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也复生了?——by容千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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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洪轩误以为他才是幕后操纵者,喋喋不休提出宏图大略,徐明礼频频走神,禁不住回望水榭方向。
山水之间,皇帝与那黛袍青年相隔数尺,边顺九曲回桥散步,边指点湖光山色,谈笑风生,挥斥方遒。
徐明礼心头微妙难言,辞别意犹未尽的洪轩后,他转而低声吩咐侍从。
“去,派人彻查那徐待诏的来历。”
*****
十月,寒霜初降。
阮时意在打点生意、寻找晴岚图下落、资助孤寡老人、救助弱小、捐书助学等繁杂事项中,日渐适应了徐赫杳无踪迹的时日。
若非院落里多了阿六和两条大犬,她几乎疑心,“亡夫归来”,不过是她的臆想。
阿六除负责照顾双犬,也在澜园杂务、扶贫济困等事上打下手,闲来还央求阮时意教他读书写字,让她无端生出自己又多了一小孙子的错觉。
她曾旁敲侧击问过阿六,“叔叔”有没有给他捎信。
孩子闻言,仿佛有一瞬间的偷笑,而后又正色回答:“阿叔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阮时意生怕多问,会让阿六误会她有多思念徐赫,干脆让孩子安心住下,别的一概闭口不谈。
月中,阮时意与蓝曦芸领着阿六和下人,向城外穷苦村民发放御寒冬被。
乌沉沉的天幕下,众人沿深灰墙根设下草棚,逐一登记前来领物质者的住址和姓氏,忙得热火朝天,忽有数匹骏马从南麓疾驰而至。
玄袍迎风,须眉飘逸,当先一人为洪朗然;而其身后尾随的俊朗青年,则是其长子洪轩。
自从上回索还《万山晴岚图》后,阮时意除去送赠佳节例礼,再未与洪家人来往。
此际见老疯子气势汹汹赶来,她险些误将他看成收保护费的。
她与蓝曦芸互望一眼,刚要施礼招呼,洪朗然已飞身下马,大步奔至二人跟前,大手“嘭”地拍在摇摇晃晃的木案上。
“徐家和蓝家联手做善事,居然没把洪家人叫上!实在不讲义气!”
“……”阮时意无言以对。
上回是谁全程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在她跟前耍威风?
还有,当洪轩明示待徐家出孝,他便上门议亲,她好意思招惹洪家?
蓝曦芸笑嘻嘻圆场:“表舅公,表舅舅,你们误会了!这并非徐家和蓝家联手所为,而是阮妹妹自己的意思。我和阿兄念在平日情份,得空帮点小忙罢了!要真是徐蓝两家合作,哪里能少得了您?”
洪朗然脸色稍稍缓和,又瞪视阮时意:“你这丫头!没把老夫父子当朋友?”
“大将军多虑了,您和洪大公子诸事繁忙,此等分发物资的小事,哪里需劳动二位大驾?自是交由咱们这些小辈处理即可。”
阮时意表面维持浅笑,暗自腹诽:缘何这老疯子啥事也要插一脚?如何才能甩掉这多年的狗屁膏药?
洪朗然定定目视她通透明亮的杏眼,怒火渐消,叹息道:“我怎没这么好的女儿?没这么好的儿媳呢?”
洪轩在后一直保持安静,听闻自家父亲大庭广众下重提旧言,急忙制止:“父亲!”
洪朗然骂骂咧咧:“虚什么!小晟儿和他爹都否认小小阮是他们家小媳妇,豫立那小子又磨磨蹭蹭的,你没好意思争取,老子给你牵线搭桥又怎么了?”
洪轩面露尴尬。
他的心是动了,可他真怕父亲易怒冲动的性子,把阮时意彻底得罪了,搞砸他辛苦塑造的外刚内柔好形象。
对上阮时意温婉的淡笑,洪轩拱手道:“抱歉,打扰姑娘做事。在下历有为善之心,奈何公务在身,难以抽出空闲,现今姑娘心怀恩义,行善济世,乃年轻一辈的楷模……”
“成成成!就你爱啰里八嗦讲客套话!说半天没讲到重点!”洪朗然打断儿子,改对阮时意咧嘴一笑,“明儿一早,洪家派人先送一千两银子去澜园,算是协助你做点好事!你,不许推辞!”
阮时意一愣,憋笑道:“那……晚辈替城南各老弱谢过大将军。”
区区一千两银子,她哪里会放心上?
