“好好养好身子,等你结束了产假,我这边也就能把手上的单子解决个差不多,到时候咱们再搞一波儿大的!”
“嗯!”
褚年微微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应该再说点儿漂亮话,表决心、展士气,让人知道他虽然当了合伙人也依旧谦逊低调,会好好做事,让领导放心。
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好,他没受过。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住院的时候受委屈了?还是身体不舒服啊?哎呀,我天啊,咱们这冲劲儿十足的余笑今天这是怎么了?”
褚年低着头,在充斥在心里的复杂情绪略微淡去之后,他想起了余笑说过的话:
“……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了,却真的想不到别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精彩。有时候,反而是我自己看低了的人,又回过头来教训了我。”
是,他看轻了牛姐。
也看轻了余笑。
……
下班之后,因为路上有雪,是牛姐开着程新车把褚年送回家的,怀孕八个月的人可没人敢给他搞什么庆功宴。
车子停到了楼下,褚年下车,手里还拎着小玉和牛姐给“肚子里的宝宝”买的东西。
走进电梯里,褚年看看电梯门上自己被冷风吹了一下就越发冷白的小脸儿,挑眉眨眼,得意洋洋。
虽然这脸上还是带着没消下去的浮肿。
可是,那个打不垮的褚年可是又回来啦!
回到家,褚年先没去管锅里黄大姐做好的饭,而是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扔,就掏出电话打给了余笑。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都不行的人!别看我怀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我告诉你余笑!我现在可是工作室的合伙人了!光是项目提成就拿了几十万,我自己养孩子的钱足足的!你以为你本事可大了,我告诉你我怎么也不差!”
很好,这段话很有气势,就这么说!
电话接通了。
对面传来一声:“喂。今天身体还好么?”
褚年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今天挺好的,没有心悸,中午吃饭的时候有点反胃,但是没吐……腿还疼,早上起来手指还是发麻,然后就还是尿频,不过也还行,一个小时一次……”
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褚年恨不能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的生活都交代给余笑。
什么炫耀,什么得意,在这一刻都没有了。
听着褚年的孕期不良反应,远在赭阳的余笑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
“戚大姐给你找的办法你试过了么?”
“试过了,挺好用的,尤其是心悸喘不上气来的时候转着肩膀呼吸,我觉得就没那么难受了。”
“好用就好。”
余笑只回了这四个字,褚年察觉出她有中断通话的想法,又连忙说:
“对了,我的项目奖金和分成拿到了,奖金六万,分成三十万,这个分成只是现在的,等项目尾款结算清楚了,我还有更多呢!牛姐一点也没扣我的。”
“那挺好。”
“还有!我成了工作室的合伙人了。”
褚年以为自己的语气会很激动,可事实上,他的声音很平缓,没有那些浮夸地炫耀和表功,在这一刻,他只是单纯地想跟余笑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恭喜。”
“嘿嘿嘿。”
电话对面突然传来模糊的女声:
“褚经理,我们该走了。”
余笑对褚年说:“我这边有个应酬,先挂了。”
通话结束。
褚年慢慢抬起头看着墙上的计分器,还是“99”。
“我想跟她说,我好像更理解她了。可是,为什么我……”
我越是理解她,就越发觉得,我一直在失去她呢?
那些他看不见的风景,早就在他无视的岁月里,散了春花,负了秋月,只有凛冽的寒风和酷烈的炙阳——它们都不是曾经了。
捂住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褚年慢慢地站了起来,随着耻骨联合部位的韧带松弛再加上腿部的浮肿和变形,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坐沙发了,刚刚忘乎所以地坐了下去,现在就要扶着沙发靠背一点点地站起来。
“嘶。”
“宝宝啊,你可得好好的,你爸我想把你妈找回来,就得全靠你了。”
终于站稳的褚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手很轻,声音也很轻。
入职半年成功升为工作室合伙人,褚年这样的升职速度也可以说是“业内神话”了,可事实上,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处理文件和研究市场推广方案,依旧是每天上下班出租车接送,依旧是穿着像个球一样在小区里慢吞吞地散步。
钟点工黄大姐每天来帮他做晚饭,周五晚上还会来打扫卫生,他吃了饭还得活动活动……虽然他的腿已经浮肿得越发厉害,整个人走路像个别扭的鸭子。
要是天气好一点儿,隔两三天,余笑的妈妈还会来看他,同样是大包小包地给孩子买的东西。
可褚年的心里从前那种“被照顾”的享受感越发淡了,他能明确地感觉到,余笑的妈妈在照顾的不是大着肚子的自己,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一切从孩子出发。
一切为孩子着想。
而他这个承受着孕期痛苦的“准妈妈”,总是会被说:
“不要娇气”、“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以为你不需要,你怎么不想想是孩子在需要呢?”……
从前在社会新闻上看见说孕妇产妇会抑郁,褚年只觉得是那些女人矫情,现在真轮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觉得委屈。
忍不了的委屈。
可这个被轻忽的委屈他一说出口,余笑的妈妈的表情就会冷淡下来。
“你要是觉得我来的不对啊,那我就不来了。”
被这样一威胁,褚年就不敢再抱怨了。
委屈就委屈吧,至少有人能来陪陪他。
能听他说说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白天不舒服的那些辛苦。
毕竟除了半个月回来看她一次的余笑,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听他抱怨不嫌烦了。
“你加油!等你要出生了,她就回来啦!”
