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也复生了?——by容千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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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徐赫陡然神色大变,三言两语告辞,阮时意只道自己拒认做阿六的“婶婶”,导致那家伙心生闷气。
她手捧栗蓉酥,没忍住拆开油纸,偷偷咬了一口。
外层酥松,内层混有栗子、莲子蓉的软馅儿香滑可口,可惜太甜腻。
细细整理仪容,她缓步走向马车。
一众仆侍无不翘首等她归来,见她安全无虞,却没了晴岚图,不由得面面相觑。
静影闪身掠近,悄声道:“姑娘,您没事吧?”
阮时意微微一笑:“无事。”
“……那画,被先生拿走了?”
“借他观摩几日。”
静影满面怒容:“姑娘,小的自知不该插嘴,但您把徐家传家宝随随便便交给外人,是否不大合适?此外,您与此人数次单独会面,惹来闲言,实在太对不住大公子!请您自重!”
阮时意啼笑皆非。
可她无法向这心性耿直的丫头解释,那位“外人”才是作画的“探微先生”、徐家供奉的祖宗,而她和徐晟,真不是外界传闻那般……
“静影,你多虑了。我向你保证,那位先生绝不会伤害徐家人,有关他的事,你无须再管。”
静影咬住唇角,似是受了百般委屈。
阮时意内心既怜惜,又无奈。
她听从徐明裕安排,收静影在侧伺候,只当对方是个有点来头、武艺高强、心地单纯的丫头。
相处一段时日后,她才恍然记起,早在好几年前,便已见过静影。
只是那时的静影,年约十五六岁,眉宇间英气勃发,沉默寡言,出手狠辣,打遍京城未逢敌手,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是内卫府人人钦佩畏惧的程指挥使,更是洪轩、徐晟、蓝曦芸等人心悦诚服的前辈楷模。
哪会像眼下这般,零嘴果子不离口、想法单纯、丝毫不懂得看人脸色、想到什么说什么?
阮时意不晓得她缘何对徐明裕忠心不二,只听说,静影于任务中被人下了蛊,记忆、心智、言行与此前完全不一样。
徐明裕让她当丫鬟,一是为遮掩身份,二是设法解蛊毒,三来保护阮时意。
时至今日,阮时意越发犹豫。
以静影的状态,随时随地向徐家兄弟汇报她和徐赫的来往细节……届时,她大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阮时意一筹莫展,见静影依旧扁着小嘴,遂拿栗蓉酥哄她:“好了,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许多嘴多舌!”
“好嘞!”静影有食物在手,马上喜滋滋道谢,掰开一半,塞给沉碧。
阮时意暗暗舒了口气,只求过些日子,傻乎乎的静影会将此事数尽忘在脑后。
二人吃完点心,搀扶她坐上马车。
然则,沉碧凝望她时,忽然面露惊讶,随即红着脸转过头。
阮时意暗呼不妙,难道……适才亭中所为,暴露了?
果不其然,眼尖、心直、口快的静影猝然惊呼:“姑娘!您的脖子!红了一片!”
此言一出,在场仆役均露出心照不宣的了然。
——啧啧啧,不让下人跟随,与英俊男子躲在野桃包围的亭子里好半天,自是情难自制,卿卿我我,一发不可收拾……
阮时意登时羞愤欲燃,烧着耳尖,低头钻入车中。
素手一扯帘子,怒而将种种猜测挡在车外。
偏生静影不识趣,掀帘一再追问:“姑娘……这怎么回事啊?”
阮时意以手捂脸,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狗啃的!”
第25章
是夜,阮时意整理与晴岚图扯得上干系的京城权贵, 在纸上细细列了一遍。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如虫蚁蠕动, 令茫无头绪的她头晕眼花。
她造的什么孽!当年居然大方至斯, 又心慈手软没及时追索。
懊恼半夜, 她决定把罪责全推在那个“知情不报”的坏蛋身上。
这一局,她得拿下,然后狠狠欺负他!
想到“欺负”二字, 她脸颊一热, 禁不住轻磨贝齿。
那家伙存心的!
约她去风景秀丽、人迹罕至之处,借探讨画中秘密, 让她放松警惕,继而上下其手、吸吮撕咬, 撩拨她之余,还刻意留下作案痕迹, 令众人认定,他俩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私会!
