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也复生了?——by容千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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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若昭扶徐明初坐到客堂的圈椅上,嘴上嘀咕:“你想要这类大犬,我派人去北冽寻便是!犯得着特意从娘家要?即便真想带走,也该挑几只年幼的,好驯服!长大后再训练,难上加难!”
“驯服”二字提醒了徐明初。
大毛二毛很少主动对陌生人示好,从昨日黄昏已略显反常。
此番丢下一切而去……莫非,遇上了以前的主人?
想到这一层,她心头发毛。
万一此举是为测试双犬是否为“探花狼”,暴露后,对方将轻而易举从赤月国王室追寻至京城徐家!
她那守寡大半辈子的母亲,雪地中深埋数十载的父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弥补机会,将被彻底粉碎!
丢了双犬事小,折损家人事大!
“快!快把秋澄他们找回来!快去啊!”徐明初霍然起身,迈步奔出。
贺若昭展臂将她拦下,意欲多问,对上妻子含泪双目,素来镇定自若的威容闪过一丝惶恐。
“别急!我马上去!”他拿起长刀,带上四名贴身护卫,吩咐余人,“密切保护王……夫人!”
话音未落,一扯缰绳,利落翻身上马,当先扬鞭而行。
徐明初抢上数步,眺望马蹄扬起的烟尘,不由自主捏了把汗。
山风拂过,吹散灰黄色尘土,唯剩空寂长路及茂密山林。
喧闹声远去,周遭笼罩着诡异静默。
愣愣站了半盏茶时分,等待中的每个弹指间,皆教她倍感煎熬。
深深吐纳,她正想回内堂坐下静候,忽听背后沉闷坠地声接二连三。
她惶然回头,只见男女护卫、侍婢、食客、店小二纷纷瘫软在桌上或倒于地板,竟全一个个两眼紧闭、不省人事!
客舍寂静无声,剩她骤然剧烈的心跳,快要跳出喉咙。
她来不及核实仆从们是生是死,提裙跨槛往外跑,试图喊住出门没多久的丈夫。
静谧中,四面八方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悉悉索索向她围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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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年少气盛,徐晟提议祖父母出行暂避后,次日一早便为他们备好了车马干粮,连同东西南北四所别院的钥匙都送来了,任凭二人挑选。
阮时意莫名生出一股被孙子打包送出门的错觉。
“晟儿,你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啊!”徐赫哭笑不得,“画院那边我还没交接,圣上尚未准假呢!”
徐晟笑道:“您十二万个放心!圣上正忙着计划奔龙山秋狝,他虽不擅骑射狩猎,但每隔一年半载总爱做做样子,号召武官们积极参与,听说已下诏命大将军速归。
“估摸这一两个月内,圣心将转移至行宫,您只需托病休养就是。圣上宅心仁厚、对您又极其爱重,岂会为您消失个十天半月而动怒?”
阮时意见后院停靠了四辆马车,奇道:“咱俩用得着如此劳师动众?”
徐晟得意眨眼:“混淆视听嘛!另外三辆车和随从,将分别去往澜园、篱溪和城南别院,至于你们二位的车子,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可管不着!”
“你也无须急成这样吧?”阮时意秀美凝蹙,“做了坏事,打算尽早支开我们?从实招来!”
