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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by容千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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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赫以最快速度恢复庄容正色。
  “此花为君影草,又名草玉铃,多于生于高山,四五月开花,在京城开到六月实在难得……且看花朵呈乳色,悬垂若铃,小巧雅致又不失莹洁。据称,此花于西境素有‘幸福再临’之寓意。”
  话音刚落,墨眸一暗。
  女学员们纷纷惊叹:“先生果然见识广博!对罕见花儿特亦了如指掌!”
  阮时意只觉他那番话似曾相识,倒像出自她的口,几乎一字不差!
  脑海恍恍惚惚闪过某个片段,思忆深处,残存二人执手欣赏大片君影草的情景。
  当她微笑向他介绍花的习性,忽而被他从背后悄悄搂住。
  他温热唇畔贴着她的耳廓,哼哼而笑:“为夫已拥有最令人艳羡的美满,何须祈求‘幸福再临’?”
  原来,事隔多年,他还清晰记得她所言,几乎一字不差!
  而她,历尽人生百味,竟未曾彻底忘却与他同享的温馨时日。
  眼看女学员兴奋谈论君影草、夺过阮时意手中草图翻阅,徐赫撑持表面的光风霁月,转身离去。
  阮时意不忍目送他的寂寥背影,改而与小姑娘们闲谈,心下翻腾的则是另外一桩事——她究竟在何处露了马脚?
  有关躲进杂物间的古怪行为,假若她编一个类似“捉迷藏”的烂借口搪塞,他大抵拿她没办法。
  必定还有更明显的破绽。
  她仔细回想当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猛然惊觉,兴许早在最初触碰他的手时,她的反应就出卖了她!
  若真是妙龄少女,在那种惊悚场景下,即便没尖声大叫,只怕也吓得涕泪涟涟,张皇失措逃出。
  可她没有。
  她镇定自若,过后两度交谈,连一丝忐忑或怯赧亦不露,根本不似青涩小姑娘和陌生青年独处的态度!
  恰逢徐赫追忆“亡妻”,悲痛难耐,一时没反应过来。
  事后发泄完毕,以他的聪明才智,自是轻易窥察其中玄机,继而想方设法求证。
  念及此处,阮时意摇头而笑。
  失策了。
  *****
  “徐先生长得好看,技法高超,博学多才,谈吐优雅……简直完美无瑕疵!”
  “对啊!瞧他那体量身材,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墨客大不相同……可惜,人家孩子都有了!要是咱们年长几岁,早些碰到……”
  “呿!你、你敢肖想先生!胆子也忒大了!”
  “我就不信你没动过一丁点歪念!”
  黄昏,东苑门外口没遮拦的窃窃私语传入阮时意耳中,惹得她唇角轻勾。
  倘若在豆蔻之年听女子夸赞徐赫,她定然偷偷吃飞醋,借故和他闹点小别扭,以博得他更多关注;若成婚后闻此类言论,她总是开玩笑说他招蜂引蝶,又暗地里为他骄傲。
  何曾料想,今时今日,她心中迸出的念头则是——难怪我徐家子孙个个讨姑娘家喜欢,那都是承袭祖风之故。
  不过,这家伙另有家室,跑回来招惹她做什么?
  她提着文具匣子往东而行,冷不防身后遭人轻拍了一下。
  “你这丫头……”
  她只道静影毛手毛脚,不料回头却是身穿青碧色武服的蓝曦芸。
  “你这丫头,喊谁丫头呢?”蓝曦芸端出佯怒之色。
  “是蓝大人啊!您该不会碰巧路过京城书画院、碰巧赶上小女子下课吧?”阮时意笑而挽她的胳膊。
  蓝曦芸闷哼一声:“阮姑娘好大的架子!我蓝家两次邀你上门小坐,你连拒两回,逼得我堂堂副侍卫长提早下值,专程在书画院门口拦截!”
  “小女子知错了。”阮时意摆出一副委屈脸。
  此前推拒萧桐的邀约,只因猜透她为长孙作媒的心思。
  姑且不谈阮时意无心再觅姻缘,就算她心血来潮想“吃嫩草”,总不能向徐晟的至交好友下手吧?
  情何以堪?
