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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by容千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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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滚滚驶向街角,他悠然转身,没再朝她离去的方向多看一眼。
  年少时,他目标清晰,唯求将践踏过他尊严的恶徒击倒。
  可随年月逝去,心境变迁,他似乎什么都想要,又觉天地间并无值得他所迷恋。
  此番惊觉“堂姐”重获新生,且成了玉容花娇的少女,他忽然无从分辨,对她究竟是姐弟情多一点,还是男女爱更多一些。
  此疑,无解。
  他踱步回兰阁,撩袍坐于琴台前,十指促弦,琴韵抑扬顿挫,时而激昂,时而婉约,如自问自答。
  瞒她的事还有不少,譬如她被子女劝说改嫁时,提亲的洪朗然堕马骨折、恭远侯身患疟疾、富商家中失火等等,无一不是他暗中所为。
  在他心中,这帮凡夫俗子,不配成为她的夫婿。
  此外,还有阻碍徐家兄弟向上攀爬的小诡计,譬如……收买府医,助丫鬟慕秋勾引徐明礼,以毁掉徐家和周家的大好婚事;譬如早年让徐明裕各地的生意遇挫。
  那时,她屡逼他婚娶,他怒火中烧,决意给徐家一点颜色,并存心等他们落难时施予援手。
  但阮时意力挽狂澜,兼之徐明初为扭转徐家局势,毅然远嫁,当上一国之后。
  阮思彦见“堂姐”收回改嫁之愿,且没再催他成婚,他才没再干涉。
  一晃大半生,往事如云烟。
  瑶琴似珠落玉盘,委婉绵密,曲终人自散。
  琴声也好,心声也罢,她听不见。
  **********
  阮时意抱着一大匣子画作回徐府时,神色凝然,难辨悲喜。
  听闻徐赫正由徐晟与静影联手运功逼出残毒,她没作打扰,只和徐明礼商量,是否该按照阮思彦的提示,明晨到北山忘忧峰拿人。
  母子讨论阮思彦种种匪夷所思的言行,决定继续派人盯着,慎防他跑路,只等明日一举拿下余孽。
  下午,徐赫初次祛毒,出了一身大汗,听说妻子已平安携晴岚图归来,心安之余,未及细问,按秦大夫指示,浸泡药浴,更衣而眠。
  期间,阮府派人送来三大车物件,说是赠予“徐待诏”和“阮姑娘”的订婚贺礼。
  礼单表明是日常用物,但实际上全是珍贵古迹、书册、画卷、册页,还囊括了阮老爷子和阮思彦的心血之作,另有一批珍贵花草,使得全府上下震惊不已。
  阮时意隐隐嗅出诀别意味。
  如若“阮思彦为地下城城主”的事实直达天听,阮府势必要遭抄家,财产充公。
  将心爱之作与珍物数尽交予阮时意,或许是嘱托,是致歉,是剖白。
  ——他们无血缘关系,但确实是亲人。
  徐贪睡一觉睡到大晚上,神清气爽,一扫颓靡。
  换上干净衣袍,他敲开绣月居院门,听阮时意讲述来因去果,唏嘘慨叹,当即尝试揭开晴岚图的第四段。
  他昔年采用的宣纸,分层制作,质量佳,可劈为十数层。
  揭画时,他以热水闷烫,外加清水淋洗、洗霉去污、修补全色等数道工序,不得不全神贯注,时时审慎。
  当原作从加裱处掀起,久等多时的谜底终于揭晓。
  画面背后书有三字——冰长峡。
  徐赫与阮时意互望,均浮起异样感觉。
  对应其余各段,连起来则为:古祁城,三百里外,冰长峡,地下河,石龙为记。
  事实上,“冰长峡”并非寂寂无名的小地方。
  早在三百多年前,宋宣首任女帝的皇夫仍为将帅时,曾率兵与两族联军交锋。
  因手下叛变,谎称可抄近道,前锋军被诱至一峭壁间的峡道,遭巨石与毒火夹击,尸首成山,几近全军覆没。
  绝境中,他们从该处寻到一条隐秘的地下河道,逃出生天,连夜突袭敌军,解救俘虏,夺敌将首级,为最终胜局奠定根基。
  历史如车轮往前滚动,一度赫赫有名的战役成为史书上的寥寥数语。
  远在数千里外的祁城毁于战火,冰长峡已不为大宣民众所熟知。

  若非阮老爷子将魏亲王的秘密藏在画心,天下间大概无人知晓,对繁华盛世起决定作用的地下河道,藏有进可定天下、退可安民生的秘宝。
  阮时意出门前,曾对徐赫撂下一句“回头慢慢算账”。
  但去了一趟阮府,和“堂弟”作短暂交流,得回晴岚图,她忽而心绪不宁,无心思考该向徐赫提何种要求。
  大局当前,个人私情算得了什么?
