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也复生了?——by容千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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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影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徐晟还道是自己祖母有心占人家小青年的便宜,急忙劝抚静影,把整盒龙须糖往她手里塞,才哄得她破涕为笑。
姗姗来迟的宾客听闻现场仆役讲述发生的“误会”,得出两大结论。
其一,任何男子都不可触碰阮姑娘,想碰她,得和武艺惊人的小丫鬟搏斗;其二,姚统领和小丫鬟的武功,不容小觑。
徐晟唯恐静影暴露,匆匆向姚廷玉略一拱手:“姚统领大人有大量,莫跟小丫头计较。”
姚廷玉冲静影笑了笑,夸她身手不凡,摆手命人捡起散落一地的冬笋,重新装好。
客套几句,他镇定自如,亲送阮时意、徐晟等人出门,骑马坐车离去。
一方不愿惹祸,一方如愿以偿,相安无事。
前院的一场小闹剧,终归传入衔云郡主耳中。
当夏纤络的视线从水蛇腰乱扭的舞姬身上挪开,淡淡扫向姚廷玉淡绿长袍上的奇怪灰印,娇嗓透着三分涩意:“你在闹哪出?”
姚廷玉应得毕恭毕敬:“遇到好玩的小姑娘,闲着没事,逗一逗。”
“好玩?是阮姑娘?还是那会武的丫鬟?”
“都好玩。”
夏纤络瞥向他那俊美得无可挑剔的五官,冷冷一笑,将眼光转移回意态撩人的歌舞中。
静坐片晌,她大感无趣,借更衣之机,领着数名俊俏男女,大摇大摆进入暖阁。
目视她趾高气扬的侧颜、分花拂柳的步态,姚廷玉只跟随至大门边,未再入内。
他站得笔直,满脸端肃,终究没忍住,轻轻勾了勾唇角。
*****
澜园内,徐赫确认阮时意和丫鬟归来,整顿青灰衣袍从折兰苑行出。
阮时意车马劳顿,又因姚廷玉之事闹得不尴不尬,见徐赫黑着一张脸,她也懒得搭理他,自顾回房更衣。
徐赫担心出事,又不好公然紧随,改而问落在后方的静影:“丫头,慢着!那姚统领没乱碰你家姑娘吧?”
“他倒是想!被我拦下了!”静影嘴里嚼着糖,嗓音含混不清。
徐赫放下心来,薄唇轻扬。
未料,静影嘟嘴补了句:“不过,姑娘主动摸了他!”
徐赫脸上刚退去的阴云翻涌复至,随时有雷暴雨的迹象。
静影摆出一副“我尽力了你别怪我”的无辜脸,快步跟上沉碧等人,丢下“书画先生”独自遨游醋海。
半柱香后,阮时意换过一身淡黄色的家常袄裙,手里拿着大叠礼单,见徐赫廊下徘徊,记起他昨日要走全部晴岚图,只道他有要事相谈,遂将礼单交予沉碧,吩咐她跑一趟库房。
静影闪身一晃,掠出回廊,两下跳跃,影踪全消。
阮时意环顾四周,檀唇轻张,正想问“图上是否有新发现”,不料徐赫盯着她的手,皱眉道:“你没事乱摸那家伙做什么!你要摸,只能摸我!”
“……”
好吧,这才是徐赫。
阮时意不得不承认,她还真低估了他的霸道和稚气。
“那人屡次试探,静影为此和他当众斗在一起,我还能怎么办?让他确切知道我是冷是暖,免除疑心呗!总好过他三番五次捣鬼!”
反正,老太婆摸了不老青年一把,算不上亏。
“你怎么摸的?”徐赫始终寒着脸。
阮时意没好气,依照方才拍打姚廷玉的方式,在徐赫袖子上拨弄两下,而后以纤纤玉指蹭向他的手背。
“就这样。”
徐赫脸色稍稍缓和:“你多摸我几下。”
“你当自己是大毛、二毛?”阮时意哭笑不得。
徐赫见她不配合,自行抓住她的手往自己手背上蹭。
“三郎,你还有更无聊的举动吗?”阮时意快被他气笑了,“不过,你的手……似乎暖和了些,是春临之故?”