  “唉!我猜,祖母她老人家硬是要你当孙媳妇,对吧?”蓝曦芸耸了耸肩,“我劝过她别太急躁,免得把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吓跑了……你放心,这回相邀,是为晴岚图。”
  阮时意顿觉好笑。
  徐赫尚在人世,技巧画风比起昔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往后传世佳作要多少有多少,她何苦为他的旧作而折腾?留给萧桐作纪念不更好?
  但潜藏意识中,总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幅画藏了秘密,与外祖父相关。
  而今徐赫活着归来,说不定……画中奥秘终有揭晓之时。
  哪怕她目下不便多问。
  “蓝姐姐,我算是戴孝在身,登门拜访不大合适……”阮时意语气诚恳,“不如,我作东请蓝太夫人到徐家的酒楼……”
  “不!”蓝曦芸极为坚决,“此事,必须在蓝府内详谈。”
  阮时意暗觉奇怪,又没说非当场拿回不可,对方为何执意如此?
  蓝家人骨子里多少有几分霸道,她已婉拒两回邀请,不好再三违逆他们,遂痛快约在三日后下午。
  蓝曦芸送她上马车,转头朝搀扶她的静影多看了两眼,眸底掠过明显的震惊:“你、你……?”
  静影一脸茫然,抬手挠了挠头。
  “……没,认错人了。”蓝曦芸怔忪片晌,才勉强回过神。
  阮时意大概猜出蓝曦芸的震悚从何而来,但只能装作浑然未觉。
  *****
  车轮滚滚碾过城南的街巷,载着车厢穿梭于人潮。
  即将抵达澜园附近,车头的静影悄然掀帘,低声示警:“姑娘,有人跟踪。”
  “绕一圈,看是何状况。”
  阮时意近来隐秘接管徐家生意,只求安稳平顺度过,并无吞并别家的野心。
  除了各大商号的掌柜及其心腹,余人大多以为她是徐家或阮家不入流的远亲,按理说树敌地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下,静影吩咐车夫改道入巷,继续前行,自己则于拐角处跃下马车,藏身墙后。
  果不其然,只过了一阵,娇呼声起,窄巷内传出拳脚相交的打斗声。
  “停车!”
  阮时意连忙探头往后望,眼见两道人影一攻一守、一高一矮剧烈相斗,禁不住捏了把汗。
  静影粉绫裙舞成一团云,手持明灿灿的匕首,招招狠辣,步步紧逼。
  而那拼死抵挡的青灰色长袍男子,居然是徐赫!
  “静影!住手!”阮时意吓出一身冷汗,心快跳到嗓子眼,当即喝止。
  即使徐赫出身将军府,颇有几年武功底子,但与静影交手,怕是得吃亏。
  静影依言退开,瞪视徐赫:“你这人鬼鬼祟祟跟了一路!有何居心!”
  徐赫险些颜面尽失,狼狈万分,转目凝视阮时意,恳切之意不言而喻。
  “阮……姑娘,我……”
  阮时意幽幽叹了口气。
  “静影,这位是书画院的先生。”
  “可他……”静影自是不相信,寻常画师会跟踪学生,并在她手底下走得过十余招。
  阮时意缓缓下了马车,对徐赫盈盈福身。
  “抱歉,我请先生讲解画论,又忘得一干二净,不告而别,当真对不住。”
  此言摆明顾全他的面子。
  “没想到姑娘家的侍婢如此了得,失敬!”徐赫硬着头皮客套。
  阮时意嗓音不露悲喜:“难得先生纡尊,学生心中感恩。奈何天色向晚,不便请先生到府上叙话,恳请谅解。”
  徐赫抿唇不语,尴尬之余,难掩失落。
  他本就俊美无俦,陋巷在他衣袂飘飞下如褪了色。
  阮时意淡然抬眸,视线与之相接,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五六丈的距离,更有漫长无情岁月。
  他们曾是良工琢就的一对玉人。
  若有一朝不见,他便茶饭懒吃,如痴如狂;而她也恹恹欲睡,笔墨慵拈。
  缘何落得咫尺天涯之境地?