她怎就轻而易举被他拐骗了呢?
一定是……他借助天真孩童, 外加两条热情可爱的大犬,严重麻痹了她的警觉性!
枉她自称阅尽百态、从容不迫、心志难夺, 到头来……堂堂徐太夫人, 被自家幼稚鬼“亡夫”算计了?
简直奇耻大辱!
她趁左右无人,揭开已拉高的领口, 从抽屉中取出一面小铜镜, 细瞧左边脖子。
一串如合欢花般的红印, 在凝脂雪肌上柔柔绽放。
她忘记遮掩,仆役们瞎了眼才看不出!
心浮气躁,她再也无心整理书画界错综复杂的关系,自行回寝居,沐浴更衣。
万籁俱寂之际,白日里亲近的旖旎感反而愈加清晰,触动她乱套了的心跳,也催发她高升的体温。
最近出问题了?
如平湖坚冰的一颗心,何以似春寒乍破,屡屡纵容他入侵?
她隐隐约约觉察出一事——自从前些天来过月事,潜藏在她体内的涌动情潮,依稀有了复苏迹象。
重遇后,他也曾靠近或触碰她,可她最初只有不适、抗拒,乃至畏惧,并无太多暧昧情愫。
随着不可启齿的梦侵吞她的意志,过后他的数次贴近,皆令她无所适从,更甚者,滋生出极其微妙的雀跃与羞耻感。
莫非……恢复青春容貌后,还得付出“身心年轻”的代价?
不不不!她才不要变幼稚!不要拘泥于情情爱爱!不要成天想缠缠绵绵!
遗憾,心上嘴上无比坚定,昏昏沉沉时的幻象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梦回篱溪边小竹亭,大大小小的野桃点缀枝头,半青涩半成熟。
他一如现实中眉眼若画,眼眸亮如寒星。
明明记得,当他说出“用他的唇堵她的嘴”后,她已经闭口不言……可他还是用黏缠吮吻、狂肆咬啮,封住她的口。
她头昏脑涨,周身乏力,将自己交付与他,任他胡作非为。
一夜间,糊里糊涂,翻来覆去重温类似的梦境,无非耳鬓厮磨,无非相互拥抱。
惊醒时,窗外月薄星稀,更深露重,无尽静谧回响她的急促有力心跳。
她该不会也被人下了蛊吧?
年少时尚且未饥饿到这程度,如今是连亲吻是啥感觉都忘个干净的老寡妇,哪来欲求!
假的!统统假的!
她蒙头大睡,翌日,破天荒没早起。
而周氏带领徐晟和毛头前来拜访时,破天荒逮到自家婆婆在睡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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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三刻,阮时意换好月牙色秋裳,换不掉满脸春睡倦懒之色。
靡颜腻理,桃花目如含情,绯颜欲滴。
当她慢悠悠行至偏厅,试图用“身体不适”掩饰睡过头的真正原因,周氏反应如她所料,嘘寒问暖,尽是关切。
徐晟则以窘迫微笑问候,更多的像是在观察她的言行举止,企图从中捕获一丝半缕的秘密。
这孩子!凭什么用端量目光审视她?
阮时意自问没做任何有负徐家的事,当下逗了毛头一会儿,让于娴把孩子带去外头游园,又屏退下人,问起周氏母子来意。
周氏恭恭敬敬地道:“儿媳此行,主要有两件事要向您禀报。一是秋澄公主将在八月初下山,但她不肯按照咱们的意思搬入徐府,选择留在赤月行馆内,说是……怕触景伤情。”
阮时意叹息:“由着她吧!她年年在徐府,只为陪我这老太婆。人事已非,她心里必然不好受。”
“那书画院的事……”
“派人给她捎个信儿,若她想去,尽管去。”
“可您以前极力反对她们母女学画,儿媳该如何开口,让秋澄公主免除自责?”
阮时意默然,渺茫思忆飘来徐赫先前所问——儿孙当中,真没一个能画的?
而她回答——她弃笔,儿子们哪里还存半分心思?
徐赫只顾遗憾,却忽略了,她说的是“儿子们”,不包括离经叛道的女儿。
见阮时意迟迟未回话,周氏不敢催促,静候片刻,听得她幽幽的道,“你且说,她外祖父报梦,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周氏一愣,只当她随便寻借口,含笑答应。
气氛陷入玄乎其玄的沉寂。
良久,阮时意从陈年旧事中抽离,忽问:“第二件事呢?”