“不是!您想想看,父亲接下来定要忙活秋狝,没准儿京城内外到处跑。蓝豫立那小子为了陪秋澄丫头,一连耽误好几天,昨晚已快马加鞭连夜往西北追踪……我得安顿好你俩才放心寻他。”
徐晟俊容逐渐浮现严峻。
与姚廷玉相识两年,交流不多,但参与的“假死事件”若出了差错,他内心朝夕难安。
徐赫和阮时意听他这么一说,仿佛他俩再不乖乖收拾行囊、远离京城,便在耽误查寻姚廷玉踪迹一事。
简单商议几句,二人迅速拾掇些必须品、画具、衣物、首饰等,带上沉碧和另一名丫鬟,与周氏道别后,挤上其中一辆马车。
马车起行时,阮时意无端觉心绞痛,而后心慌意乱了好一阵。
她说不清为何,唯有微微咬唇,不发一语。
事实上,阮时意所说的“清净地”,位于西山北麓的老林古寺。
那是徐赫故友空净大师生前所居。
徐赫“死后”数年才名动天下,不少人探听得知,“探微先生”与空净大师亦师亦友,纷纷登门造访,向大师求画。
空净大师为避俗务,悄悄留下昔年所绘的徐赫夫妇及双生儿画像后,与弟子藏匿山中,一晃二十年有余,六年前圆寂于此。
阮时意那时虽不知大师曾给他们一家四口绘制了精美画作,更不晓得那卷画被顽劣的徐明初私藏,仍让徐明裕买下半山村落与古寺周边的房宅,资助古寺修葺,以纪念前辈高人。
她知徐赫未曾至此,借此机会,待他一游,并隐去姓名,先过两天山居时日,再另寻去处。
此时,夏秋交接,蝉声更躁,宣告最热烈绚烂的季节即将结束。
僻静深山,景致如画,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理当兴致盎然,温馨甜蜜。
偏生徐赫缅怀故交,阮时意思念女儿,又有姚廷玉生死未卜的阴云积压心头,以致于平静得匪夷所思。
暮鼓响彻时,木鱼声、诵经声若断若续。
徐赫从空净大师故舍缓慢行出,见妻子闲坐于数百年的老菩提树边的殿前,当即迎上。
正好一阵风过,满树簌簌抖动,初凋叶片辗转飘下,如蝶翻飞。
阮时意悠然起身,立于彩绘繁复的藻井之下,与他隔空相望。
他专程为她打造的金丝缠莲嵌珠簪,被暖阳映照出耀目光华。
雅态幽闲,容光倾城,艾绿褙子杂兰草,荼白罗裙绽锦,檀唇微启,款款欲言。
不需一字已暗传千言的眼波,使山间万物统统褪了颜色。
徐赫隐约有种预感。
这个美好娴静的画面,将深深镌刻在他心上,经久不灭。
也许,终将铭记至生命中最后一刻。
第104章
是夜,徐赫携阮时意回附近闲置小院。
此处庭院幽雅, 花木未经修剪, 山猫流连不畏人,尽是野趣。
因下人早已趁他们入寺前洒扫庐室, 铺好床铺,生火做饭, 此际院内飘散菜肴清香, 勾起人腹中馋虫。
零星烛火下,桌椅简朴, 白瓷盘上盛有清炒野菜、水煮菌菇、鲜菜丝、烙饼和瓜片汤,在远离尘嚣的山间房舍内, 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奔忙一整日,相为对方布菜, 四目相对处, 眼角眉梢漫溢平淡愉悦。
历经生与死,暂忘名与利,他们活成了大千世界中最普通的小夫妻。
恍惚间,阮时意记起,地下城一案爆发后,她曾于篱溪边的宅院内, 吃着徐赫亲手做的一碗面, 香软面条条加上温热鸡汤, 令她有过类似感概。
差别在于, 她那会儿尚存犹疑, 未全心接纳他。
而此时此刻,他们是身心相融的依靠。
徐赫埋头把菜往饼里填,塞得满满的,加入酱料,放至她碗中。
“阮阮,我左思右想,家中晴岚图被调包,似跟地下城一案有重大关联。”
如一言惊醒梦中人。
阮时意垂下眉眼,叹道:“你说得在理。仔细回想,好几桩事件,每每到了突破关隘之时,关键人物中会突然死掉,灭口手法尤为相似。我被家事乱了心神,竟迟迟没将这一系列案件联合起来。”
唆使毛头以糖球毒害她的那位乳母孙嬷嬷,事成后消失无踪。
前吏部尚书齐穆落网后,为保幼子曾意欲供出余党,当夜心绞痛而亡。
更别说清剿地下城时缉拿的凶徒,大多在牢狱中自杀或中毒身亡。
阮时意喝了口汤,凝视碗中浮沉的碧绿瓜片,模糊思忆提醒她,许多年前……有个看似不重要的人,也莫名其妙死了。
是谁?
一时间没想起。
虽心事萦绕,终归耐不住腹中饥饿,二人趁热把菜肴一扫而空。
把残羹冷炙端至后院喂猫,徐赫回望月下伫立的妻,轻笑道:“我本想着在出行之时对你日宠夜幸,你倒好,挑了个让人清心寡欲之处,让人吃些清心寡欲之食,尽聊些清心寡欲之事……”
阮时意啐道:“我倒不信你真能清心寡欲了!”
“这是拿激将法逼我?”
