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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也复生了?——by容千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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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及此事,他下意识偷瞄随圣驾而至的洪轩。
  洪轩身穿内卫副指挥使的铠甲,一身凛然,正用审视眼光环视众画师。
  大伙儿埋头苦画,如入忘我之境;少数人画到一半,不确定细节,离座前去欣赏原作。
  眼见资深如孙伯延也没挑出毛病,洪轩朗目如含震悚惊疑之色。
  徐赫心下怒骂,姓洪的小子要是敢多嘴多舌,他定要将案头的端砚塞入这家伙嘴里!
  *****
  场上比试如火如荼,场外的阮时意也瞧出洪轩神色不对,且孙伯延或多或少察觉出问题。
  她无心理会徐晟与秋澄二人的小小争执打闹,凝神观看比试。
  周氏觉察她眉宇间凝聚紧张,凑近笑问:“是方才为晟儿发声的青灰袍画师?果然容姿绝俗,倒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夫君。”
  阮时意骤然被儿媳一问,莫名尴尬,装傻充愣:“在胡说什么?”
  “不把我当自己人?连晟儿都一清二楚,您反倒瞒我,害羞了?”周氏笑靥如花,嗓音压得极轻,“我目下是比您大了将近二十岁,可不至于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俩眉目传情的,瞎子也瞧得出!”
  阮时意瞠目,须臾后愠道:“才不是!没好意思在那种场合打招呼而已!”
  她何时与他“眉目传情”?不就……稍稍多看两眼?
  是不是因为她长了一张小姑娘的脸!连儿媳也没大没小,学会揶揄她?
  周氏不便在公众场合讨论私情,轻轻一笑,暂且揭过。
  正午时分,众人结束第一轮的临摹。
  内侍官收取试卷,并细细检查《万山晴岚图》“原作”,恭恭敬敬交回皇帝手中。
  嘉元帝粗略看过无任何污渍、损毁,放心收入匣内,命阮思彦等官员留守,自行摆驾回宫。
  画师们停笔洗手,到画院的偏厅就餐,让书僮画侍收拾整理画案。
  旁观的宾客则纷纷离席,到周边酒楼饭肆用午膳。
  阮时意心事萦绕,免不了担忧“换画”一事败露,难得除孝后吃顿丰盛菜肴,也只草草夹了两口。
  余人只道她为“先生”能否赢得盛会而忧虑,好生软言安抚了一番,闹得她不知该哭该笑。
  当徐家老小相携返回高台,场内画师们已然回归座位,进行现场创作。
  徐赫如常维持儒雅气派,不紧不慢,画下一幅两尺宽的山水画,再奉命根据“探微先生”的《画论集》中有关山水的部分,写下分析文章。
  《画论集》是阮思彦根据徐赫“生前”的绘画笔记、感悟、诗词句所整理编订的著作,当今大宣的习画之人多半烂熟于心。
  今日皇帝的命题是,针对“探微先生”提出的“店舍依溪”、“村落依陆”的山水布局原理进行分析。
  徐赫有点懵——这这这……有什么好分析的?
  此话,他的确总结过,但这明明是城镇规划最为朴素的法则!
  店舍乃商人集散所在,不建于便捷水道边,难道要修筑在深山老林里?
  村落则是民众聚集之地,人们最首要的任务是取水、伐木、耕作……以获取生活必需。
  现下要求他对寻常至极的观点进行探讨研究,真叫他一筹莫展。
  思前想后,他只好从实际出发,讲述旅店客舍为何要建立在溪流边,而不可建在水流冲击处;村落背靠平地而非山峰,是为便于耕作……

  申时,比试结束。
  皇帝带领阮思彦、傅元赟、苏老等二十余名德高望重的名家,对画作与文章一一评阅。
  花鸟、人物、书法等三大类均顺利评判完毕,独独山水比试的头名让他们极度为难。
  临摹《万山晴岚图》,孙伯延与徐待诏显然优于旁人。
  孙画师之作一丝不苟,山石河水的位置形态,与原画分毫不差,遗憾用笔稍显匠气。
  徐待诏笔法生动,某种程度上似乎比原画更具灵气,但改动痕迹明显。
  此局堪堪打成平手。
  即席作画中,孙伯延的画技画风纯属模仿“探微先生”,在画面布局、内容上并无创新。
  徐待诏所绘新作呈林峦蜿蜒、江水开阔辽远之气象,一峰一状,一树一态,称得上奇妙无穷。以干枯之笔勾皴山峦,用浓枯墨勾写水纹,技法与风格与探微先生一脉相承,却大胆创意,个性异常鲜明,更为豪迈大气,令见者惊羡咂舌,称赞之音此起彼伏。
  差异如此显著,按理说,徐待诏赢定了。
  问题出在对《画论集》的赏识。
  当人人皆对“探微先生”的“高论”加以肯定,洋洋洒洒写下一段又一段溢美之词时,徐待诏竟然在分析城乡建设的合理之处?