  打赌之事,容后再议。
  *************
  夜沉如水,山色巍峨连绵,似沉睡蛟龙盘踞。
  京城与北山之间,存在长达数里的地下通道。
  隐秘,幽深,乃近年新挖,作储备之用,与前朝遗留的地下城并无相通之处,故不易被人发觉。
  地下城被朝廷肃清后,阮思彦余下的五百名部众基本匿于此。
  他们大多为地下城出生或长大的黑户,对给予生存必须的阮门主心悦诚服;少部分是侠客、武官等年轻英才,受蛊毒影响,对阮思彦死心塌地、唯命是从已久。
  纵然光景不再,亦无怨言。
  这一夜,阮思彦抵达此处。
  一如往常,他风姿儒雅俊逸,面容温润如玉,受众人顶礼膜拜。
  深邃眼眸自远而近,扫向密密麻麻、垂首候命的手下,沉厚嗓音绵绵穿透于三丈宽的地道中。
  “在吾心中,诸位皆是以一敌百、锐不可当的勇者!”
  数百人齐声和应:“谢门主首肯!吾等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阮思彦语气平添凌厉:“地下时日今非昔比,敢问诸位,是否勇猛如昔?”
  “是!”坚定话音引发阵阵回响。
  “是否拥有足够胆量,披一身伤痕,战死于血泊当中?”
  “是!”
  “即便面临被利刃削断臂膀、被锐箭刺穿咽喉、被尖矛戳破肚肠,你们是否九死无悔?”
  “是!”
  “请诸位证明给我看,”阮思彦露出浅淡笑意,“黎明之前,我将选出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在场众人先是一愣,人群一少年反应极快,瞬即抽刀,劈向身畔同伴。
  余人纷纷奋起,霎时间,地道中寒芒炫亮,于灯火下接成无数耀眼光弧,并带动呐喊声、呼痛声与断肢残骸齐飞。
  无一人对此决策表示异议。
  独自立于台上的阮思彦面不改色,平静观赏众人拼尽全力,挑起一场前所未见的腥风血雨。
  头颅滚落,内脏翻出,尸积成山,血流成河,每一个未倒下之人均杀红了眼。
  由他一手筹建的地下王城,由他一手豢养或操控的爪牙,于这一夜彻底崩塌消亡,不复存在。
  几滴血迹溅到素净道袍上,他不经意皱了皱眉,转而步向出口。
  月沉星稀,山风呼啸,长夜将尽。
  地道深处传出的打斗声越来越弱,几不可闻。
  寂静中,一名浑身染满鲜血的壮年男子以刀作杖,艰难从地底攀登而出。
  “门主……属下来迟,让您久等了!”
  阮思彦打量这断了臂膀、伤痕累累的男子,温言赞道:“我记得你,姓孟,塞北人士,对吧?”
  “是,能获门主一丝忆记,属下感激涕零。”
  阮思彦略微颔首,翻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此物乃精钢所制,削铁如泥,现赐予你。”
  那人粗喘着气,恭敬跪地,叩首而谢。
  未料,阮思彦袍袖一挥,寒光闪烁间,匕首直直插在其头顶。
  那孟姓男子双目圆睁,身子摇晃,轰然倒在晨曦薄雾中。
  阮思彦取出一块丝帕,拭净双手,将脏帕子弃于一旁,利落上马,奔往云雾缭绕的忘忧峰。
  抵至峰顶,山崖边视野开阔。
  眺望东方粉霞渐显,恰似胭脂融流丹,一点点染上金橘、深红、火红、金红……
  如锦绣,如轻绡,如碎缎,如裂帛,层层交织变幻,瑰丽流泻。
  堪比血色映天。
  遗憾烟岚明灭如画、旭日光芒万丈,始终未能透进人心。
  半山急奔马蹄声起,敲碎晨间清肃宁静。
  不多时,数队人马疾行而至,为首的三名英俊青年,正是徐晟、蓝豫立和洪轩。
  紧随其后是三家府兵,显然打算动用自己人扣押,送至官衙时可充作自首。
  他们团团包围唯一的退路,神态肃然。
  徐晟一跃下马,执礼相劝:“五舅公,晟儿奉命接您回城,还请配合,莫伤了情份。”
  阮思彦长身玉立于险峻处,回首微笑,岿然不动,教众人微露迟疑。
  山下云海腾起,随风如浪涌至。
  转眼间,白茫茫一片漫过忘忧峰,咫尺难见。