“时辰不早,洗洗睡吧!山里凉,你别来缠我。”
徐赫无奈:“估计等不到冬天,你定要抛弃我。我得想个法子,让自己成为冬暖夏凉的一床被子,好年年月月‘盖’你身上。”
阮时意早习惯他的荤话,闻言失笑:“你莫要再像去年那般乱吃燥热食物、乱喝补汤。”
“去年喝了没用,往后可不一定。”他笑时意味深长。
阮时意自然猜出他言外之意,瞋瞪一眼,唇角微抿,踏着清明月色,转身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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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古寺边小住两日,徐赫果真“清心寡欲”。
中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闲来游山作画,没事采些花草,以作瓶供。
好山好水好茶,夫妻作伴的小日子,宛若回到孩子尚未出生之前。
第三日,二人换上雅洁青裳,只带了丫鬟,携手下山,小逛三九之期的京郊镇集。
万里晴空下,西山脚挤满附近村镇汇聚而来的农户小贩。
时鲜蔬果、现捞河鲜、肉类活禽、吃食零嘴、日常所需等摆得满满当当,吆喝声、议论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阮时意挑选日用器皿,徐赫则买了葱油蛋饼,边聊边悠哉悠哉穿行于人群中。
正自感叹市井气息浓烈,忽有一人客气招呼道:“徐大人,阮姑娘,没想到能在此碰见两位贵人。”
徐赫愕然,转头见来者为中年人,一身干净整洁的仆役装束,身后还有两名小厮,手上提着大包小包。
“尊驾是……?”阮时意对此人略有印象,又记不起是谁家仆侍。
那人向她展示一枚刻有“鸟雀衔云”的腰牌:“小人姓卢,是衔云郡主的采办,奉郡主之命,前来西山购买特产雪蒸竹叶糕,未料竟巧遇二位……这两日,郡主还叨念着您俩呢!”
徐赫听说过雪蒸竹叶糕之名,须采用新鲜竹叶榨汁过滤,又以西山名泉所制,极具特色,远近驰名。
依照夏纤络的刁钻脾性,专程遣人置办点东西,不足为奇。
先前不是说……郡主与齐王结伴云游去了?
阮时意犹自记挂姚廷玉行踪成谜之事,正愁不知何处去寻夏纤络,骤闻她未曾远行,不由得心生期盼。
“请问卢执事,郡主尚在京中?”
那人笑道:“郡主目下正于京西私宅中休憩,说是要请二位一叙,看样子……前去徐府传话之人未将话带到?若姑娘不弃,不妨随小的同往。”
徐赫眸子里掠过一抹淡淡的狐惑。
那执事又道:“当然,二位若有别的事要忙,小的自当回禀,改日再来相请。只是……地僻难寻,外加郡主过两日又将远行,还望大人和姑娘见谅。”
阮时意一心告知夏纤络有关姚廷玉的情况。
若对方还把情郎放心上,肯派出府兵追查,动用皇族人脉翻案,总比蓝豫立私下调查更合适。
“郡主盛意邀请,我等自该尽早动身前去探望,可惜车马在山上,折返回去需要点时间,怕是要耽误卢执事。”
“无妨无妨,”执事舒颜而笑,“若二位不弃,小的立即另备马车亦可。”
夫妻二人与夏纤络谈不上交好,甚至略有芥蒂。
事关重大,他们顾不上仪容简素、未备佳礼,当下命小丫鬟带所购物件回山,只让沉碧一人登车,前去拜见衔云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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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京西私宅,却非阮时意此前去过的别院。
马车翻山越岭途中,阮时意困倦靠在徐赫肩上小歇,颠簸整整一个时辰,才抵达一座依山傍水的独院。
此地位于城西四十里外,人丁稀少,宅院清静,隐于山林之间。
白蜡打磨过的粉墙较为新净,蓝灰瓦顶,高阶古朴,朱门饰以紫铜兽面,彰显主人家身份贵重。
阮时意见园内花木扶疏,亭阁自带隐幽情致,猜想夏纤络所谓的“远行”,不过为避人耳目,静心安胎罢了。
夫妻二人由园中仆役引领入厅,但见几榻器具以雅致精细为主,无丝毫繁杂媚俗,且空气中有极淡的霉味,不觉夏纤络常用的薰香。
阮时意只道孕者不宜接触过多香料,未作他想,于品尝茶点中耐心等待郡主召见。
然则半柱香已过,清雅山居除了两三名来往男仆役外,不觉有护卫、侍婢、嬷嬷等人忙活。
徐赫心下生疑,对相陪的一名小厮道:“若郡主有要事忙碌,我们不便叨扰,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