  嘉元帝恨不得把最为宠信的徐待诏拎上来打一顿!
  ——懂不懂审题!山水组的主题是探微先生!是探微先生!朕让你夸!夸探微先生的微言大义、言近旨远!你得给朕使劲儿夸!为何跟朕讲述“村落客舍,本来就这么建的”?朕不听不听不听!
  最终,嘉元帝忍痛定夺,御笔一挥,宣告孙伯延再度夺得山水组的头名。
  于是,在这场以“探微先生”为题的比试中,徐探微本人以微弱劣势,屈居第二。
 
 
第72章 
  临近黄昏, 楼台亭阁如涂了熔金。
  阮思彦于臣民瞩目下,郑重宣布名次, 并邀请优胜者赴宴。
  依照惯例,各科前三名均能获御赐恩物,多为皇家收藏的名人字画、珍贵文房用具等。
  花鸟头名画师得了阮时意祖父的一幅写意花鸟,自是欢天喜地谢恩。
  孙伯延受赏为御笔所绘小幅山水……嗯,赶紧跪下, 谢主隆恩。
  徐赫想着嘉元帝会给自己赐点名家小作,意外获得一盒苏合油烟制成的古墨。
  此墨以苏合烟、鹿角胶、金箔、熊胆、麝香、珍珠粉等精制而成,一两墨的价格等同于一斤黄金, 可谓墨中顶级奢品, 关键是极其难求。
  至于第三名获胜者,是一位南国画师,被赐予“探微先生”生前用过的雕花铜镇尺。
  徐赫登时对自己得第二名深感满意。
  ——谁要皇帝小子的画!谁要自己几十年前用过的老镇尺?好墨值钱又实在!
  他手捧锦盒, 退下后悄然回头,远远冲阮时意眨了眨眼。
  阮时意面朝嘉元帝所在,轻易捕获徐赫的眉眼情态, 想笑他居然只拿第二,又不宜当众面露嘲讽, 憋得满脸绯红。
  徐晟见状戏谑:“你俩果然好多小秘密!”
  阮时意闷哼一声,没搭理他。
  徐晟大感无趣, 正好他今夜当值, 眼看时间差不多, 交待蓝豫立照顾徐家人, 便径直下台。
  其时台上赏赐完毕,画师们相互欣赏作品。
  “徐待诏”之作引起轰动,甚至有人断言,他便是去年初夏于长兴楼醉后作画之人。
  嘉元帝正闲得无聊,见徐晟在朝“徐待诏”挑眉挤眼,心血来潮,向他勾了勾指头。
  徐晟愣住,左右扭头,再三确认。
  嘉元帝笑骂:“你这小子!给朕过来!”
  徐晟如做了坏事被逮的小狗,耷拉着脑袋,碎步跑近,躬身道:“见过陛下。”
  “朕适才听人说,你在四国画师面前画了个龟?”
  “……这点小事也直达天听,谁这般碎嘴?”徐晟无奈。
  “明知朕要以你爷爷的画为题,你瞎捣乱什么?”
  嘉元帝对“探微先生”推崇备至,也因徐明礼勤勉务实而重视徐家,私下待徐晟和毛头皆甚为亲切。
  徐晟委屈,不敢多辩。
  嘉元帝斜睨他一眼:“话说回来,听闻徐家人在搜集《万山晴岚图》,你们手上有几幅了?”
  徐晟仔细想了想:“回陛下,据说六得其三?”
  嘉元帝龙颜不悦:“自家祖父画作有多少也不晓得?你怎么当探微先生的孙子!”
  徐晟总疑心皇帝要抢着当他徐家人,巴不得跟他父亲结拜似的。
  本想说由“义妹”在管这事,转念又想,万一皇帝因此注意上容色娇美的祖母,来一道“召入宫中”的旨意,岂不麻烦?
  嘉元帝踌躇片刻,像是有话要问,正逢阮思彦等人行近请示,他只对徐晟摆手:“到一边呆着去!”