  徐晟等人警惕拔刀,躯体紧贴,在浓云中步步进逼,时刻防备阮思彦夺路而逃。
  然则,他们如履薄冰、寸寸挪移至山边时,那处已空无一人。
  **********
  地下城一案,以“主谋畏罪堕崖、部下自相残杀”结案。
  齐王夏浚躲不过盘查,因从犯之罪,削夺爵位与封地,贬为庶民,流放至海岛。
  阮府查抄,另找出阮思彦在京城内外共有房宅三十多处,而其大批画作“遗失”。
  赤月王贺若昭于西行途中拿下雁族女王扈云樨,计划联合赤月六大部族,出兵攻打雁族,将其并入赤月国。
  消息一传出,雁族部分家族对扈云樨在位七十年间只求青春不老,耗尽一族力量找寻冰莲及服食者尤为不满,以扈氏毫无建树为由,另推明君。
  免不了一场里争外斗。
  秋澄立心先跟随父亲处理西境与北境的战事,为将来的储君之路垫下基石。
  徐明初留在大宣京城,和娘家人团聚,只待丈夫和女儿得胜归来,好参加徐府小辈的喜宴。
  姚廷玉经过秦大夫的精心调养,续好筋骨,外伤痊愈。
  可惜一身高强武功,终不可复原。
  遭到重大羞辱和挫折,原本不喜与人交往的他更为孤僻。
  除徐赫夫妇、徐晟、蓝豫立、秦大夫偶尔能和他说上两句,其余人等,他一概不爱见。
  徐家下人探听得知,衔云郡主名为出游,实为安胎。
  据称她日益显孕肚,在数名医官的调理下,胎像尚算安稳。
  其幽居于别院,服侍的唯剩贴身侍婢,再无乱七八糟的“美人”;闲来看书听琴,作画养花,回归出嫁前的皇家郡主怡然生活。
  当阮时意苦心告知姚廷玉有关夏纤络的近况时,姚廷玉勾唇:“挺好。”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没想过回她身边?”
  “我成废人了,只会拖累他人,何必惹她伤怀?让她只记住我原来的模样……冷酷、刚猛、无坚不摧,足矣。”
  他颓然靠在廊下,因伤病而消瘦的身躯少了英武之气;脸额新添的几道浅伤疤,虽未毁去他的俊俏秀朗,却透出苍凉悲壮的意味。
  日常完全能自理后,姚廷玉执意搬离首辅府,意欲远遁江湖。
  徐赫等人自是放不下心,考虑到他生性好静,建议其搬进篱溪的宅子,先休养个一年半载,再下定论。
  那处有两名忠厚朴实的老仆,可负责日常起居的打理。
  徐赫更私下建议阿六多向姚廷玉请教武功,由他指点一二,可借此每日带上大犬前去探视,助他平复心情,振作精神。
  在长孙与未来孙媳妇、哥们洪朗然的协助下,徐赫日渐清除体内毒性。
  恰逢嘉元帝赐给他的府邸已修葺完毕,他没好意思再赖在长子家中,只得先乖乖带上阿六和狗迁至新居,照常回翰林画院当值。
  傅元赟接任阮思彦的职位,徐赫则从”待诏“连跳两级,晋升为副指挥使。
  似乎没人觉得不妥。
  徐赫新官上任,常被皇帝抓去讲课、作画、修书、宴会……忙得不可开交。
  再加上乔迁后日日有达官贵人、名流富商登门拜访,乞赏墨宝,他烦不胜烦,恨不得如大毛二毛疯狂旋转。
  阮时意逐渐解开关于阮思彦的心结,全情投入义善堂要务,加设武学、书画、工匠坊等不同方向的义学堂,并让寻常百姓家的子女获得学习机会。
  在家则尽可能多陪伴儿孙,尤其是越加好动活泼的毛头。
  她没来得及以祖母身份与孩子多相处,所幸,会有更多时日看着他长大成人。
  “未婚夫妻”各忙各的,偶在大节宴会相聚,不见私会。
  徐家子孙疑心徐赫是否如先前那般,时常于暗夜中潜入绣月居,与娇妻“深谈”至夜阑人静。
  但巡逻府卫信誓旦旦宣称绝无此事,教大伙儿摸不着头脑。
  不知不觉,秋尽冬来。
  距婚期仅剩三日。
  秋夜凉,长街静,一道暗影悄然翻进首辅府,驾轻就熟,直奔绣月居,由虚掩窗户跃入卧室。
  *************
  室内灯烛融融,淡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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