但不论洪家人是为接近她,还是真心实意做善事,她终究不宜拒绝。
正欲谦逊几句,左侧方忽而传来一清朗嗓音。
“难得大将军好善乐助,小王惭愧,惭愧呀!”
余人闻声纷纷避让,却见一锦衣公子在仆役簇拥下,轻摇折扇,缓步走来。
容颜俊秀,风流倜傥,不是齐王夏浚又是谁?
自得知他和秋澄暗中来往,阮时意每回记起此人,均浑身上下不自在,总觉对方在密谋偷走她的心肝宝贝外孙女。
此番他公然现身于平民聚集的城南,强行抢过话锋,意欲何为?
阮时意、洪朗然等人于错愕间与之礼见,寒暄过后,齐王道明来意:“旧闻阮姑娘乐善好施,广布仁德,小王不才,愿助一臂之力。”
他说罢,命人奉上几盒纹银,不多不少,一千两,如跟洪家人约好似的。
见阮时意怔忪未语,齐王又笑道:“一点小心意,往后有需要协助的,尽管遣人来齐王府说一声。圣上已获准小王待到明年夏天,待选定正妃后再离开,阮姑娘不必客气。”
阮时意如坠云雾,只觉这番话阴阳怪气,全然想不明白,对方何以要提及“选定正妃”?
谁要管他这闲散亲王在京城呆到几时?
眼见墨云随狂风翻涌,她唯恐天气剧变,只好笑而称谢,示意大家加快速度把厚被褥送出。
齐王、洪朗然、洪轩三人杵在原地,简略闲谈两句,各自对望几眼,同时向阮时意等人道别。
阮时意茫然未解,扯了扯蓝曦芸的衣角:“这些人怎么回事?他们财大气粗,一丁点善举,何时何地不能做?非要跟我这档子掺一块儿了?”
“我那表舅公之心,路人皆知,就不多说了!至于齐王殿下……”
蓝曦芸神秘暗笑:“他不是一直缺位正妃么?估计太后逼急了,催他选人。他不涉政、不问军务,重臣培育的大家闺秀大多进宫伺候陛下,其余太小的,他又等不了,只能乱撒网呗!”
“撒网?”阮时意尚未听懂。
“之前,看他对秋澄小公主挺殷勤的,但最近消息宣称,小公主极可能成为赤月国的新储君,来日要治理数族联合的赤月国!这对于齐王殿下又成大忌讳,毕竟谁都清楚,与强者联姻的亲王,容易遭圣上猜忌,他才改而打听别人吧?”
“打听别人,与助我行善有何干系?我乃助养孤女,明显不符合他们要的亲王正妃人选啊!”
蓝曦芸噗嗤而笑:“话本子没看过?你名义上是助养的没错,可容貌气度,甩人家正经千金一大截!还有,谁瞧不出徐大人和徐二爷待你倍加敬重?若你再添个‘首辅大人的义女’身份……”
“谁?谁说我是首辅大人的义女?”
阮时意目瞪口呆,她明明是他的亲娘!
“反正,我也是猜的,以他的处境,最适合找个家世清白,背后有权力财力支撑的美貌少女……噢!对了!他上回赠你马车,你却仅收下一颗琉璃珠子,兴许在他眼里,你便和其他攀附权贵的妖艳女子大不相同?”
“你这都是些什么歪门斜论?”
阮时意不以为然。
大伙儿全忘了她和“书画先生”的蜚短流长?
也对,“书画先生”本人,已失踪多时。
*****
是夜,阮时意喝完于娴送来的冰糖银耳炖雪蛤,又伏案研究如何并购城北的商街,以开设更多便民惠民的店铺和设施。
她怕夜来风寒,沉碧身子单薄撑不住,命其到楼下小隔间歇息。
窗外夜色深沉,狂风吹云,时聚时散,明月流光也忽明忽暗。
阮时意打着哈欠,整理此前涂涂画画的图纸时,随便记录关于徐赫缺点的那张纸,竟然夹在其间,吓得她心跳一停顿。
幸好……她没指名道姓。
想起那人消失了整整一个月,音讯全无,她恨得痒痒的。
不是早说好,让他无论如何,定期报个平安的吗?
丢下阿六那孩子和两条大狗,日日夜夜等他来接,他好意思?
阮时意气不过,提笔在那张写满罪状的纸上多加了一条——不负责任!