周氏端丽面容浮现出微妙笑意:“安定伯被调职宜城,协理当地纺织业,已在昨日离京。”
明升暗降,没油水可捞,还需感恩戴德、叩谢皇恩。
“哦,”阮时意淡淡应声,“平氏没闹吧?”
“要闹也只在府里闹,她因女儿错失了靖国公府的婚事后,恨透了咱们家,后又莫名其妙打起咱们晟儿的主意。眼看您这位太夫人过世,晟儿守孝,她转而盯着洪家、蓝家两家。此番举家离京,如意算盘白打了。”
阮时意倒没留心平氏选婿之事。
难怪平氏嫉恨她,散布她的谣言。
她这“阮小姑娘”顶着“徐太夫人”年轻时的娇俏容颜,深得洪大将军与蓝太夫人之心,且首辅大人多番维护,使人有种“独占资源”的错觉,自是招人羡慕嫉妒恨。
阮时意懒得与那些不入流的后辈计较。
她对平家人,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日后,眼不见为净。
只是,一旦惹来闲言碎语,往后与徐赫接触,可就麻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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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正事聊家常,阮时意唤毛头回屋,陪他玩了会儿,又留他们母子三人在澜园用午膳。
席间,徐晟依然话少得可怜。
他任职时不苟言笑,私下实则活泼开朗又粘人,对阮时意尤为亲近,可算无话不谈。
若在往日,阮时意关心长孙,必然揪住问个不停,唯恐他受半分委屈。
此时此刻,真正该心虚的人是她这老祖宗。
只因她后知后觉,忙于与洪家打交道、闭门作画交换晴岚图的日子里,她已彻底忘却了上一回,徐晟书阁二楼的惊人发现!
有必要向他解释一番,省得他想歪了。
一顿饭下来,各怀心事,除了毛头埋头猛吃,小肚皮圆圆,哈欠连连。
周氏原是打算带孩子回徐府歇息,后觉他们祖孙聚少离多,遂亲自抱入客房,等孩子睡醒再多陪陪祖母。
周氏出发点是好,偏生忽略“老祖宗”与“徐大公子”之间有着稀奇古怪的传闻,竟留下二人单独对弈。
更要命的是,当事人也忘得一干二净,为各自的疑虑,命丫鬟仆役退至门外。
偏厅内,沉香袅袅,渗人心脾。
阮时意坐在雕兰海南黄花梨坐榻上,手执玛瑙黑子轻轻敲了敲,一时没想好从何问起,左顾右而言他。
“晟儿,你爹可有话要你转达?”
徐晟坐于下首,悄声道:“祖母,父亲说了,您那桩投毒事件,线索已逐步掌握,但由于无法以开棺验尸证实‘徐太夫人’中毒身亡,若要进行打压……”
“那就找别的罪证吧!我倒不信,这帮丧尽天良的狂徒!只干过‘借孩童之手毒杀老妇人’这件作奸犯科之行。”
“是!父亲也有此意。”徐晟落了一子孤棋,极具反弹之势,话锋一转,“祖母,您和那书画先生……”
他说完,长目四处张望,目光锐利,仿佛断定,“书画先生”就在此地!
阮时意本在寻思应对之策,经他这么一打岔,心下窝火。
这孩子!以为她在家里藏男人、还夜夜春宵?
她干得出“让子孙守孝、自己风流快活”的举动?
恼归恼,保持优雅慈祥祖母形象的能力尚在,她淡定一笑:“晟儿,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她纵观棋局,不急于强攻,也不着急辩解,反倒引起徐晟的好奇心。
于是,他挑眉暗笑,率先把自身见闻抖出。
“那日孙儿随父亲、二叔同来,在您的书房听出有几不可察的呼吸声,只道有高手藏匿、意欲伤人。我正要出手,转念一想,如若此人图谋不轨,早可对您或毫无防备的我下毒手。我另寻端倪,忽而觉察,角落短榻上叠着一件男子半臂衫!一下便懂了!”
阮时意故作镇定:“我那时正和先生探讨作画的技法,恰巧你们到访,他知你爹是大人物,想回避已来不及,才躲在屏风后……绝无你想的乱七八糟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