褚年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厨房里,余笑的妈妈正在用牛腱子肉做清汤牛肉片,走出来对褚年说:
“我看你今天水肿还不好,给你少放点盐。”
坐在椅子上的褚年点点头,水肿折腾得他很难受,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了,别让症状加重才是关键。
“褚年是不是快回来了?唉,你们可真能折腾钱,来来回回飞机火车,又贵又累,我当年怀……你的时候,你爸还在外地进修呢,等他回来,你都快满月了。”
褚年的手停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现在特别怕余笑像她爸。
第78章 孕期记事(终)
“笑笑啊,你什么时候开始休产假啊?我看你肚子不算大,但是也已经进了九个月了吧?”
快下班了,韩大姐趁着褚年不忙的时候这么问她。
“是九个月了,不过产检医生说还不错,我觉得我也还能上班。”
不上班干嘛?天天一个人在家里直挺挺地等着生孩子么?
被余笑妈妈和黄大姐耳提面命各种产育经验,对褚年来说也很痛苦。
他现在的肚子确实不大,余笑妈妈耳提面命他不能胡吃海塞让孩子长得太大,黄大姐做饭也是冲着营养均衡的方向使劲儿的,褚年照镜子的时候自己盘上两圈儿,也觉得没比七月的时候大多少。
可就算这样,距离生产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害怕。
“到时候可怎么生啊?这么大!下面那么小!”
褚年现在想到气球爆掉的画面都会遍体生寒。
在网上查各种医学知识,他越查心里越没底,什么入盆,什么撕裂,什么侧切……
褚年现在也特别怕遇到认识的中年妇女,每个人看见他的肚子都会问他“几个月了?”“男的女的?”,然后,其中的一半儿人都会开始说起自己的生育经验。
有很容易让人觉得安慰的普通关怀,当然挺多了也没啥区别。
也有一些人的话,在褚年看来完全是个恐怖片,什么内脏下移,什么产妇太胖了,剖腹光是划开口子就□□刀,孩子是从肥油里被拽出来的,什么生孩子用劲儿用过头了直肠出体……
褚年很想摁着这些人的脑袋说:“麻烦你们把这些话告诉那些不用生孩子的男人!不要来吓我这个马上要自己体验的可怜人!”
想想当初自己还大言不惭跟余笑说自己会生个大胖儿子,现在褚年觉得连最后两个字都无所谓了,前面的那俩字更是没必要,他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唯有上次他自己亲妈来闹事时候帮助过他的那个阿姨,偶尔见到了,跟“余笑”聊的是“余笑自己”,并不会只把话题围绕在孩子的身上。
这让褚年忍不住去想余笑还真是跟不错的人那儿攒了人缘儿,现在是让他受益了。
如此一想,褚年的心里泛起的都是甜,就好像余笑偷偷给他留了礼物。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不要脸。
可糖能让他开心,脸做不到。
虽然之前已经成为了工作室的合伙人,褚年的工位却没变。
主要是他现在怀孕晚期,尿频现象很明显,原来的位置进进出出都方便,倒是把一直没来上班的那个财务的工位也收拾了出来,让褚年放自己的东西。
褚年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位孕妇早三个月就已经生了孩子,却还以身体为由想继续休息,让工作室给她缴纳五险一金和最低工资,被牛姐大笔一挥直接开掉了。
对方去劳动部门申诉了,好像也没什么结果,似乎还想来工作室闹,但是她之前似乎为朱杜继做过假账,也不知道程新和他老公具体怎么谈的,事情便也再没有后续了。
按照韩大姐的话来说,就是:“好好一个女的,非要用怀孕这一点时间把一辈子的福气都作进去了。”
一开始褚年还不明白这个劳务纠纷怎么就扯到了“一辈子”上面,韩大姐还给他举了一堆七大姑八大姨邻居家表姐的例子。
什么趁着怀孕的时候可劲儿作,压着公婆嫂子转着圈儿伺候她给她干活儿,甚至仗着肚子霸占了公婆家的房子,结果生完了孩子没人疼没人爱的,十八圈儿亲戚的嘴里都抠不出一个好字来。
听得褚年一阵头大。
说真的,他现在觉得就自己怀孕受的这个罪,就应该跟女皇登基只差一个社会主义社会了,可韩大姐的观点显然是女人得勤劳朴实,哪怕生孩子也不能给人添麻烦,不然婆家会嫌弃的。
“嫌弃?嫌弃什么?要我说啊,怀孕之后一直不工作占用人单位便宜是不对。可要是女人怀孕了,天天这儿疼那儿疼,还能自己赚了钱,结果家里人还像从前一样要求她乖顺老实不给人添麻烦……那他们不是在占女人的便宜么?是不是最好女人连肚子都别大,跟个母鸡一样咯咯叫两声,好嘞,热腾腾的孩子生完了!”
褚年小嘴儿嘚吧嘚吧说得韩大姐是哭笑不得。
他还没说完,慢悠悠去上了趟厕所回来,费劲儿地坐下,又说:
“我觉得吧,结婚生孩子,得建立在承认女人生孩子是有付出和牺牲的基础上,这种承认不是简单的钱的事儿,是得另一半儿也付出、陪伴、尊重。
要是一个女的平时不被爱护尊重,那怀孕的时候当然就会可着劲儿的折腾,韩大姐你说她们在生完了孩子之后就被婆家嫌弃,可一个女的生完孩子婆家就翻脸嫌弃了,那不就是哄着骗着人把孩子生下来吗,又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别说韩大姐了,连还没结婚刚开始谈恋爱的小玉都听愣了。
“笑笑姐,你这话,嘿嘿,可真看不出来是你说的。姐夫不是一直在外地出差么?那你觉得他是做到了付出、陪伴、尊重吗?”
“她呀。”褚年想起了余笑,也想起了医院病房外的雪,碗里一口气被吃完的炸酱面,踏着风雪回来不说话先帮她收拾的床铺的那个身影……
褚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好像是肚子一直顶到了心上。
“虽然她不常回来,但是我觉得她该做的、能做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