“不,我大前天喝了碗姜汤,浑身发烫,想着干脆以此掩饰冷凉体温,于是让厨房做些温性和热性食物。他们每顿给我做焖羊肉、鹿茸鸡汤、首乌汤、黑米饭,饭后还有芝麻糊……吃得我现在周身暖呼呼的,不信你摸摸看!是不是很舒服?”
阮时意惊觉他竟试图把她的手往衣领方向拽,赶紧缩手:“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你瞎闹什么!你吃一堆大补之物,受得了?”
“你不是嫌我冷,怕把你冻着了么?”他狡黠而笑,“再说,我若真大补,受不了的人……应该是你。”
阮时意茫然未解,眸带狐惑。
却见他耸了耸肩,俯首靠向她,笑眸徜徉暧昧。
“毕竟这些年,阮阮没我在侧,‘缺乏锻炼’,身体的承受能力……想必不大不如前。”
第57章
与徐赫相距不过一尺, 衣袍夹杂雪气的沉水香气荡入阮时意鼻息,令她有须臾失神。
压下窘迫之情, 她悄声愠道:“我不需要什么‘锻炼’, 也用不着‘承受’, 你爱大补, 就继续补吧!我先去忙活。”
她边说边踏出回廊, 却遭徐赫飞身一拦, “阮阮,图上……似标注了阮家。”
一瞬间, 骤风吹散枝头薄薄梅瓣,洒了二人满头满肩。
冰雪化作水滴, 凉透人心。
“你是说……?”阮时意眸子里明净光华越发暗淡。
徐赫抿唇,颔首答道:“没错, 是这儿, 澜园。”
*****
一柱香后,阮时意安排好府中诸事,匆匆步入折兰苑画室。
内里灯烛通明, 徐赫已从柜中取出重新拼接好的晴岚图首段,正翻过来细看。
阮时意顾不得旁人如何猜想, 掩上房门, 径直行至他身侧。
他长指点向的所在,是图画最右侧的一个方形, 外加角落的一圆点。
她懵了:“你从何得知, 此为澜园?”
“你想想看, 这图为三十七年前所绘,没准你爷爷不是当场测量比划,而是临摹更早期的图纸。那会儿京城比现在规模小多了……
“我依照记忆中位置大致比对了一下,这弯弯曲曲的像不像篱溪?根据篱溪、老城门、皇宫的距离……这最东的小方块,正是阮家旧宅。阮阮,咱们家里,能藏什么?”
阮时意愣了片刻,啐道:“这何时成了‘咱们家’了?你借住几日而已!”
“你我在此一起吃睡,一起养孩子和狗,这就是咱们的新家。”
他笑时洋洋自得,半点廉耻之心也无。
阮时意懒得纠缠细枝末节:“你得出何种结论?”
“小小方块应为当年的阮家旧宅,东北角……是后花园。”
澜园在过去数十年内易手过两三回,有过大规模重建。
时隔半生,关于早期规划布局,阮时意反倒不如他熟记于心。
她盯着那堆密密麻麻的线条、圆圈、圆点、空心方块、实心方块等符号看了一阵,又觉那些看似道路的直线,与当年和现今的巷道均无关联。
“花园……能有什么?”
“躲在画室看图,还不如实地考察考察。”
他小心卷好图画,锁进柜中,交代她先把不相干的仆役调离澜园,自己则回阿六的院子牵来两条大狗。
安排妥当后,留几名心腹看守各处贵重物品,命于娴在花园门口盯着,夫妻二人各拉一条大犬,在后花园巡查了一下午。
冰雪初融,古朴雅致的亭榭台阁、新芽出发的各式花木,景致宜人,并无异样。
忙碌至天黑,最终,二毛在那片玲珑有致的太湖石假山群洞内,挖出落叶、厚泥、木板遮挡的一道古旧暗门。
*****
徐赫入住折兰苑以来,阮时意一向刻意避嫌。
如今夜这般,公然独处,门窗紧闭,灯下对坐,可谓前所未有。
窗户抵挡户外的料峭春寒,白纱罩柔和了满室烛火,可二人脸上的凝重和沉痛感,随沉默延长而越发浓郁。
“我不同意你独自进入秘道。”
阮时意收起往日的亲和,端出太夫人的严苛与权威,玉润光颜迸溅罕见凌厉。
徐赫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阮阮。
可他知道,在他离开的一万多个日夜,她从柔弱无骨的小娇花,一天天养出了刺,为徐家扎根更深,舒展茂密枝叶,紧密护住儿女和孙辈十数人。
有了他倍感陌生的凌厉果敢,才能在逆境中养育出成才的儿女;有了他所不适应的慈爱思虑,才使孙辈们无所顾忌、无畏无惧,成为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和好姑娘。
若在重逢之始,突如其来撞上妻子的强硬,徐赫多半要炸。
相处日久,对于她经年累月间形成的特质,他愈发尊重和敬佩。
当下,面对爱妻的厉声否定,徐赫低叹了一声。
“阮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总不能把旁人卷进来吧?咱们信得过的,只剩至亲,你舍得让晟儿去冒险?”