  罢了,再耗下去,毫无益处。
  于是,在徐赫执礼欲别的顷刻间,阮时意柔柔启唇:“若先生不弃,半柱香后,不妨到篱溪桃林一观。”
  *****
  澜园以东三里的篱溪,人烟稀少,溪清树绿,野桃新挂枝头,意趣横生。
  马车停在林边,阮时意命丫鬟等待,自己则走了十余丈,坐到溪边大石上静候。
  夕阳暖芒勾勒她白底云纹褙子,映衬那张凝脂脸颊更加柔和而温软。
  徐赫并未让她久等。
  他大步流星穿林而行,停步数尺之外,深深吸气,静静地,注视她。
  身板挺直如松,面容的温润儒雅恰如当年,英气眉目夹杂了难言滋味。
  疑问、愧疚、期待、热切、感伤……兼而有之。
  这一刻,阮时意完全肯定,他眼里所及、心中所念的,是她。
  然而他们谁也不愿率先打破僵局。
  毕竟,彼此清楚明白,一旦开口,将意味着什么。
  阮时意徐徐起身,潋滟眸光如夕照耀清溪,精致嘴唇挑勾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半晌后,她唤出阔别三十多年的称呼,语调平静无波。
  “三郎。”
 
 
第13章 
  “阮阮……”
  徐赫清秀温雅的脸庞流露一种近似于哭的笑。
  眼尾因欣喜而拉长,眼缝则徜徉湿意,哽噎沉嗓浑浊含糊。
  阮时意猛地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原来,俊朗如他,也有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时候!
  见她似无动于衷,徐赫向前半步,清清嗓子,又唤了她一声。
  这一回,柔肠百转,软软如绵。
  阮时意心念微动,杏眸不经意眯了眯,温声问:“三郎,这些年……过得可好?”
  徐赫咬着下唇,仿佛强行忍耐情绪崩塌;两臂稍稍张开,似是要拥她入怀,方能确认此刻的真实。
  阮时意唯恐他情不自禁扑上来,当即斜斜跨出小半步,错开他怀抱的方向。
  徐赫双臂僵在半空:“也对,你心中有怨。”

  ——答非所问。
  自从得知他存活于世、和她一样恢复年轻面目,且对于她的离世尤为悲痛,阮时意越发想弄清来龙去脉。
  二次青春能维持多久?到底怎么做到的?
  至于徐赫何以离家三十五年,在悠长时日做了何事,有否再成家、生儿育女……于她而言,已不重要。
  阮时意温言道:“想当初,我的确怨过你。可我若终日抱着怨言过活,早成一蹶不振的幽怨寡妇了……”
  徐赫一怔,眸色因“寡妇”二字发凉。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终究选择回答她最初的疑问。
  “阮阮,建丰十九年冬,我在北冽国边境受人追捕,躲避间遇上雪崩,滑落悬崖,饿得昏昏沉沉,睡过去了……醒来后,我马不停蹄赶回京,只求与你们母子团聚……”
  话未道尽,他倒抽了口气。
  “嗯……那年我诞下明初,当夜便惊闻你、你摔落山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真心高兴,”阮时意语气平缓,复问,“然后呢?你去了何处?”
  徐赫呼吸变得急促,肩膀止不住地发抖,竭力以平和语调描绘他的噩梦。
  “然后,我找不到家!连想顺道去兴丰饼铺,给你买几盒栗蓉酥,亦无能为力……后来他们说,说将军府没落,而你,你成了誉满京城的徐太夫人,正好离世七七四十九天。”
  “什么!你的意思是……!”
  阮时意先是发懵,细细品味他话中含义,背上渗出一层黏腻薄汗,心胸处隐隐作痛。
  过去一万两千多个日夜,他一直处于睡梦之中?
  这……这太诡异了吧?
  阮时意不晓得该为命运的不公而忿忿不平,还是为他无疾无灾而庆幸。
  难怪,他为她这老太婆的死,难过成那样!
  在他理念中,一切种种,譬如昨日。
  徐赫把话说开,神色舒缓些许。
  “我当场晕倒,糊里糊涂被小乞丐阿六带回一座破落草棚。翌日上山祭奠,见我俩的石碑立在徐家祖坟那儿,还看到洪朗然那小子、你的姐妹萧桐,还有你堂弟……个个变了模样,我才、才勉强信了上天的玩笑。”
  他顿了顿,满是委屈和感伤,“阮阮,所以……你真死过一回?”
  阮时意平静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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