秋尽冬来,她完全摸不准他的去向,更无从问候冷暖温饱。
怔怔呆望微微晃动的灯火,她以手支额,沉重眼皮下垂。
逐渐地,纸上白纸黑字,越发模糊,化为混沌一片。
……
三更时分,徐赫穿过夜雾,避开夜巡队伍,远望澜园书阁孤灯未灭,料想阮时意尚在忙碌,遂不动声色翻墙而入,轻手轻脚攀上了阁子二楼。
意外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可人儿,正趴在案上双目闭合,睫羽轻垂。
他忘了有多久未目睹她闭眼深睡的恬静容颜。
褪去平素的故作威严、假惺惺的端庄持重,这张脸看上去约十六七,娇俏动人,婉约柔美,足以令无数少年郎心头发痒。
他专注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舍不得唤醒她。
不仅仅因为她的劳累疲惫,更为独享这一刻的温馨美好。
忘了过了多久,他才注意到,她藕臂压着的那张纸,写满了奇奇怪怪的字词,如幼稚、粘人、没皮没脸、心高气傲、脾气大……
徐赫莞尔一笑,轻轻取出,只见上方赫然写着“徐贪睡”三字。
这是何意?说的是他?
看样子,是的。
能一觉睡到儿孙满堂的,也没谁了。
他的妻,在悄悄想念他呢!
夜静更深,见她衣裳单薄,睡姿别扭,徐赫顾不上是否会惊扰她,小心弯下腰将她抱向屏风旁的卧榻。
她水润的脸蛋紧靠在他肩头,温软躯体瞬即挑动他久埋的欲念。
偏生她无意识颦蹙,粉唇微嘟,如初绽花瓣。
这哪里是太夫人该有的神态!成天骗他!
徐赫喉结一滚,下意识吞咽了唾沫,忍住想要俯首咬一口的冲动,将她缓缓置于榻上。
确认她未惊醒,他解下外袍,轻轻给她盖好。
柔和月色含混微弱烛火,勾勒她睡容如海棠娇媚,使得她精雕细琢的眉目无处不招人。
徐赫随手拿了勾线笔,沾水舔墨,取了张熟宣,轻勾慢描,毫无遗漏地捕捉她的温柔细腻。
事实上,无须落墨,早已镌刻在心。
窗外天色渐露鱼肚白,徐赫既想和她说说话,又不忍闹醒她,静静注视她半晌。
她润泽柔软的唇瓣,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他。
他一咬牙,小步挪近,弯腰俯身,果断以薄唇徐徐贴向她的唇角。
第41章
迷迷糊糊,时冷时热, 阮时意忽觉嘴边刺痛, 下意识认为是蚊虫叮咬, 随手拨开。
不轻不重, 不偏不倚, 正正拍中了……结实而略微扎手的半张脸。
她猛地扎醒,惊觉视线被那半明半暗的英俊面庞覆盖。
微弱灯火下,这张轮廓分明的容颜, 既有忍俊不禁, 亦带三分羞愧。
阮时意呼吸如被攫取,心跳也瞬即停顿。
——这必定不是梦。
如若梦见徐赫对她图谋不轨, 那家伙绝不含任何羞或愧。
阮时意推搡他,按捺体内火烧热流, 缓缓坐起,发觉身上多了件墨色男子长袍;环视四周, 自己正靠在书阁楼上的那张老酸枝短榻上。
虚掩窗户已透出淡淡天光,映出案头一片凌乱……她何时睡着了而不自知?
“醒了?”徐赫尴尬一笑, 摆出乖巧状,“我想你了, 偷偷溜来看你。”
“你都是拿胡子‘看’人?”
阮时意怒虽怒, 见他平安无事,终究心怀欢喜, 且有三分难以觉察的羞恼。
他摸了摸鼻唇间的胡须, “下回偷亲, 先刮个胡子。”
“你……”阮时意气得一时语塞,“你、你还敢有下回!”
“我还没亲上呢!你就掴我一巴掌……”他一脸苦相,坐到榻上,抓过她的手往自己颊畔搓揉,“说好别打脸的!要不……你别让我白挨打,让我补亲一个呗!”
阮时意被他须根刺得麻麻痒痒甚是难受,啐道:“你蓄胡子上瘾了?还是衔云郡主好这口?”
徐赫“噗”地笑了:“话还没说两句,醋劲儿这么大!我岂知郡主好哪一口?你若是打听到,记得告诉我!等我赢了赌局,你就得乖乖听我的!”
“呿!谁吃你的醋!”阮时意总觉他话里三分假七分真,将信将疑地抽掉手,“你足足一个多月不见人影,去哪儿了?何时把阿六和大毛二毛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