阮时意粉唇翕动,数次欲语,始终难以启齿。
她舍不得子孙冒险,难道会舍得他?
从自家花园搜出一条早被标记、却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她自认无想象中淡定。
——谁知这条幽暗的黑洞,会否冒出魑魅魍魉?
见阮时意长久无话,徐赫又劝道:“你要是放心不下,我带上大毛?”
“不,在未知形势下,狗不易受控。”
“此事涉及阮家百年机密,咱们尽量……别让孩儿们忧虑。”
“这是自然。”
“即便如静影忠心耿耿,武功奇高,可她的心智……”徐赫不无担忧。
“那孩子身中蛊毒,被蒙蔽了真性情,”阮时意蹙眉,“我不会让她冒险。”
“依你之见……?”
徐赫想了一圈,他寻不出任何一人能作陪。
阮时意语调平静:“三郎,我随你去。”
“不行!你想都别想!”他额角青筋暴起,更显胡须脸异常粗犷。
“我阮家的事,没理由放你孤身冒险。”
徐赫摇头又摆手:“万一下方危机重重,折损我一人,好过……”
“你我好歹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同生共死,乃顺应天意。”
“呵!”徐赫哂笑,“此时此刻,你倒是乐意跟我说‘夫妻’二字?不让亲、不让抱、不让碰的‘夫妻‘?”
“你、你……不已经亲过、抱过么?”
“全是我偷抢来的!我就是天下间最最倒霉的倒霉蛋!千辛万苦讨了个宝贝媳妇儿,历险归来,人事已非,唯一能认出我的你,不要我了!”
他每每说此这话题,总是愤懑且委屈。
顿了顿,他感伤退却,唇角扬起:“不过,我又是最最幸运的幸运儿。”
阮时意一怔,手上源自他的微微暖意来袭,如他那和煦笑言。
“至少,历经沧桑巨变,你还在我身边。”
浅铜肤色,密布胡须,使他原本俊秀绝伦的五官倍显深邃硬朗。
他长眸朗朗如星,鼻梁的线条利落英挺,有着将军府公子意气飞扬的轮廓,又含诗画书卷味的儒雅俊逸。
阮时意最怕他情深款款的温柔注视。
那道目光如含炙热温度,总能于无声处融化她心头的坚冰。
在被他彻底攻陷前,她必须寻回自己的阵地。
“三郎,让我陪你去。我是怕……你只身前往,会冲动冒进。若我拖累着你,你大抵会为照顾我,而选择不去冒风险。”
阮时意温软嗓音极轻,轻得像窗外雪融流水的汇聚清音,明明清冷,却暗含春夜暖意。
她自诩受过死亡历练,每多活一天,皆是上天恩赐。
他们固然可装作未曾发觉,将秘道口封存,永远遗忘此秘密……但直觉,这并非阮老爷子的意愿。
这些年来,疑难危机不止无数次逼近,她唯一的态度,是“面对”。
徐赫深知,倘若对面的是往昔那乖巧绵软的小娇妻,或许大小事皆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但由“徐太夫人”变成的“阮姑娘”,则不然。
他不是没考虑过,有朝一日,夫妻意见相左时该如何处理。
答案是——能听她的,先听她的;实在不行,他来个阳奉阴违。
阮时意等待许久,未闻他答复,语气逐渐强硬:“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