  徐晟退至主台之下,细味皇帝所言,隐约品悟出一丝玩味之意。
  *****
  翰林画院后花园奇石筑山,桃杏盛放于斜阳夕照中灿若云霞。
  香风混着甘醇佳酿,袭人欲醉。
  渐亮灯火下,席间一众画师举杯相庆,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徐赫谈吐温雅,立如苍松傲雪,坐似朗月入怀,百杯豪饮而面不改色。
  他忙于与苏老探究“诗画相辅”的论题,大至吞吐河山,细至低眉弄纱,豪则开疆拓土,婉则细水长流。
  苏老惜才,徐赫谦逊,一老一“少”自相识以来交往频密,已达忘年交之境地。
  见二人聊得热切,翰林画院副指挥使傅元赟也加入话题。
  畅饮阔论之际,徐赫忽而觉察数道目光往他身上投射。
  他不动声色继续笑谈,举酒时暗地里留心,方惊觉端量他的赤色袍服者,竟是阮思彦!
  此外,皇帝身旁多了一位华衣美妇,同样把审视眼光落向他的方位。
  他料想对方为宠妃或长公主之流,未敢多看,自顾饮酒。
  今日比试,徐赫虽只落得第二名,但书画同好自然能辨别画中好坏。
  无论翰林画院或城南书画院的同僚,均知他年轻多才且低调沉稳,外加仪表非凡,与徐家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依照皇帝对他的大力提拔和重视程度,来日定是接替阮思彦的最佳人选。
  因而当徐赫与两位前辈热切探讨时,周边许多人密切关注他的言论与动向。
  徐赫不愿成为关注点,渐收锋芒,随时准备结束话题。
  尤其待邻席的孙伯延整衣离座,看似悠然步向假山外的长廊……徐赫缓缓放下了杯盏。
  只因,他分明记得,半盏茶时分前,洪轩也向同一角落行去!
  *****
  远处的劝酒声被假山阻隔,仅余若断若续的杂音。
  廊前寂静,微弱灯影下,一名容貌清癯的壮年男子与身穿铠甲的青年低语。
  徐赫施展轻功,无声无息尾随,终究因洪轩武功颇高而未敢靠近,只能依稀捕捉几句残缺不全的对话。
  “……孙某一直渴望瞻仰晴岚图,奈何大将军坚持不肯……”
  “孙先生,如今敝府的晴岚图,乃徐家那位阮家姑娘所绘,真迹已物归原主。”
  “什么!”孙伯延震惊。
  洪轩小声说了两句,而后语气凝重发问:“在下斗胆问一句,先生对探微先生画作最为了解,何以今日临摹晴岚图,会有玄妙神情?”
  “洪副指挥使何出此言?”孙伯延略微警惕。
  “在下诚心相问,绝无恶意。”
  孙伯延深思片晌,迟疑道:“兴许是孙某人记性出错。早年入宫曾见此画,时隔数载再观,明明是同一幅画,却无端觉着……比当年气韵更高洁深远。”
  徐赫倍感无奈。
  他已极力模仿三十七年前的谨慎而华丽的画风,竟然被资深崇拜者识别其中玄机?
  常人大概不致往“换画”方向猜测——此举太过冒险,不但需要超高画技,更要有足够胆量。
  若非洪轩在他出宫时撞了个正着,此事完全可做到了无痕迹。
  千算万算,算不到洪家几十年不变的坑人!
  徐赫不晓得洪家小子会选择忠君抑或孝顺。
  他目下为翰林画院的芝麻绿豆小官,压根没理由拜访战功彪炳的镇国大将军洪朗然,无从探听口风。
  但若让阮时意与那“死黑炭头”商议,他心中大抵有一万个不乐意。
  愁人。
  趁洪轩与孙伯延尚未警觉,徐赫闷声不响撤退。
  未料刚踏出回廊,险些迎面撞上一高瘦男子。
  那人面孔俊美如玉,凤眸似含幽谷深潭,却是姚廷玉。
  徐赫心下寒气腾升,强笑道:“姚统领,好巧。”
  “不巧,姚某人特来寻大人。”
  对上徐赫错愕中暗含惊悚的眼神,姚廷玉薄唇缱绻笑意。
  “郡主请大人三日后于郡主府小聚。”
  *****
  夜深,城东郊野万籁俱静,只有两三点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于竹林内,间或响起春夏窸窣虫鸣。
  徐赫独行归家,推开院落大门,绕过影壁,脚步忽然顿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喝高了,赶紧搓揉两眼,并用力掐了掐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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